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夢沒瞧見素雪的緊張,依舊在喋喋不休地嘀咕:“二太太待人和善,就算揪出來了也只會小懲大誡,所以才放任著他們越說越離譜,當真是氣死人了!”
素雪沉眉不語。
和善,不等于縱容。二太太要真是個管家的料子,就不會任由著這樣的流言是非滿天飛。
縱容……
素雪茅塞頓開,二太太這何止是縱容?分明就是在推波助瀾!
假使這樣的流言是真的,她討好老太太就是為了多分些嫁妝,那么最不樂意的自然就是二太太了。
二太太這是急了慌了,所以才放出流言來中傷她。
素雪的手指輕磨著上好質地的黑楠木,最后輕輕一笑。
妙夢還在憤憤然,想了一陣,又支招道:“小姐您不如上老太太那兒去訴訴苦,老太太指不定會出面為您做主呢。”
素雪沒理會妙夢,而是轉向千柔,吩咐道:“千柔,母親方才說過陣子會派人送一疊粉彩箋過來,你到時候留意著去領。”
說罷又看向妙夢,皺眉道:“你也少去摻和這些事,倘若我也跟著著急上火,更叫那些搬弄是非的逮著話柄了。母親身體不好,剛才又咳嗽了。我是快出閣的姑娘了,盡心侍奉母親和祖母才是正事。”
妙夢還想說什么,最后卻是嘆一口氣:“小姐,就您還能這樣心寬……”
素雪斂了斂眉,倒不是她天生脾氣好,而是如今的境況由不得她使性子。
她只能退,只能忍。
二小姐進京和陳公子相看的時日近了,她和沈家的婚事也一日日近了。要想好好活命,就必須成功退掉這門婚事。
和命相比,這點兒委屈又算什么呢?
秦媽媽是第二日才過來的,那時素雪剛吩咐完妙夢去藥房取些貝母來。
妙夢出去沒過一會兒,千柔就領著秦媽媽走了進來。
素雪抬眼一看,秦媽媽手中托著一疊粉彩箋,正笑吟吟地交到千柔手中。
素雪連忙迎上去問:“昨日母親有些咳嗽,現下可好些了?“
秦媽媽見素雪對二太太這樣上心,便笑著應道:“好些了,好些了。”
素雪這才放心地點點頭,忽又臉上一喜,說:“我方才吩咐丫鬟去取些貝母來,想為母親熬一盅雪梨貝母羹,可是現在這時辰,母親怕是在午休的,我自是不便叨擾,不過幸好秦媽媽過來了,正巧一同帶過去。”
說著便吩咐千柔去催催妙夢。
秦媽媽和氣地笑著點頭:“這雪梨貝母羹潤肺去燥,對二太太這樣的咳嗽是最好不過了。三小姐有心。”
素雪頷首一笑,趁著這個空兒在案桌上將粉彩箋鋪開來。
秦媽媽知道素雪一向不愛寫字,想來一定字丑,望了望屋內,丫鬟都已經被使喚開了,便笑著上前道:“聽說三小姐也要抄經文?”
素雪抬眼瞧了秦媽媽一眼,她臉上滿是期待,卻是暗含嘲諷的那種期待。
素雪局促一笑:“母親說抄經文能親近佛法,長養慈悲。四妹妹都在抄,我也不能偷著閑。”
秦媽媽眼珠轉了轉,有些尷尬地笑著點頭。心里卻在暗罵,四小姐要抄經文,還不是被三小姐你給害的嗎?
秦媽媽頓時心中憤然,想趁機瞧瞧素雪的笑話,于是殷勤地上前拿起墨條磨起來,嘴上還說:“老奴先前幫著四小姐磨了墨,三小姐要抄,那老奴也不能干看著。”
她倒想瞧瞧看,這個從來不練字的三小姐,能在這上好的粉彩箋上怎樣鬼畫符。
素雪鋪好箋紙,又用絲絹凈了凈手,提筆蘸墨,神色怡然地開始書寫。
這精制的箋紙是抄心經專用的,還特地做成了心經格,只需循著心經格往下抄便是。
般若波羅蜜心經是小楷練筆的必練心經,她早已背得滾瓜爛熟。甚至熟到粗略數數格子便能知曉該從何處起收才能顯得美觀,排版勻稱,不至于頭重腳輕。
秦媽媽本還等著看看笑話,不料素雪下筆不緊不慢,字體小巧雋永,疏密有致,且心靜神寧,整間屋子都跟著靜謐安詳起來。
秦媽媽一時間看得呆了,往前她就沒少陪著四小姐練字,四小姐脾氣急,寫得不順心的時候甚至會摔筆撕紙。
三小姐的性子更粗野,指不定寫著寫著就連硯臺都跟著一并砸了。
可結果三小姐卻是這樣安寧祥和,連秦媽媽都入了神,恍然不覺自己究竟有沒有在磨墨。
直到千柔打簾子走進來,秦媽媽才猛然回過神。
低頭一看,驚住了,她哪是在磨墨?根本就是在硯中瞎鼓搗,手指也不知何時沾滿了濃稠的墨液。
她頓時慌了,連忙放下墨條將手藏在背后。
