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不到,陳恪父子抵達待漏院,自然成了百官關注的焦點。新科狀牙,正是炙手可熱的時候,誰也不會傻到這會兒說風涼話。
再說了,陳恪才剛及弱冠,便已是從六品的升朝官,未來宣麻拜相,幾乎是必然,誰又愿無端得罪他呢?
因此陳恪聽到的,都是贊譽之言、溢美之詞,看到的也是一張張熱情的面孔。
不過看著他被眾人簇擁,少年得志的樣子,確實有不少人心里泛酸,沒辦法,人家二十歲已經是朝官,他們從選人到京官到朝官,卻熬了二十多年,如今五六十歲,瀕臨退休,列班時還要在這少年身后,實在是羨慕嫉妒恨啊”,…
但真心高興的也不少,除了熟人以外,更多是四”的同鄉。四年一度,青錢萬選,獨一無二的狀牙,出在蜀中,這可是破天荒的頭一次。凡是鄉黨,無不與有榮焉,傳盧當天就到陳家道賀了,此刻陳恪頭回來上朝,自然都圍了過來。
當然這也跟四川這地方,在二十年前是一片文化沙漠,開國七八十年,愣是一個進士都沒出有關。因此這二十年里從蜀中四路出來的進士,都有一和強烈的自覺,覺著自己是在為四川人打天下。
盡管隨著四,重新富庶,文教發達,近些年來四川進士開始芹噴。但這和鄉黨觀念卻沒有變。這不,四川出來的達官皆來為陳恪鎮場子,其中王佳、范鎮還是他會試的副主考,盡管宋朝嚴禁搞門生座師那套,但這份師生之誼,是誰都無法抹去的。
所以兩位高官成為了陳恪官場的引路人其中范鎮沉默寡言,主要是王佳在指點他,看看天色,王佳起身道:“頭次上朝,跟我去拜一拜諸位相公吧。”
陳恪便跟著王佳,先去了政事堂的值房。富弼、曾公亮等都在陳恪老老實實按照官場禮節一一參拜。宰執們自然要表現出,對晚生新近的愛護,都十分的和顏悅色,除了恭喜恭喜、溫言勉勵外,也問些諸如年庚、昆仲之類的家常問題。
當然作為首相,富相公還是要多說兩句的,勸勉他說:“你如今獨占鰲頭,本科的進士以你的馬首是瞻后進的學子亦想步你的后塵,你就有領導士風的責任。盼你不僅為將來一己大用之計,亦嚴以自律,振刷如今愈發浮華享樂的士風!”
陳恪唯唯應著著老臉不禁微紅。他焉能聽不出,富相公這是在暗示自己,走馬章臺、紙醉金迷的生活太過荒唐了要自己收斂一些呢。
但富相公這樣的君子,點到即止,絕不會讓他臉上掛不住,又說了些贊美勉勵之辭,便放他離開了。
從政事堂出來,轉過來又去樞密院的值房,本以為也是一番例行公事,誰知道韓相公卻嘶聲道:“狀元郎來得好老夫正想找你談談,要跟你討教呢。”
“相公言重了。”陳恪趕緊道。
“請安皂”,韓琦點點頭…弄意舟書牛在身邊,又對掛道:“禹玉有事就先忙。”
這就是逐客了王佳乖乖道:“我還真有點事,不打擾相公談話了。”便對陳恪笑道:“能得到韓相公的指教,是你的福氣,要好生聽聲我先回去了。”
待王佳走后,韓綺看看陳恪道:“久聞大名了你是個人物,所以老夫不拿對晚生后輩的架子,我們開誠布公,言無不盡。”
“下官遵命。”這是陳恪第一次見到這位赫赫有名的高帥富,覺著他與傳說中那種目無余子的高傲并不吻合。殊不知,那是十年前的韓相公,如今的韓騎,已經是三上三下,早就收斂了鋒芒。
“你在小傳驢上那番奏對,我已請人抄來,細讀過了,確非等閑。”韓磚也不跟他廢話,直入主題道。
“冉公過獎)”
“看來你對西南邊陲的情況,很下過一番功夫,我說的對么?”韓琦的聲音雖然沙啞,卻也因此十分威嚴道。
“是!”陳恪想了一下,答道:“下官家鄉,因為地處西陲,又毗鄰吐蕃、大理、交趾等藩國,求學時常懷百歲之憂,所以一直鉆研西南的軍政民情,只是資質愚魯,一無成就可言。”
“不必過謙!這在大宋是一門絕學。你能留心鉆研,足見不凡。”韓騎道:“你對這次儂智高投奔大理,有何看法?”
