煙水寒

第一百零五章 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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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人聽見這話,都紛紛變了臉色。就連上位的皇后也是沉下臉來。

莊穆便有些著急,想給徐小樓使眼色,卻又被鎮國公死死盯著,不敢有絲毫異動之處,只好低了頭,做視若無孔不入睹狀。

安解語便笑了,道:“這位戲,那請問你,可有去過鎮國公府上唱戲?”

徐小樓這才醒悟過來自己說漏了嘴,就有些慌亂,求救似的望皇后那邊看去。只見莊大家把頭垂得低低地,并不往他這邊看。

安解語就收了笑,又厲聲問道:“請回答,去過?還是沒去過?”

徐小樓得不到指示,只好轉過頭來,低聲道:“未曾。”范家眾人都在這里,徐小樓卻是還沒這膽,當著范家的太夫人和鎮國公撒這個謊。

安解語便將眼光在席上轉了一圈,將席上的女眷都看了一遍,才若有所指道:“想來你是認錯人了。誰家后花園的海棠等著你敘舊,你和自去找她唄。拉扯別人做什么?”又追著問道:“那些請過你唱堂會的人家,你連人家后花園的景致都如數家珍,那些人家的女眷豈不是和你有著更多不得不說的故事?”

徐小樓情知不對,想要反駁,卻覺得脖后面突然象被針扎了一下,一個字都再說不出來了。

安解語等了一會兒,見他并不說話,便道:“你不出聲,本夫人就當你默認了。也是,這種話怎么說的出口,只是本夫人向來心善,老實,嘴又笨,不會跟人爭,就算被人明晃晃地陷害了,也只好自認倒霉。再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喊打喊殺的,只是那真正和你后花園相會之人,見你連她的樣貌都記不清了,還錯認成別人,說不定就真惱了你,要對你們戲班行些打擊報復之事。你可是給你們戲班惹了大麻煩。還不趕緊去向那些真正捧你的貴客賠個不是?”安解語如此說,也不過是尋些口舌之快。情知今日被人潑了糟污,也不知范家的人會怎么想,若不多拉些幸災樂禍的人下水,簡直是白白擔了娛樂大眾的虛名。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卻也并不指望那徐小樓會真的去向別人賠禮。

結果徐小樓卻現一股大力從后拘著自己,如有形質一般,便轉了身,只身不由己地沖輔國公府女眷的方向跪下了。

安解語見他真的給另一桌的人下跪,也吃了一驚:難道這戲不是別人派來底毀她,而是真的認錯了人?便略有困惑地對旁邊的大夫人程氏問道:“怎么京城里的人家和這些戲班熟到這種程度?請戲班唱戲,都能請到內院里去唱?”

大夫人程氏也惱這戲不知輕重,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打老鼠傷了玉瓶,折損了鎮國公府的顏面,連累到自己還沒有說親的二女兒,便配合安氏道:“本夫人主持國公府饋也有十幾年,還從未聽過有人請戲班到內院唱堂會的。”又端然道:“這些戲優伶,俱是操賤役者。讓這些人上門,沒得辱了我們鎮國公府的門楣,所以我們從未請過任何戲班上門。再說大家里,若是實在喜歡聽戲,自家養一班小戲就是了,不僅干凈,且知根知底,省得都竄到人家內院里去拈花惹草。讓個戲品評自己的后花園,這些人好大的臉面!”

座上看笑話的人,突然就現風向逆轉,自己反而成了被取笑的對象,就有些慌亂,又唯恐那戲再說出什么有的無的,便眾口一聲譴責起那戲來。

此時輔國公夫人曾氏見那戲沖自己這桌的方向跪下,已是氣得滿臉通紅,怒道:“荒唐!荒唐!這是做什么?還有沒有王法!”

山侯府的曹夫人也氣得不輕,只跟著道:“這些下賤的戲,就沒一個好東西!以后不許這三慶班的上門!”

柳為莊在一旁心驚肉跳,聽得戲說“柳府后花園的杏花是京城一絕”,便覺得無地自容,只眼看自己頭上這頂綠油油的帽,很有可能是個戲給戴的,就覺得是可忍,孰不可忍!便一馬當先,沖了過去,對著正張了嘴看熱鬧的曹沐卓又打了一個耳光,喝道:“我打死你這背夫偷漢的小賤人!”

眾皆嘩然,場面越熱鬧起來。

安解語氣定神閑地端了杯茶,只笑吟吟地看向四周的貴婦貴女的慌亂無措。讓你們愛看戲,自己演的,豈不是更好看?

皇后在上見局面失了掌控,并未打擊到安氏和鎮國公府,反而牽連到京別的權貴,只怒道:“這成何體統!”

而坐在曾氏旁邊的慕容寧卻不甘心如此大好的機會,又被安氏躲了過去,只顧不得皇后的怒喝,大聲道:“四表嫂真會信口雌黃。人家明明說的是與你嫁人前就有舊,你東拉西扯做什么?”

安解語聽了,見這郡主如此不記罰,也不再看在范朝風面上給她臉,只嗤笑一聲道:“郡主這話,真是太小看了鎮國公府了,若本夫人真如郡主說得那么不堪,鎮國公府怎會舍棄了郡主這樣循規蹈矩,只是閑來無事叫戲班進內院唱唱戲,又和戲后花園賞賞海棠花的高門貴女不娶,反而三書禮,明媒正娶地聘了我去做鎮國公府嫡的原配正室?”

