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紫轉了一圈,心中終是氣惱,便回到王宮,裝上賢士袍服,再次向外走去。
這一次,那些太監宮婢的,終于不再緊睜睜地鎖著她了。
可就算這樣,她的心中也是不爽,不管走到哪里,哪里都是一片議論聲,那個巨龜上刻紋的古字,讓太多的人相信了魯女亡趙這個預言。
玉紫轉回廣場,叫了一輛馬車,緩緩向邯鄲城中駛去。
車輪格支格支地滾動聲中,是一陣陣滄涼的歌聲。不知不覺中,玉紫的馬車已來到了街道正中。
這時,一個洪亮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這預言定然是假。”那人的聲音亢奮有力,“天下哪有婦人,會獨占夫君,令他只娶自己一個的?我說,只要大王娶了齊國公主,這預言便不攻自破。”
這聲音一出,附合者云起,好幾個聲音同時叫道;“然也然也,只要大王娶了齊國公主,這預言便不攻自破,若是那齊國公主為我王誕下一兒,那巫者言,便太也可笑。”
在他們的叫嚷聲中,越來越多的趙國百姓叫了起來,一個聲音憤怒地說道:“玉姬剛剛助我趙國敗了魏國,免了滅亡之禍,她可是大功臣,我看那什么巨龜刻字的事多半有虛。”
這種種叫嚷聲中,都是替玉紫說話的。
玉紫掀開車簾,朝外望去,她盯著那幾個最開始為她辯護的稷下宮的學子,暗中冷笑起來:這幾人,多半又是盧可兒的杰作了。她明知我想獨占趙出,便故意放出風聲,讓所有人都知道,齊公主要嫁給他。
想到這里,她的胸口堵悶難當。
馬車中城中駛了一圈后,玉紫低低說道:“出城吧。”
“諾。”
車夫一甩鞭,馬車開始轉向城外駛去。
這個時代,經濟畢竟不發達,便是天下有名的繁華城市邯鄲,到了城郊便顯冷清,出了城,那更是荒涼一片了。
城外,一大片一大片的荒原上,沒有耕種。望著那干裂的田地,玉紫這才注意到,似乎很久沒有下雨了。
她一邊出神,馬車一邊繼續向前駛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荒涼的歌聲傳入她的耳中。
玉紫抬頭一看,只見前方一個土丘上,跪著百數個衣衫破爛的農民。這些人正五體投地地跪在地上,一邊磕著頭,一邊念念有詞。
玉紫好奇地望去。
只見在他們的前方,樹著一個泥做的像,那像遠遠看去,像木頭又像泥土又圓圓的像個太陽。在那東西的下方,一個披頭散發,巫者打扮的人正帶著磕著頭。
當玉紫的馬車駛近時,她清楚地聽到他們唱道:“彼黍離離,芳草萋萋,彼黍離離,鬼神憫焉。彼黍離離,芳草萋萋,彼黍離離,鬼神憫焉……東方風起,西方雨落,南方有日,北方有雪,天降四時,陰陽順我,彼黍離離,鬼神憫我。”
蒼涼的歌聲在天地間飄蕩,在荒原間飄蕩。
望著他們,玉紫低聲問道:“他們是在求雨?”
“然。”回答她的是馭夫,“已有月半無雨了,恐又是天地降災啊。”
天地降災?這地方還有護城河呢,把河里的水引過來,完全可以灌溉。
玉紫一邊尋思著,又問道:“別的地方呢?也是無雨?”
馭夫一怔,半晌才訥訥說道:“臣不知。”
玉紫笑了笑,道:“然,你是不知。”這些人足不出戶的,眼界又淺,哪會想到別的地方有沒有雨?
就在玉紫尋思時,那馭夫突然說道:“可臣知道,姬是好人。”
玉紫一怔,她收起恍惚的心神,好奇地問道:“你為什么這樣說?”
那馭夫笑道:“姬在這個時候,還在問臣別的地方有沒有雨,光這一句,便知臣是好人。”
是么?
玉紫一笑。
她的目光又轉向那些跪拜不已的庶民們。
好一會,玉紫輕聲說道:“回去吧。”
“然。”
馬車載著她,向城中駛回。
馬車剛剛入城,迎面一隊人馬直沖而來。
望著那走在最前面的馬車,玉紫冷笑一聲,便收回了視線。
可這時,那馬車中,突然傳來一聲輕喚,“魯氏。”
是齊太子的聲音。
玉紫抬起頭來。
這時,齊太子已揮手令馭夫向她靠近。
不一會,他的馬車便靠近她的。
掀開車簾,如此近距離地望著玉紫,望著她看似平靜,可終有些憔悴的面容,齊太子俊美的臉上,露出了一抹憐惜,他望著她,低沉地說道:“魯氏。”
玉紫瞟了他一眼,應道:“見過太子。”
她沒有行禮。
同時,她的目光在向他身后瞟去。
齊太子知道她看什么,低聲說道:“她們不在。”
這話一出,玉紫才抬頭看向他。
這時刻,齊太子俊美的臉上全是關切,他目光沉沉地盯著她,低聲說道:“魯氏,我知道趙出這個人,陰而心狹!既然蒼天示警,說趙國終會因你而亡。他便是今日不信,明日也會信的。縱是事順時忘記了,有事發生時,便會記起來。魯氏,你還要留在他身邊嗎?”
