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云觀其實也算不得小,只因為一真道長不擅經營導致香火蕭落,沒錢就難稱名觀、大觀而已。要論占地之廣,其實并不亞于上面的大佛寺。
道觀分三進,第一進是漢白石鋪就的道場,道場后就是真武大殿,過真武殿就是第二進三清殿,也就是顏玉登任觀主,和許長生互爭短長的地方。
第三進則包括了祥云峰和后花園圃,以及觀主和弟子們休憩的云房。據說每逢雨季,祥云峰都會被云霧鎖住,可登峰攬云氣、負手望天嵐,道觀也是因此得名。
如果是晴天站在祥云峰上還可以看到片片花海。一真道長是個愛宅居性情散漫卻不缺乏浪漫的人,幾十年下來打理出的這片花圃算得上是祥云觀一景,別說青萍兒這種小女孩心性的,就連許長生這個半入道門的大男人也是非常喜歡。
“長生兄弟,你這個人還真是很奇怪。昨日不是跟那個小丫頭定下了賭局麼?還不去快些化結你的一千萬,怎么跑到這里看起花來了?要我說啊,你昨日就不該和那小女娃兒打什么賭,實在是自降身份。”
今天許長生沒拽上青萍兒修煉,師傅剛走,還是要給這個滿心都是‘逃學’貪玩的小丫頭一些空間。自己盤膝坐在祥云峰上,雙眼半開半合,遙遙望著峰下的大片花海。
花圃中品種繁多,有牡丹、百合、芍藥、錦帶、千日紅,好像一個小型的植物園,許長生和普通觀花的人并不一樣,恍兮惚兮,心在而神遠,既欣賞花的精神美態,卻沒有將自己的全副身心都放進去。
這種感覺很是玄妙,有一種難言的高逼格,讓剛剛從葫蘆里鉆出來的老鬼樓劍東不停地上下打量他。
昨天許長生和顏玉大殿互懟最后定下賭局,樓劍東看得是真真切切,在他這個老鬼看來許長生的做法簡直就是匪夷所思,你堂堂一個自體生雷、指間弄電的小真人不去問道長生以求仙果,卻跑來跟一個肉體凡胎的小女娃較什么勁啊?
在這只三百多年的老鬼眼里,顏玉就是個吃奶的孩子,許長生這個‘小真人’跟個奶娃子較勁簡直就是吃飽了撐的。
昨晚剛剛下過一場大雨,一早又轉成了細雨蒙蒙的連陰天,樓劍東躲在一棵矮松下面,遠遠看上去就是一團朦朧煙霧包裹的三尺小人。
他那日為表忠誠,主動散開了三魂七魄,又被許長生打上了一道五鬼符,算是元氣大傷,要恢復成昔日的模樣還不知道要多少年呢。
“不過一千萬而已,著什么急啊,你不都說那就是個小女娃兒麼,難道還擔心我輸給她不成?”
許長生目光仍望著峰下花海,口中輕笑:“至于這個賭局麼,或許在你看來就是個笑話。
你一個三四百年的老怪物有這種感覺很正常,那是因為你生前一心就是求學,而后醉心武道,如果說心有所系也就是那位輪回了七世的月茹姑娘。
像你這樣的老怪,哪里又會明白紅塵中也有煉道之說,這個道可以是天地之道、仙家之道,但更多的卻是小人物之道,小人物蠅營狗且、恩怨交生,難道就不是道了麼?
那個叫顏玉的小丫頭放著好好的燕京不呆,卻來楚都做了個年輕曼妙的女冠,總不會因為她是cosplay的愛好者吧?
這其實也是她的道,至于我,小真人也罷、普通人許長生也好,其實又有多大的區別?一天不能得道長生、進入傳說中的仙界,一天還要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有所信守、有所鄙夷、有所承諾、有所愛仇。
有時候看似隨波逐流、被命運推動著前行,其實這又何嘗不是紅塵煉心的過程呢?”
樓劍東瞪大眼睛看著許長生,他雖說有三百多年的修行,可從人到鬼,那都是一路殺過來的,又是個鬼修,什么時候揣摩過這些聽著就逼格特高的道理?頓時被許長生這一通神侃弄得有些迷糊,琢磨了半天才歪著‘小腦袋’道:“太高深了,聽不太懂......不過你說了這么多,就跑到峰上來看花?”
樓劍東也試圖學許長生一樣去欣賞峰下的花海,不過努力了一會兒就放棄了,感覺做這種事情的人如果不是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就是花癡,實在想不通許長生這是發了什么瘋。
“你修的是殺道,雖然凌厲兇猛、進步神速,卻終究不是正經的修途啊......”
許長生看看身高剩下不足三尺的樓劍東,微笑道:“你只知道自己手中青鋒可斬天下人呢,可是你會看花麼?你懂得要怎樣看花麼?”
“看花?”
樓劍東一陣愕然,明明都是鬼了,居然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下自己的腦袋:“這有什么難的?看花兒誰不會啊,月茹還活著的時候最愛花了,我還為她種過一棵梅樹,她可喜歡得緊呢。”
“你是讀書人,難道就沒看過《莊子》麼?莊子說,‘與天地精神相往來’其實就是看花看世界的道理。”
“莊子?”
樓劍東生前考到秀才功名,當然知道莊子是什么人,也曾經大略翻看過莊子的著作,不過明時考取功名靠得是儒家經典和八股文,他哪里有時間精力去研究老莊的東西?
后來憤而棄武,一心武道更沒有時間去故紙書中鉆營了。死后雖然也踏上修途,可鬼修和人類修道者大有不同,靠得多半是本身機緣和無數次實踐摸索,誰又見過老鬼捧著道書去研讀的?
“對修士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把握自己的‘活子時’,也就是道家醫家最為看重的‘一陽來復’之境,是人身元氣發動的短暫過程。
能不能溢動奇經八脈,令法力漸漸變得雄渾,進而成為法如淵海、法力無邊的真人,就看能不能掌握活子時,將它發動的時間盡量延長。
可是無論普通人和修道者,活子時都是固定短暫且不受控制的,這是天人規律,要改變就是逆天而行。
那么什么是逆天而行呢?”
人主鬼仆,其實就是一個說法,許長生可沒真的拿樓劍東當奴仆看,否則也就不會要他稱呼自己‘長生兄弟’了,看他是鬼修出身實在可憐,就想借這個機會提示一二。
樓劍東反應極快,立刻追問道:“那又該如何逆天而行呢?”
許長生微微一笑:“這事兒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所謂‘梅寄柳’‘桑接梨’自身的力量不夠做到,那就得向外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