“熬制雪梨貝母羹應用小火慢燉,因此需些時辰,秦媽媽不如先回,等熬好了小的再送過來。”千柔這樣解釋。
秦媽媽一聽,連忙點頭,也不待素雪再說點什么,她就急急忙忙地退了下去。
素雪狐疑地看了秦媽媽一眼,也不多說什么,埋頭繼續寫。
“咦,這墨條怎么都淹在墨液里了?”千柔低呼一聲,連忙用絲絹將墨條小心取出,一邊細細擦拭一邊驚怪地看著素雪。
素雪深深一笑,依舊沒有停筆,只是說:“四小姐要抄五百遍經文,秦媽媽許是磨墨磨得累了,所以才沒留意。”
千柔皺眉想了一下,點點頭沒再多說,擦凈了墨條邊上的墨液,便開始細心磨墨。
“往前都沒有讓你研過墨,你倒也這樣熟練?”素雪一邊寫,一邊淡淡地問,頭也沒抬。
千柔的確沒有為她研過墨,因為她知道,這宿主之前從不練字。
千柔被問得有些臉紅,解釋道:“小的先前的主子也喜歡寫字,那時小的日日伺候著磨墨,所以熟練。后來被買來了江府伺候小姐,倒是偷得閑了。”
素雪繼續平靜地寫著,沒有回話。
千柔偷瞄了一下素雪的字,頓了頓,還是忍不住說:“原以為小姐不愛寫字,沒想到其實寫得這樣好。”
素雪抬起頭,驚怪地看著千柔,淺笑道:“誰說的?我分明練過。”說著提筆沾沾墨,“只是那時候你還在為別人研墨罷了。”
千柔愣住不語。
素雪執筆頓住,眸光晶亮地盯著千柔,緩緩說:“你是我房里的丫鬟,你說你幫別人研過墨,我信。我說我練過,你還信不過我?”
千柔臉色發白,在心里飛速思索著素雪這句話的含義。
素雪眉心一擰,沉聲追問:“嗯?”
千柔被嚇住了,連連點頭:“小姐練過,小姐練過,只是小姐不愛顯擺,所以府里人都不知道罷了……”
素雪笑著點點頭,又繼續寫:“我為祖母和母親抄寫心經,自然不敢怠慢。為了這一份心經,我還糟蹋了許多紙呢,指不定還得到秦媽媽那兒去取些來。”
“小姐要是需要,小的就去問秦媽媽取來,二太太也知道小姐抄經文的事,秦媽媽不會不給。”千柔急急說完,繼續埋頭研磨。
千柔雖然心中也狐疑,但她什么都不敢問,也不愿意問。主子說什么,便是什么,主子自有主子的道理。
她寧愿就這樣盲目聽從,也不想多知道一分一毫。因為她深切明白,知道得多了,反而會引來災禍。
素雪埋頭靜靜抄經文,嘴角溢出一絲淺笑,不得不說,千柔的確是個性子沉穩又聰慧過人的丫鬟。
因為熟練,所以素雪抄寫得很順,她這邊都完成了,妙夢才端著那盅雪梨貝母羹走過來。
千柔準備趁熱送去給秦媽媽,卻被素雪喊住了。
素雪上前去揭開蓋子,屢屢熱氣伴著清新的梨香溢出來。
“聽說是給二太太熬羹,藥房伙計還特意交代了火候呢,這絕對清潤可口,二太太一定喜歡。”妙夢說著。
素雪拿起湯匙輕輕舀起來細細察看,忽然神色一變,抬頭看向妙夢。
“這貝母是哪個伙計給你的?”素雪不由得拔高了語調。
妙夢一臉茫然,不明白素雪這句話的含義,只愣愣答道:“是……是府里管藥房的小丁啊。”
“小丁……”素雪沉思一陣,“那上回我的藥也是他親手配的嗎?”
妙夢有些怕了,但還是點點頭:“是啊,府里的藥都得經小丁的手,小姐,有什么不對嗎?”
素雪再看了看那盅羹,搖搖頭:“沒什么不對。秦媽媽還在等著,妙夢你趕緊送過去。”
“哦……”妙夢皺眉眨眨眼,端著雪梨貝母羹去了。
素雪坐回軟椅上,看著墨跡未干的心經出神。
良久,她才開口問:“千柔,你可知道素日里誰和小丁走得近?”
千柔凝神想了一陣,答道:“因為老太太和二太太常年要服藥,府里便張羅了一間專用的藥房,小丁就是老太太親自雇來管藥房的。老太太是由胡媽媽照料著跑藥房,為二太太取藥的是珍珠,所以小丁同胡媽媽和珍珠最熟絡。而珍珠又和小丁年紀相仿,所以兩人更近一些。”
素雪閉閉眼:“嗯,這些天母親還要好好調養,我這兒有妙夢伺候著,你就幫我多去看看母親的狀況。”
千柔恭順點頭。
“還有,留意一下珍珠。”素雪嗓音忽沉。
“啊?這……”
千柔顯得有些惶恐,珍珠畢竟是二太太房里的丫鬟,要是被逮到點什么,她可未必吃罪得起。
她想說出心中的不愿,可素雪正在凝神思索著,沒理會她,千柔猶豫了一陣,還是只得應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