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絳見趙概口頭歉然,卻沒有一點回避的意思,不禁暗罵:‘這老混蛋,八成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請:。’
不過他仗著有韓琦撐腰,也沒什么好擔心的,便起身抱拳道:“趙大人,之前刑部有移文,要提一名人犯過去,文書你都收到了吧?”
“收到了。”趙卞點頭道:“韓大人稍坐,待會兒我便帶你過去提人。”說完轉向趙概道:“叔平老弟,你又所為何事?”
“呵呵,巧了。”趙概今天跟個‘巧’字耗上了,笑道:“下官也是來提人的。”
“是么?”趙卞一臉吃驚道:“未曾收到大理寺的文移。”
“下官也是剛接到命令。”趙概歉意的笑道:“這就補辦手續吧。”
“也好。”趙卞看看周推官道:“你帶趙大人去簽押,”又對韓絳道:“韓大人,我帶你去提那孫啟功。”
“有勞。”韓絳起身剛要走,卻聽趙概一聲斷喝道:“慢著!”
“趙大人,你有何事?”韓絳有些慍怒道。
“敢問趙大人。”趙概卻不搭理他,徑直對趙卞道:“牢里關著幾個孫啟功?”頓一下,他皮笑肉不笑道:“還真巧了,我要提的人,也叫孫啟功。”
“什么?”趙卞和韓絳都吃了一驚,只是一真一假罷了。
“還有這種事?”趙卞道:“大牢里只有一個孫啟功,乃齊州人氏,這一點毫無疑問。”說著皺眉道:“看來二位要的是同一個人了,看看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我這邊不會有錯的。”韓絳斷然搖頭道:“這里有政事堂的條子,指名道姓要提狀告慶陵郡王的那個孫啟功。”
“我這邊也不會有錯。”趙概不甘示弱道:“我也有政事堂的條子,同樣白紙黑字說明了,要提狀告慶陵郡王的孫啟功。”
趙卞接過兩人遞來的條子一看,不禁苦笑道:“我這就一個孫啟功,總不能一分兩半。讓二位各帶半片回去吧。”感情把那孫啟功當成生豬了……
“怎么會這樣呢?”韓絳突然醒悟過來,問趙概道:“你這是哪位相公的條子?”
“文相公。”趙概道。
“韓相公看過么?”韓絳追問道。
“這話說的,”趙概一臉好笑道:“文相公的批文,一定要韓相公看過么?”
“當然!”韓絳提高聲調道:“韓相公是首相,他沒看過的條子,誰敢蓋中書省大印?沒有大印的條子,做得了數么!”
“子華老弟是不是昏頭了。”趙概皺眉道:“文相公分管政事堂下三房,其中就包括刑獄事。再說這又不是審決結案。只是按照朝廷法度,將案件由開封府轉到大理寺而已。按照規制,只要有刑房的文移,有司就要照辦,子華老弟當了十幾年官,怎么連著都不知道?”
“何況,按例一應案件應該由大理寺接手,待本寺審理完畢,才轉交刑部。”趙概接著道:“現在我們還沒審,你們刑部急什么?”
“這……”韓絳被趙概一頓搶白。氣得鼻孔冒煙,憤然道:“這是韓相公的意思。明日早朝,你可以當面去問個明白!”
“韓相公和文相公既然分掌政事堂,那么就不該插手刑獄之事。”趙概大搖其頭道:“子華老弟這個刑部堂官,似乎跟我一樣,也得聽文相公的吧?這道理,就是到了韓相公面前,也說不破。”
韓絳就是傻子。也察覺到趙概背后有強人撐腰,否則安敢捋韓相公胡須?他知道已經干上了,便冷冷道:“那好。你聽文相公的,我聽韓相公的!”說著提高聲調,讓堂下也聽得道:“孫啟功身上有天大的案子,必須要由刑部直接審理,今晚這個人,我們一定要帶走!”
“他必須跟大理寺走!”趙概也毫不相讓道:“天大的案子,你們可以奏請三司會審,在這之前,不要干涉本寺的公務!”
堂上兩位大人針鋒相對,堂下雙方帶來的兵丁,也劍拔弩張,一副要在開封府衙火并的架勢。
“都住手!”趙卞終于忍不住大喝一聲:“這里不是刑部衙門,也不是大理寺,這里是開封府衙,還輪不著你們在這里抖威風!”
“是是是……”趙概變臉倒快,旋即陪著笑對趙卞道:“都是讓這廝氣的,老弟見諒則個。”
“哼……”韓絳沒趙概那么圓滑,把頭轉向一邊。
“既然二位都有政事堂的條子,又爭執不下,”趙卞深吸口氣,沉聲對兩人道:“二婦之間難為姑,下官也沒有好辦法,只能先把人留在開封府,等二位統一了意見再說。放心,我肯定不讓他少半根汗毛。”
“可以。”趙概一口答應,朝趙卞抱拳道:“今日讓老弟見笑了,就聽老弟的了!”
