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便只是垂了垂眸,回道:“當時父親催得急,不讓我和四妹妹靠太近,因此我也沒瞧出個究竟來。www.quduwu.com 趣读屋 六妹也莫急,等李管家請了外面的大夫來看了,自然就知曉了。”
婉悅聽完輕輕點了一下頭,只低聲道:“但愿母親能沒事……”
臨近午時,李管家才領了大夫匆匆過來。
走到門口,李管家朝大夫做了個揖,止步不進。
大夫瞧出李管家的拘謹,也不多說,只是微微一笑朝李管家回個禮,順了順肩上的藥箱,無畏地跨步進去了。
李管家退出來,瞧見素雪婧萱婉悅和大爺江永駿都在外面候著,便一一見禮,溫聲寬慰道:“請來了張大夫,就盡管放寬心了。”
素雪一驚,張大夫?張氏醫館那個脾氣臭火氣大的張大夫?
她不由得再次向屋內瞧去。
盡管她再臉盲,也不至于到了跟前都認不出。
方才進去那位分明不是之前所見那個張大夫啊。
李管家見素雪驚訝,連忙解釋道:“這位也是張氏醫館的張大夫,卻不是上回見著那位。張氏一脈世代為醫,這位張大夫名叫張祥,曾在豫州名動一時,聽聞了薊州這邊的張氏醫館頻頻遭人砸門面,為了挽救張氏一脈的名譽,才不遠萬里來到薊州,接管了這邊的張氏醫館。”
素雪這才點點頭,她就說呢,方才那位大夫舉止有禮,明知里面的病人許是帶著染病的,也依舊絲毫無懼地跨了進去。
單憑這點醫德,也能秒了之前那位張大夫十幾條大街。
素雪甚至有些惋惜,若是換成這位張大夫,那雪梅是不是興許可以逃過一死呢……
正思忖著,一直被困在屋子里的秦媽媽興沖沖地地打開門走出來,朝著外面喊道:“大夫說二太太沒有染上天花,四小姐可以進來了!”
喊完了才看清外面不只是四小姐,還候了許多人,又招手道:“大爺,六小姐,可要一同進來瞧瞧?”
秦媽媽臉上樂開了花兒,不僅為二太太高興,更多的是為自己。二太太不是得了天花,那她也不用跟著一起陪葬了。
里面的二太太高興得顧不上滿臉的紅疹子不便見人,進來一個便重復一句:“都說了這不是天花,只是尋常的小毛病,吃兩服藥就能好了!”
四小姐和六小姐圍到了二太太床邊,素雪則站得稍有些遠。
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旁蹙著眉的張大夫身上。
“張大夫,母親緣何出現這些紅疹?”素雪試探性地問。
張祥沉眉想了想,才道:“從夫人的癥狀看來,似乎是服食了大熱大補之物,且配上了生燥郁氣的食物,身體一下子吃不消,才會長出了紅疹。”
張祥沉默一陣,忽又轉向二太太,問道:“敢問夫人近來可有服食過靈芝參茸之類的大補之物?”
二太太聽罷眼神一慌,連忙否認:“哪有的事?我的飲食素來清淡,府里進了人參補藥都要留給老太太的!我哪會服用?”
慌亂過后便是一臉慍色,沉聲道:“張大夫,你好生瞧病開方子便是了,盤問這么多做什么?”
素雪暗自冷笑,二太太這是害怕被拆穿,開始遷怒于人了。
張大夫一愣,很快反應過來是自己問了不該問的事,便笑著告罪道:“鄙人無意干涉夫人,既然夫人沒有用過靈芝參茸,那便很可能是氣血郁結所引起的病癥了。”
素雪聽及此,上前一步道:“張大夫算是瞧出這癥結所在了。之前母親一直閉門不出,久閉必然沉郁,后來出了房門又過度操勞府中大大小小的事,這樣折騰,換了誰都受不住的。”
張祥回頭看了素雪一眼,點頭道:“如此說來,便是了。鄙人這兒開上幾副活血通絡的藥,夫人服用之后便能好轉。”
二太太見張大夫沒有在服食人參這件事上糾纏,大松一口氣,又見素雪居然在那邊兒稀里糊涂地幫著她打了圓場,她更加確信人參那件事素雪也并不知情。
便點點頭催促張祥,道:“那就有勞張大夫,趕緊開方子吧。”
頓了頓,又指向素雪道:“我這三姑娘也懂些藥理,加之對我的起居飲食都比你了解,你開好方子后拿她瞧瞧,以免你不知情,用上了和我平日吃食相沖相克的藥材。”
張祥聽完微微一怔,看了看素雪,別有深意地點點頭,道:“江三小姐。”
素雪頓了一下,笑著回禮。
不知為何,方才張祥看她的眼神總讓她覺得有些怪異。
好似有種“原來是你”的味道在里面。
趁著張祥提筆寫方子,素雪便細細思索其中緣由,之前為了雪梅的事,她曾經去過張氏醫館,張氏醫館前任張大夫對她應該并不陌生,會不會是張祥聽張大夫說起過她?