見慕容寧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安解語剩勇追窮寇,打蛇打七寸,繼續刻薄道:“郡主,四表嫂勸你一句:做人要厚道,不要動輒行歪門邪道,上次你的腿都因此鋸掉了,還不吸取教訓,這次又找個戲來做戲。你若是想嫁人想瘋了,這京城里未定過親的高門顯貴,適婚嫡多的是,讓你們輔國公府隨便抓一個過來跟你拜堂便是,何必一定要搶別人的丈夫,還非要跟人家的妻過不去?”

慕容寧氣炸了肺:“這戲是莊大家安排的,跟我有什么關系?!你別血口噴人!”

皇后眼見那戲還呆呆地跪在那里,便怒道:“還不押下去!這賤人以下犯上,立時仗斃!”

立即有幾個小幾監沖過來,將那徐小樓雙手反剪,連推帶搡,將他捆走。徐小樓幾次張口呼,卻現自己完全說不出話來,只恐懼到極點。

安解語聽到原來是莊穆主導,心思電轉,就做出驚駭的樣,換了戚容,哭倒在范太夫人懷里,只哽咽道:“媳婦跟莊大家往日無怨,近日無仇,莊大家為什么要叫個戲來害媳婦?媳婦若是軟弱一點,今日就只有一死以明志了!”

范太夫人想到四媳婦這一路行來的艱辛委屈,換作一般的女,早就活不下去了。憐惜之心大起,只將她摟在懷里,出聲給她撐腰道:“老四家的放心,你是我們范家嫡的原配正室,誰跟你過不去,就是跟我們范家過不去,婆婆自會為你做主!”

此時除了柳為莊,別的男人們坐在對面,本只是冷眼看這邊的鬧騰,并無人答話。

聽范太夫人出了聲,范朝暉也在對面席上冷言道:“倒是錯怪昆寧郡主了。三慶班原是莊大家雅閑慧舍的屬下,指使個把戲做出戲也是小事一樁。”

座上其余的人聽到此話,心里都是一抖。

貌似開頭只是一件桃色糾紛,卻無意開始嶄露它的政治內涵。

在座的眾人倒是知道徐小樓與三慶班的關系,也知道莊大家的雅閑慧舍有皇后在背后撐腰,卻無人將這兩方聯系起來過。莊大家怎么說也是望族之女,且和皇后娘娘沾親帶故,突然卻從一個大家的孀婦,變成了一個戲班里見不得光的班主。

如此看來,徐小樓是三慶班的人,三慶班是莊大家的人,而莊大家,又是皇后的人。這其的關系,可就微妙了。

一些經常去莊大家的雅閑慧舍消磨時間的貴女貴婦們,皆都滿面羞慚。

要說雅閑慧舍自接了前任的秘社起家,就大刀闊斧地改制,專設了兩套人馬,一套走高風霽月,陽春白雪的路,籠絡高門大戶的女眷走的是夫人外交路線,另一套則是密而不露,三教流的人馬,仿效古時的信陵君,禮賢下士,雞鳴狗盜之徒都要派上用場,可問題是,這兩套人馬,在明面上,應該是完全沒有交集,各行其是的。若是讓那些貴女貴婦們知曉,雅閑慧舍原來魚龍混雜,不是那么“高端”;自己經常去的地方,也是戲伶人小偷流氓的大本營,卻是情何以堪?!

莊穆在席上銀牙咬碎,再顧不得鎮國公凌厲的目光,只怨毒地看向下面的范四夫人安氏,自己千算萬算,卻萬萬沒有算到,這安氏如此口齒伶俐,且不知廉恥,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不顧臉面,親自上陣,與一個戲做口舌之爭。不僅洗脫了自己身上的污水,還倒打一耙,將席上的女眷都圈了進去,端得是狡詐陰險!

安解語從范太夫人懷里偷偷抬起頭,往皇后那邊看去,正好看見莊大家怨毒的眼光,安解語心里一沉,卻并不畏懼,只挑釁地看過去,做了個“你輸了”的口型,若是可以,安解語真想給對方一倒立的大拇指,出出胸口的怨氣,這個女人,自己以前連見都沒有見過,卻能一出手就用這種惡毒的招數對付自己,為什么?

就只在心里冷笑,為什么?除了為男人,還能為什么?女人這輩,愛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哭的是男人,恨的也是男人,卻動輒是拿別的女人開刀!

皇后見莊穆有些失態,便咳嗽了兩聲,等莊穆回過頭來,皇后輕聲道:“下去。”

莊穆趕緊從席上下來,跪在皇后面前哭泣道:“求皇后娘娘作主。妾身和那三慶班從無來往,鎮國公如此說話,卻是讓妾身活不下去了。”說著,便爬起來,一頭往范太夫人和安氏的席面桌角上撞了過去,眼見她來勢兇猛,安解語只來得及起身拉了范太夫人往后退,才堪堪躲過被莊穆一頭撞翻了的席面,而莊穆倒在地上,已是撞破了頭,正汩汩流血。

鎮國公怒而出席,奔向范太夫人那邊,緊張問道:“娘,你沒事吧?”

范太夫人穩了穩心神,道:“無事。老四家的反應快,拉著我一起躲開了。”

范朝暉朝安氏看了一眼,卻見她起得急了,臉上有些潮紅之色,并無半點怯懦羞慚之意。兩眼更是明亮閃爍,一幅光味盎然的樣。范朝暉就有些語塞,也有些頭疼,便只對安氏點心點頭,轉身對剛剛過來扶著太夫人的程氏道:“馨嵐,娘受了驚,今天的戲不看也罷,要不我們去和皇后娘娘求求情,準許我們送娘回去?”

程氏點頭:“國公爺說得是。這戲看下去也沒什么意思。”

皇后在上只急忙讓人抬了莊穆下去救治,又有宮人過來整理范家被打翻的席面,又重新上菜。

正忙亂間,有內監大聲道:“陛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