趙概答應了,韓絳也沒法說別的,只好點點頭。
既然如此,兩人只好告辭,帶著手下離開了。
待這二人一走,趙卞松了口氣,周推官道:“大人,到后衙歇息吧。”
“我回大牢。”趙卞搖搖頭道:“只怕他們狗急跳墻。”
“誰們?”周推官有些唐突的問道:“他們還是他們?”
“都有可能。”趙卞意味深長道:“總之……小心駛得萬年船。”
說話間來到大牢,看見那幾個送飯的獄卒還在,趙卞對他們道:“你們先嘗一嘗。”
獄卒一怔道:“府尊,這可是牢飯。”
趙卞漠然不語。
幾個獄卒只好拿起木勺,很是艱難的每人挑起一團飯送到嘴里,登時滿臉苦澀。
正所謂‘為人莫犯法,犯法不是人’。不管哪個朝代的牢,牢頭獄卒都會把官倉配撥的牢糧偷偷賣掉,再用不到一半的價錢,買進陳年霉米,講點良心的配上糠秕,黑了心的便往里面直接摻沙子。這飯牲口都不吃,卻是囚犯吃的飯……當然,你要是有錢,獄卒們會給你開小灶,什么山珍海味都能給你弄來。
言歸正傳,幾個獄卒雖然吃得一臉痛苦,但好歹沒有人中毒,趙卞這才道:“從今起,到那個孫啟功離開,就是你們幾個送飯了。告訴所有人,不要打量著在飯里下毒。毒死一個人犯,做飯的送飯的就把飯自己吃下去。”
眾人連道不敢,趙卞這才讓把飯送進去。
周推官見狀小聲道:“大人的意思是,這孫啟功一時走不了了?”
“估計是吧。”趙卞點點頭道:“現在已經變成兩位相公角力,你猜誰會贏?”
“韓相公是首相,文相公是分管刑名的相公,按說該歸文相公管,可以韓相公的性子……”周推官不禁咋舌道:“才剛搭檔幾天,就要較量一下么?”
“差不多。”趙卞淡然道:“恐怕這次韓相公是失算了,咱們把人看好,不要惹禍上身就行了。”
“是。”周推官輕聲應道。
其實趙卞的心思,遠不像他說得那么簡單。要說這大宋朝還有幾個看好趙宗績的,他就是其中一個。因為當年的草原之行,讓他看到了兩個年輕人的能力和魄力。那時他便時常設想,如果這對君臣上位的話,會不會給大宋朝注入生機和活力呢?
所以今天晚上,他完全可以在趙概到來之前,先讓韓絳把人提走,但他卻沒有這樣做。作為案件的初審官,他已經意識到,這似乎是那兩個年輕人,射向趙宗實的一箭。
趙卞并不覺著他們有什么不對,反而嫌他們動手晚了,都被逼到這份上了才出手,也不知道有沒有用。直到他看到文彥博的條子,才恍然大悟,兩個年輕人好一招瞞天過海,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讓一直和他們不對付的文彥博,肯為他們赤膊上陣!
‘這才有個爭位的樣子,之前簡直是……弱爆了!’望著漆黑的夜空,趙卞想起當年在草原馳騁,聽兩人嘴里那層出不窮的新鮮詞,雖然當時大搖其頭,但其實還真是印象深刻呢。他無聲的笑道:‘我雖然沒法給你們撐腰,但搖旗吶喊還是沒問題的!’
皇宮,福寧殿內寢宮。
自從那件事后,趙禎便再不近女色,兩年來一直獨居在自己的寢宮中。他有嚴重的失眠癥,總要下半夜才能安寢。近侍們都知道,這個時辰他肯定在看書。
李憲輕手輕腳走進來,見趙禎瞇著眼,將書本拿得遠遠的。官家的老花眼很厲害了,這年代又沒有老花鏡,翰林書藝局的宦官們,只好為他用大字抄書,這才讓趙禎不至于連書都讀不成。
看完一段擱下書,用熱巾敷敷眼,趙禎活動下目光,才發現李憲立在那里,便問道:“那孫啟功到刑部大牢了?”
“沒有。”李憲搖搖頭道:“大理寺也去提人,雙方爭起來,結果開封府讓他們爭出個丁卯再來,人還是關在開封府大牢了。”
“哦?”趙禎有些意外,又有些欣慰道:“富相公果然沒有看錯人,寡人之前還一直忐忑呢。”
李憲知道言多必失,只聽著官家的感慨,卻不回話。
暈,寫著寫著睡著了。這是昨晚的一章,今天的兩章另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