陳恪那日跟官家的奏對,其實只是泛泛之談,拿來唬那些不知天下之大的文學之臣綽綽有余;但在有武相之稱的韓椅面前,就顯得不夠了個一是故他不能不出言謹慎?
仔細斟酌一下,他才緩緩道:“下官以為,儂智高乃如李元昊一般的心腹之患,朝廷萬不可重蹈覆轍,讓其死灰復燃。現在他離開廣西。投奔云南,其實已如無根之木無源之水,正是捕殺他的最佳時機。“頓一下道:“而除了儂智高本身外,更重要的是大理國……,大理國與我大宋數州相連,且北接吐蕃,南鄰交趾,其對我大宋的國防安危極為重要。”
韓椅緩緩點頭,雖未有贊許之詞,但神色間深有所思,顯然對他的話十分重視。
“恕下官直言,大理國所統轄的土地,自秦以來,歷經兩漢、三國、兩晉、南北朝,隋唐一直是歷朝歷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唐末至本朝以來,先有南詔,后有大理,這才脫離了朝廷的管轄。而本朝由于重北輕南的戰略,以及對大理人先入為主的誤解,一直就意疏遠他們,對他們保持戒備,在下官看來,這是不對的。”
“哦。“韓椅笑道:“錯在哪里?”
“不錯,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由異族建立的政權,如遼國、西夏、交趾,乃至原先的吐蕃、南詔,都對我中冇央朝廷構成了嚴重的威脅。現實中一個個活生生的教訓讓朝廷對大理保持警覺乃至疏遠,但這種認識太主觀武斷。具體問題必須具體分析,不能因噎廢食。”
“嗯。”韓琦點點頭,示意他講下去。
“朝廷向來把大理國當作南詔國的延續,認為南詔國極富攻擊性,所以他們也是危險的。事實上大理與南詔截然相反,南詔熱衷擴張,大理卻熱衷內斗,且其國內佛教盛行,民眾對大宋又多有親近之情。“陳恪一鈺見血道:“說白了,這是個像大宋一樣溫和的政權。他們的當權者從未想要越出大渡河,對我國的邊陲構成威脅。”
“嗯。”韓琦終于露出贊賞的目光道:“你能看明白這一點,說明是有真才學的:“話鋒一轉,卻呵呵笑道:“不過照你這么說,儂智高肯定在大理掀不起大風浪來,我們可以不必去理會了。”
“相公在考校下官。”陳恪淡淡一笑道:“四夷之亂,始于人心之不臣。故有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以震懾人心。
誘說如今大理內部三家紛爭,保不齊有哪家想要倚仗儂氏的勢力。壓俐另外兩家,雖無意針對大宋,卻會給儂智高一個翻身的機會。大理國物產豐饒,人、馬、銅、鐵樣樣不缺,真要讓依智高扎下根來,不出數年,他就能東山再起、殺回廣西。”
“再者,下官方才便說過,比依智高更重要的是大理本身。下官以為,大理有三個不得重視的理由。”陳恪屈指道:“第一,其物產豐饒,盛產我大宋最緊缺之銀銅、馬匹;其二,廣源州之南,是比依智高危險十倍的交趾國,其國民卑劣成性,雖俯首稱臣,卻常有侵略上國之心,我們若能收服大理,可使其鉗制交趾。同樣道理,又可用交趾鉗制大理,此運用之妙,自然無需下官贅言。其三,收服大理,與我們的國策并不相悖,因為雖然是我們對付西夏的盟友,但卻是建立在其贊普蛹廝啰的個人意愿上:一旦其改變主意,或者后繼者俐向西夏。后果將不堪設想,而大理在吐蕃背后,控制茶馬商道,不僅是其重要的供給地,更有鋒刃抵背之威脅。我們收服大理后,不管吐蕃贊普是誰,都要掂量一下兩側受敵,后援斷絕的危險,不敢倒向西夏。”
“好!好!”韓琦搶掌贊道:“狀元郎名不虛傳,老夫這樞密使之位,將來非你莫屬。”
“相公過譽了。“陳恪趕緊謙虛道。
“收服夫理的好處,我完舍認同。“韓椅沉聲道:“但是,朝廷如今的狀況,你想必也很清楚,是不可能再起戰端,把大理也變成我們的敵人的。所以,朝廷能做到的,不過是虛張聲勢,實際上,一兵一卒都不會跨過大渡河,這和情況下,怎么收服大理?”頓一下道:“大理是有過,成為大宋藩屬的請求不假,但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誰知道,如今他們是何態度呢?”
“這就必須親自去接觸了。”陳恪沉聲道:“正好借儂智高這件事,試探一下他們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