正思索著,張祥已經寫好了方子,他抖抖箋紙,起身恭敬呈上。
素雪向身旁的千柔使了個眼色,千柔便上前接過了。
素雪快速掃了幾眼,方子很溫和,沒什么錯處,卻也不見有什么特別,可見張祥是個保守派。
素雪思索一陣,想到什么,看了看二太太身上的抓痕,道:“張大夫方子是沒錯,可為何只開了內服的藥?母親是出了疹子,若能有外敷的藥加以輔助,效果豈不是更加立竿見影,再則,母親的手臂被抓傷了,總不能任其不管吧。”
張祥聽了素雪的話,只恭敬笑道:“內調,則外安。夫人只要氣血通絡,便是治了根本。不過三小姐所言也的確在理,那么敢問三小姐是否已經心中有方?”
素雪將箋紙遞給千柔。
她自然有方。
千柔取來紙筆,素雪意味深長地看了二太太一眼,蘸墨寫下兩味藥。
張祥拿來看罷,臉上一驚,神色復雜地看了素雪一眼。
“母親是心內郁結加之氣血不順引起的病癥,可從外在來看,這也屬于惡瘡一類。藜蘆的根須主上氣,治惡風瘡,五靈脂活血散瘀,活血入理,因此在張大夫的方子上再加上這兩味,外敷內用,定能有奇效。”
素雪故意拖長了奇效二字,抬眼看向張祥。
也只有她和張祥,才明白這奇效的真正含義。
張祥臉色有些猶豫,最后不由得再次轉向二太太,重復道:“夫人近日來當真是未有服食過人參之類?”
二太太本就聽不太懂張祥和素雪之間的話語,只想著趕緊開了方子給她治好這紅疹子,豈料這張祥居然又把話題繞回了人參上面。
二太太臉色一紅,不悅道:“張大夫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以為我故意隱瞞,信口胡說嗎?”
張祥連忙解釋:“鄙人并非這個意思,只是……”
“行了行了!就按著素雪的意思辦!”二太太簡直是怕了這個張大夫,恨不得立刻打發他走。
不待張祥再開口,她又轉頭喚來珍珠:“趕緊把方子拿去藥房抓藥!”又對秦媽媽道:“去把小屜里的銀錢取來,好好犒賞張大夫。”
張祥看二太太這般急著趕人,輕輕嘆氣,只得作罷。
秦媽媽遞來一疊銀票和碎銀,瞧上去少說也有二十兩。
如秦媽媽這樣有資歷的老媽媽在府里的月例也不過九百錢,這二十兩,也算得是一筆小數目了。
張祥卻沒有伸手接。
“來貴府之前李管事已經付過診銀了,夫人不必再破費,好生休養身體,鄙人告辭。”他恭敬行一個禮,轉身闊步走出。
他憑自己醫術謀生計,二太太這樣大手筆,分明就是在堵他的嘴。
接了那銀錢,他只會覺得羞辱。
涉及到別人,他沒辦法事事坦白,可接不接這銀錢,好歹還是由他自己說了算。
張祥不接,二太太也沒再逼著給,揮揮手讓秦媽媽把銀票都收回去了。
惜香連忙為張祥打簾子,他趁著這空隙,不由得朝素雪這邊回瞥了一眼。
那眼神依舊是復雜的。
素雪卻是一臉從容。
珍珠領過了方子,不情不愿地扭捏一陣,她實在是不想去藥房,不想再去見小丁。磨蹭到最后,索性裝作腹痛,把抓藥這事兒推給了惜香。
惜香拿著方子去藥房的時候,素雪正巧和二太太話別了走出來。
看著惜香手中那兩張箋紙,素雪眸色微沉。
藥材配伍有相須相使,相畏相殺,相惡相反。
這一點,她知道,張祥知道,可一向不太懂得養生的二太太卻是不知道的。
人參最畏五靈脂,二太太用了這五靈脂,之前的人參便算是白吃了。
而藜盧與人參犯了配伍之中的相反,二太太剛吃了人參不久,又服食藜盧,如此更是等同于服了傷身體的毒物……
雖然二太太一直矢口否認吃了人參這回事,但是高明如張祥又怎會看不出二太太是在心虛?因此他才會在看到素雪這兩味藥的時候忍不住再次向二太太確認。
可二太太并不領情。
素雪明白張祥為何會以那樣的目光看她,行醫應當是救人,而非害人。
可有些事,局外人是看不明白的。
她自然知道身為醫者應當有基本的醫德修養,可是在她的心中始終奉行的不是以德報怨,而是以直報怨。不弄出人命,才是她最后的底線。
她可不會那么迂腐,為了二太太這樣的人而甘心被醫德綁架。
醫德該有,原則也不能丟。
可縱使她自認心中坦然,方才對上張祥那樣的目光之時,心里仍是有些愧赧。但若要她真的施手為二太太治病,恕她實在做不到。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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