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朝暉見湖衣不經通報自顧進來,又偷聽了他們的談話,就板了臉。
湖衣卻似沒看見一樣,殷勤地送了茶水過來:“大將軍請用。”卻是比對范朝風更體貼些。
范朝暉也當沒看見,就站起來抖抖衣衫,對范朝風道:“那四弟你斟酌著辦。我這就回行轅了。”
“大哥慢走。”范朝風也不送,拱拱手,就去那一大堆信里扒拉起來。
湖衣又跟著范朝暉出了門,一路小意兒地送到院門外,又道:“禮數不周,大將軍莫要怪責范參將。湖衣代參將給大將軍賠不是。”卻是又福了福,微微垂了頭,就拿眼角的余光瞟著范朝暉。
范朝暉也不言語,徑直辭了太子就帶了大軍回了魏縣的將軍行轅。
京城的范府里,四房的風華居突然熱鬧起來。來往皆是是城里有爵位的誥命,或是軍中某將領的女眷。皆是跟著太子南下平叛的人家,都說得是此次太子孤軍深入,以身為餌,運籌帷幄,里應外合,一仗打掉承王四十萬叛軍的大捷。個個俱是歡欣鼓舞。又說起太子東宮最新的八卦,原本一直榮寵不衰,專和太子妃曹氏對著干的王側妃突然被奪了妃號,貶為賤民,又被送進了軍中紅帳,正過著那迎來送往的日子。王將軍府早被抄了。府里男丁流放,女眷沒入教坊司。卻是樹倒猢猻散的光景。
有人就唏噓不已。
安解語卻是對那王家和王側妃沒有好感。如果不是她父親臨陣脫逃,那仗也不會勝的如此辛苦,安解語的夫君也在軍中,也曾身臨險地,幾乎喪命,都是因此而起。她雖不懂軍事,可也知道太子這仗贏得蹊蹺。只是無論真相如何,贏了卻是贏了,那王家也不過是應了成王敗寇而已。王側妃既是因她父親才嫁得太子,得蒙恩寵,就得和她父親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總不能只見賊吃肉,不見賊挨打。
安解語向來不耐煩做那悲天憫人的圣母狀,也沒見真的幫過誰,做張做致誰不會,沒腦子的男人才會被女人這些小伎倆打動,以為自己撿到個寶。
這日來拜訪的居然是信義伯府里二房的太太,范府大房貴妾張氏的嬸娘,因事先也是送過信來,那張氏便也過風華居來一起陪客。
張氏閨名瑩樸,本是信義伯府大房的庶女,排行第三,一向奉承地嫡母還好,所以能被抬到鎮南侯府給侯爺做貴妾,在幾個庶女姐妹里面算是嫁得最好的。貴妾的娘家還是有幾分體面。所以兩府一向走得勤。
這二房的張二老爺在御前掛了名,補了個侍衛的缺,卻是無別的進項。就靠著奉承襲了爵的大房過日子。此次卻是聽說鎮南侯府四夫人的嫡親哥哥要定親,侯爺親自保媒。范四爺最近跟著太子在江南大捷,人都說會補了王將軍的缺。范府便是一門二將,乃是天大的榮耀。連皇后的娘家慕容府都是比不了的。卻是門好親。
張二太太的嫡女張瑩然年方十五,正是待嫁的年齡。先前張家二房沒得進項,二太太又不愿意女兒低嫁,遂拖到如今還未許人。如今卻是天上掉下個活龍一般就相中了安解弘。雖說安家不是豪門世家,卻是與流云朝最大的豪門是姻親。再則安解語頭胎就生了兒子,這正房太太的位置坐得穩穩地。范家四爺眼看也要騰達起來。安解弘本人又授了上陽縣的縣令,官雖不大,卻是人人爭搶的肥差。可見家底殷實,只這兩項,張二老爺和張二太太俱滿了意,是誠心要做成這門親。
安解語便讓了張二太太上座,又留心打量一邊坐著的張瑩然,骨豐肌潤,眉眼清澈,行動皆有大家之風,安解語就暗暗相中了,卻并不言語。
幾人閑話幾句,張氏就笑著起身道:“還要跟二嬸和四夫人道個惱,妾身想帶瑩然妹妹去我那院子坐坐,見見我們繪絹。”
那張瑩然也知娘親帶她過來所為何事,雖心里風光霽月,并無那小家子氣地忸怩作態,只到底是未嫁姑娘,還是有幾分面薄,就趁勢辭了出來,和張氏去了大房的院子。
這里安解語就遣了下人,和張二太太專心說起話來。
張二太太看四周沒人,就道:“四夫人是個爽快人,跟我們家三姑奶奶甚是投緣。我也明人不說暗話。聽說四夫人要給貴兄長尋一門親事?”
