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概于堂下迎候吳升時,吳升就見到了伍員,夫概當時不說,吳升也就當不知道,此刻他出頭說話,夫概終于作了介紹。
“此乃伍員,為故楚太子建賓客,奔吳后,寄于我兄門下。我兄承吳王之位,拜伍員為行人,中大夫。伍大夫事君以忠、事親以愛,剛毅隱忍,可成大事,為國之賢良。惜乎楚王不識英才,得為我用,王上對其寄予厚望。”
多年不見,伍員輔佐太子建,問政歷兵、遭人倫大禍、顛沛流離,整個人的氣質和形象已經與當年完全不同,但吳升看著他,還是想起了當年在郢都東郊景邑所見的那個還稚嫩的年輕公子哥。
吳升的回憶和神思恍惚,放在別人身上,或許會被認為是失禮的表現,不夠尊重人,但如今身為學宮奉行,修行界的大人物,則帶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意味,被所有人認為,他不高興了。
也是,一個行人、中大夫,未經允許,插什么話?誰允許你插話了?
伍員自視一向甚高,他自己不覺得,旁人卻都是這么想的,夫概連忙彌補:“說不定再過兩年,我大吳執政之位,將拱手讓于此子矣,哈哈。”
吳升看了看趙公,趙公會意,代答:“學宮不關心諸侯朝局政爭,關心的是刺客身份。貴人遇刺,往往有學宮通緝者參與,這也是學宮捕拿要犯的途徑之一。如吳升刺楚大夫昭奢、利東陽刺蔡侯、彭生刺魯公、魏浮沉刺楚大夫費宏,就算當時不在通緝之列者,其后也往往會犯下大案。”
伍員道:“原來如此……但教奉行失望了,先君遇刺,我等也在追查刺客,只是暫無刺客消息。”
弒兄奪位,哪怕人盡皆知,公子光也肯定不認的,所以伍員的回答也在預料之中。
伍員和吳升本無死生大仇,但他之前埋坑趙裳,之后又鼓動專諸刺吳君,如果吳升所知的歷史依舊在這方世界上演——目前來看正在上演,那么專諸或許已經在刺殺吳君時當場身亡了。
吳升很喜歡專諸,一半是因為當年在郢都那段私交,一半是因為簡葭,所以對伍員的否認很是不滿,專諸是我之友,你伍員只憑三寸不爛之舌就哄得他為你賣命,這個仇,我得替專諸報回來!
懶得再費口舌,吳升張口就問:“聽說你在城父為太子賓客時,立有刺營?我還聽說,學宮通緝的紅榜要犯專諸、魏浮沉二人,皆為刺營骨干?”
誰也沒想到吳升會問得那么直接,話沒說幾句便將矛頭直指伍員,幾乎就是挑明了懷疑他與學宮通緝要犯勾連。
伍員大驚,壓下心中的不安,強作鎮定:“奉行此言,令員惶恐。所謂刺營,不過以訛傳訛,乃當年費氏構陷之詞。專諸的確曾于城父之郊棲身,卻與員無關,至于魏浮沉,員更不識,還請奉行明察。”
吳升冷冷道:“你既知專諸藏身之處,為何當時不報學宮?”
伍員俯身低頭道:“當時城父與宋、蔡、陳、鄭諸國聯軍對峙于城陽,聯軍身后,亦有晉軍窺伺,大戰一觸即發。員為太子賓客,忙于兵戈,于學宮通緝之事,不曾留意,尚不知其為學宮通緝。奉行或許不知,那專諸乃楚國大公主師友,員既不知其列名紅榜一事,自然也不會無故驅除甚而捕拿。”
吳升盯著伍員看了半天,伍員被看得渾身發虛,不知不覺間出了一身白毛汗。
伍員心中萬般念頭閃過,當即決定立刻爆料,以證清白:“對了,前時聽聞,專諸曾于東夷越大戰崆峒山賊厲飛,應當便在上月,于此之前,戰的是蝶巫并勝之,奉行或許可以此為線索,拿獲專諸。屆時一問專諸便知詳情。紅榜之上,專諸位列三十五,蝶巫三十四,厲飛三十三,故此員以為,下一回他約戰者,或為第三十二位的陶厭女,找到陶厭女,便可找到專諸。”
吳升很詫異,又感到驚喜,專諸沒死?他既然沒死,那刺殺吳國先君者,也許不是他?當然,這一點還需要證實。
因此道:“希望如此。你既說不是專諸,那是誰?”
吳升步步緊逼,令伍員大感吃不消,但他已被學宮奉行列為“勾結學宮通緝要犯”的懷疑對象,如果不給出明確答復,恐怕還是會被吳升帶走。
只是這件事,他還真沒法明言。
夫概在旁替他解圍:“孫奉行,學宮通緝要犯,皆有名有姓,畫影圖形天下搜捕,據我所知,刺殺先君者,與通緝要犯無關,我們也在追查,一有消息,立刻報與學宮。”
吳升可以不給伍員面子,但夫概是吳國國君之弟、秉政的大人物,吳升卻需要客氣相待,他出來打圓場,吳升便不好再行緊逼,只能微微點頭,不再追問。
他剛才追問時,氣氛緊張到幾乎窒息,這一點頭放過,堂上頓時響起一片喘息之聲,那是堂上陪宴夫概一干門客所發。
這就是學宮奉行之威!
趙公心中頓時一陣羨慕嫉妒,自己在姑蘇那么多年,何曾過如此威風?還是得煉虛,還是得做奉行啊。
夫概立刻含笑擊掌,絲竹聲頓起,一排寬袖長袍的吳女碎步上場,于樂聲中翩翩起舞,以助雅興。
這場酒宴散后,吳升和趙公回到學舍,趙公將學舍修士向四面八方撒了出去,馮永、高力、列翟等分往一方,打探關于專諸的消息。
這一打探,果然打聽到專諸約戰崆峒山賊厲飛一事,算了算時日,應該是在吳君被刺之后,說明伍員沒有撒謊。
專諸這是在干什么?對此,趙公也不知道,只能搖頭苦笑:“或許是對紅榜上的排名有所不滿?哈哈,開個玩笑。”
既然專諸沒死,吳升心里頓時輕松了許多,只要拿到刺客的名字,確定不是學宮通緝的要犯,就可以回稟燕伯僑了。
但最難的也是弄到這個名字。
趙公旁敲側擊,已經弄到了當日在場的幾位公子光賓客們的供述,也有了刺客的大略形貌,但形貌相當粗略,還戴著面巾,無法辨識,也只能作罷。
唯一的作用就是讓吳升終于放心了,真的不是專諸,專諸是不會遮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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