說到這里,他語調溫柔了許多,“魯氏,你回到我身邊吧,你嫁給我,便與趙國無關了。我許你為妻,便是那盧可兒,也會在你之下,可好?”
他溫柔地,專注地盯著玉紫,眼神中閃著期待。
玉紫抬頭看著他。
慢慢的,她搖了搖頭。
她頭這么一搖,齊太子的臉上,迅速地閃過一抹失望,他呆呆地望著她,喃喃問道:“為何?為何直到現在,你還是癡迷不悟?趙出那人,把家國看得極重,魯氏,他可是會為了家國,把你殺了的人啊!”
他的聲音中有著沉痛。
玉紫卻是笑了笑。
她收回目光,輕輕地說道:“我既已對他心許,便是因此死了,也無妨了。”說罷,她對馭夫喝道:“走罷。”
她的馬車剛剛駛動,齊太子陰冷的聲音便從身后傳來,“魯氏,你會后悔的。”頓了頓,他又說道:“我在等你。”
玉紫沒有回頭。
她的馬車也加了速,急急地向王宮趕去。
一入王宮,玉紫便向土臺走去。
她剛走上八層,便看到趙出的隨從都在,便快步走入。
陰暗的大殿中,趙出一個人坐在主塌上。明明身邊什么人都沒有,他還是頭戴冠冕,身穿王服。
望著陽光明暗中,他那俊美高華的臉,望著他明明近在方寸,卻遠在天涯的身影。玉紫眨了眨眼,提步向他走近。
她來到了他的身側。
玉紫在他身前右側的塌幾上坐下,她信手拿過幾上放著的帛書和筆,便低頭繪制起來。
趙出正在一杯又一杯地喝著酒,久久都沒有看到玉紫吭聲,不由抬起頭來。
他望著她,詫異地問道:“姬在做什么?”
因為休息不好,他的聲音十分沙啞。
玉紫沒有抬頭,她輕聲說道:“方才出城,看到田地干涸,我有一物,可以引水灌溉。”
她這話一出,趙出沉默良久。
好一會,他才低低說道:“到了這個時候了,你還在想這些……”
聲音沉沉。
玉紫頭也不抬,她一邊繪制著,一邊說道:“以往,我是對夫主有怨,現在我也想明白了,夫主為我承受了太多。我做這些,不為天下,不為蒼生,只是為了夫主一人。”
頓了頓,她壓低聲音,極小極小地說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這些,也能令夫主記我一生。”
她的聲音很小,微不可聞。
可是,她的聲音才落,趙出已斷然喝道:“玉姬!”
他瞪著她,怒道:“少說這種事。孤不允你說這種話!”
玉紫漫不經心地抬起頭來。
她只是看了趙出一眼,便呆住了,她竟然發現,趙出的眼眶紅了。
這個驕傲的,久經風雨,幾歷生死的男人,竟然眼眶紅了。
在玉紫看來時,趙出端起幾上的酒樽,頭一仰,一飲而盡。
就在他把酒樽重重放在幾上時,玉紫突然說道:“夫主,我沒有認輸。”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堅定。
趙出放下酒樽,抬頭看向她。
這時,玉紫已站了起來,她來到他身邊跪坐好,仰起小臉,玉紫笑盈盈地望著他,說道:“夫主,那么多風雨都過去了,我們豈能因為一個惡毒婦人的陷害而退縮?夫主,我沒有認輸。”
趙出垂下雙眸。
半晌,他沉聲說道:“這世上,恐怕只有孤,才相信姬是為人所陷害!”
他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玉紫聞言,冷冷一笑,心神一動間,她突然說道:“夫主,我們可以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
趙出嗖地抬起頭來。
這時的玉紫,已騰地站起,她在殿中一邊踱著步,一邊說道:“鬼神之說,從來飄渺,她既然可以以鬼神害我,我也可以以鬼神反擊回去。”
她側轉頭,望著趙出,溫柔地說道:“夫主信奉鬼神,不愿妄動,可把人手交給我,我來主持。”
趙出抬頭盯著她。
半晌,他搖了搖頭,微微一笑,道:“否。孤雖信奉鬼神,卻也不愿被惡婦操縱。既然姬有了主張,孤愿助姬一臂之力。”
笑是笑著,他的聲音中充滿隱憂,“只是這弄鬼弄神之事,一旦用得不好,便會引火燒身。再說,便是孤也不得不承認,月湖巨石還可以說是有破綻的,這巨龜古字,破綻從何而來?姬想破了它,可是大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