安解語頷首道:“正是。我兄長因跟著父親去放外任數年,耽誤了說親的好時候。現下正尋著呢。”
又皺眉道:“我兄長今年二十有四,屋里有一個通房已是生了長子。卻是不太容易尋得合意的人家。”
末了,又閑閑道:“好在我們四爺也惦記這事兒,就求了侯爺做這個大媒。”
張二太太原以為只是年紀大些,有些通房妾室什么的,倒是沒有想到已經生了長子,卻是有些不大愿意女兒一嫁進去就做了人家現成的娘。就有些躊躇。
安解語也看出來了,只暗暗嘆氣,卻別無他法。這事兒是瞞不過去的。安解語雖想借著侯府的勢結親,卻也不愿坑蒙拐騙。凡事都要說個清楚明白。姻緣這回事,光靠權勢也是不行的。如今騎虎難下,也只得慢慢尋著,或許就有那不懼通房妾室庶長子的奇女子,治得了安家那一大群鶯鶯燕燕。
張二太太就辭了出去,也去了大房里張氏的院子。
張氏給二太太奉了茶,又讓繪絹帶著張瑩然去了她的屋子,就剩下兩人說些體己話。
二太太便嘆氣道:“怕是不成。那四夫人的哥哥連兒子都有了,我女兒要是嫁過去,豈不是人家現成的娘?再則,安家并不是沒有功名的小戶人家,一個丫鬟就能生了庶長子,可見與那安大公子還是有幾分情分的。正妻恐怕更難立足。”
張氏也是給人做妾的,卻被二太太的話說得有些臉熱。不過張氏向來心大,也不過訕了一會子就丟開了,一心為堂妹盤算起來,就勸道:“嬸娘可要盤算清楚。妹妹的年紀也漸大了。以后也不好做親。安大公子的庶長子才不到一歲,聽說是趁安大公子到京城給四夫人探病的時候停了藥才有的。等安大公子回去,那通房的孩子已經生下來了。安大公子還頗為惱怒,便一直冷落那個通房。”
二太太就疑惑:“這等私密之事,四夫人卻說與你聽了?”
張氏便有些驕傲,存心要在娘家人面前做臉,這話實是她的大丫鬟纜香從聽雨那里聽來,卻道:“四夫人跟侄女很是投緣,一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二太太就尋思:“如果是真的,倒是能做得親。”
風華居里,安解語就歪在一邊的榻上,看著則哥兒推個小鐵圈滾來滾去,玩得不亦樂乎的。
秋榮也守在一旁,很是盡責。
聽雨就過來道:“四夫人可是要用些小食,已是未時了。”
正在玩耍的則哥兒聽不得一個“食”字,就跑來扯著聽雨的裙角道:“則哥兒也要吃!則哥兒也要吃!”
胖乎乎的小臉鼓鼓囊囊,卻是個怎么吃也吃不夠的小吃貨。
安解語看見兒子撒嬌的小樣兒,心軟得滴得出水來,就抱了則哥兒道:“則哥兒跟娘親一起去吃好不好?”
兩人就一起被丫鬟婆子簇擁著去了偏廳用小食。
此時已近立秋,卻是物燥得很。安解語就讓廚房的婆子做了桂花藕粉慢慢用著。這兩樣看著雖普通,卻是對食材要求極為苛刻。那桂花是歸元寺后園的桂樹所得。已不知幾百年,似比流云朝的立朝時間還要長。一年才出產那么八兩左右的桂花蕊。俱曬干了,四兩就供奉了宮中。另四兩,本是價高者得。自安解語嫁到侯府,聽說極愛桂花藕粉,這剩的四兩就都進了風華居的庫房。而那藕粉,也是西唐府越村里所植的極品紅蓮藕磨制而成。從采摘到制成,皆由處女完成。端得是費功夫。卻只供鎮南侯府常年需求。
則哥兒很愛這軟軟糯糯的桂花藕粉。卻是急得一口等不及一口,吃得專心致志,聚精會神。大大的黑眼睛盯著給他喂食的秋榮,卻是全心全意信賴于她的樣子。
不知怎地,安解語看著就心里就有些泛酸,便道:“秋榮,把勺子給則哥兒,讓他自吃吧。”
秋榮驚訝地看過來,道:“四夫人,則哥兒還小。恐用不了勺子。還是讓奴婢喂食吧。”
安解語便道:“則哥兒快兩歲,也該學著自己使勺子筷子。慈母多敗兒。我卻是不能慣著他。”
秋榮無語,只好將勺子輕輕放到則哥兒手里。
則哥兒看看秋榮,又看看娘親,癟了癟嘴做出要哭的樣子,就見娘親的眼色嚴厲起來。
則哥兒只好垂了頭,兩只胖胖的小手就抓了那勺子,在碗里使勁兒攪動起來。卻是很快就撈起一大勺,立刻高高興興放到嘴里,卻是吃得比剛才喂食的時候還要歡實。
安解語就摸摸則哥兒的頭,輕輕在他后腦吻了一下。
則哥兒轉過頭,給娘親一個大大的笑臉,便繼續揮舞著勺子埋頭苦吃。
到底是小孩子,吃相到底不雅。也不知如何弄得,吃完一小碗桂花藕粉,不僅臉上糊得跟小貓一樣,身上的錦緞小袍子也盡是粘乎乎的藕粉,甚至連頭發上都窩著一團。
安解語又好氣,又好笑,卻還是鼓勵則哥兒道:“我們則哥兒最能耐!以后都這樣跟娘親一起吃飯好不好?”
本有些羞赧的則哥兒就高興起來,脆生生地回道:“好!則哥兒要跟娘親一起吃飯!則哥兒要自己吃飯!”
安解語就抱著剛換下小袍子只裹著白色棉毯的則哥兒左一下右一下地親起來。逗得則哥兒咯咯直樂。倆母子親密之處卻是更近一層。
掌燈時分,阿藍進來報說五夫人打發人來說有事相求,看四夫人得不得閑,要過風華居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