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奕出乎林惜文意料之外的,沒有對林惜文喊‘卡’的舉動發表意見。
江瑟更是二話不說,再次拿了劇本,在手上看過幾回之后,又聽侯西嶺頂著雨過來跟她講解一通,隨即補過妝后重新倒回了馬車上。
范芝云與蕭茲兩人的戲暫且押后再補,趕車的人駕駛著馬車使兩輛車擦身而過。
江瑟想起林惜文先前說的‘眼中有戲’,開拍之前,她已經做好準備了。
隨著外頭的馬蹄聲與車輪聲響起,鏡頭焦距拉近,豆蔻已經兩天維持著一種緊繃的狀態了,從被抓上馬車起,她便一直不吃不喝,執意求死,無聲抗拒著。
但她這種狀態并不是真的一心等死,而是在有意示弱,想等著找機會降低了別人的警惕,再借機逃走的。
不過紅豆的逃離使她原本的打算落空,因為丟失了紅豆,鴇母一怒之下令人將豆蔻乘坐的馬車封死,怕到手的這個難得的美人兒溜了,將她看得更嚴。
這個時候的豆蔻內心深處壓力應該是巨大的,江瑟睜開眼睛的時候,眼神有些渙散,她表情先是有些茫然,緊接著像是聽到了馬蹄的聲音,她吃力的抓著車里釘死的木板便跪坐起身來了,一面拍打著木板,一面喊:
“救……命……”
林惜文皺了皺眉頭,猶豫片刻,仍舉了手:
“卡。”
裴奕沒有出聲,一旁莫安琪卻分明看到他手掌攤開,緊緊壓在大腿上,抿著嘴唇似是強行忍耐著。
“再來一次。”
林惜文也不提哪里出了問題,只是讓江瑟再來。
劇組氣氛一下變得有些凝重,宋峴與范芝云坐在傘后,不時看裴奕一眼,江瑟一遍又一遍的拍這同樣一場戲,已經拍了十幾回了。
這一段短短的掙扎戲,從不到十點,直接拍到了凌晨一點多鐘,仍未通過。
雨勢越下越大了,仿古的石磚上積起淺淺的水洼,林惜文抹了把臉,吩咐劇務:
“去找人,將馬車頂上弄出幾個洞。”
劇組里的人應聲而去了,裴奕坐在一旁也沒有動,莫安琪要遞溫熱的水來給他,他也沒接,只是盯著攝像機里的江瑟。
其實一連‘ng’了這么多次,江瑟也確實累了,但林惜文不喊停,她也就一遍一遍的重新拍,簡單的兩句臺詞,說得嗓子都啞了。
“再來一次。”
劇組里道具師將馬車頂弄出幾個不顯眼的洞,以確保有雨水能漏得進去,卻又并不會顯得太過刻意,達到林惜文的標準之后,林惜文才點了頭。
江瑟深呼了一口氣,想了一會兒,伸手用力的揉了幾下眼睛,她手上并不干凈,這一揉,眼睛受到刺激一下就有些紅腫,估計是沙子入了眼眶,眼睛一下便覺得有些酸澀。
她強忍著難受,重新倒回馬車上。
這一次重新開拍之后,馬蹄聲夾雜著車輪聲,及雨水‘滴滴嗒嗒’打在車頂、地面的聲音夾雜在一起,似是吵醒了沉睡中的豆蔻,她一雙眉緊擰著,臉色臘黃,雨水透過馬車頂的縫隙漏進車中,飄落在她身上。
她臉上也不知是汗水還是雨水,將幾絲凌亂的頭發牢牢粘在她的臉上,她緩緩睜開了眼睛,眼里還帶著血絲,攝影機捕捉到這一幕的時候,林惜文忍不住露出滿意的笑容。
“救……命……”
她拼命的拍打車廂,扣打著釘死的馬車木板,她的動作顯得有些遲鈍而疲憊,多次拍攝下來,耗了江瑟不少的體力,這會兒她動作顯得有些遲緩。
“鏡頭特寫。”
林惜文吩咐了一聲,執行導演應了一句,指揮著將鏡頭移到江瑟臉上,此時的她無疑是狼狽的,可不知為何,這會兒的她卻迸發出一種異樣的美感來。
她眼里似是有水光閃爍,一雙鳳眼通紅,她卻牢牢忍著,不使那淚水落下來,顯得既柔弱,卻又帶著倔強,讓人一看便知道這個女人漂亮的外表下掩飾的剛烈的性格。
“救我……”江瑟咬緊了牙,雙頰因為太過用力,而在輕輕的顫動,她肩膀哆嗦著,拼命試圖逃出馬車中。
林惜文這次沒有再喊停,外頭飾演的龍套終于說上了自己的臺詞:
“吵什么?”
豆蔻聽著外頭的馬蹄聲逐漸走遠,車輪滾動時帶起的泥水聲音都仿佛遠了,她不死心的還在拍,卻又覺得有些絕望,仿佛渾身力氣都用透了,整個人軟軟靠在車廂上發抖。
眼睛里隱忍多時的淚水大滴大滴的滾落了出來,她卻將眼睛瞪得更大,突然又不由輕聲的笑了。
劇本里侯西嶺寫道:她這一聲笑,比哭還來得諷刺,她笑這冷峻的命運,笑自己的渺小與柔弱,仿佛是看到了世間荒誕的一幕,又仿佛是感到被命運這個調皮的孩子捉弄。
此時江瑟眼里帶著哀慟,可她卻笑得眼淚直流,她笑得太厲害,甚至被自己嗆到了,一陣咳嗽,咳得鼻涕眼淚都流出來了,她卻仍在輕聲的笑,對比當下情景,四周漆黑的馬車里,今夜不見月光,陰雨綿綿,她形容狼狽,笑起來卻依舊難掩貌美,實在是很諷刺的一幕。
她將侯西嶺筆下的豆蔻這一刻展現得活靈活現的。
攝影機后,侯西嶺激動得手舞足蹈,連連點頭。
“ok。”林惜文對這一段拍攝顯然十分滿意,他高喊了一聲,莫安琪就松了口氣,正要起身去照顧江瑟,卻有人動作比她更快。
先前一直穩穩坐著的裴奕一下從椅子上躥了起來,大步踩了雨水便朝馬車沖了過去,連傘都沒打,一面還在脫衣服。
“瑟瑟。”
他將身上穿著的厚厚羽絨服脫了下來,上半身探入馬車中,里面還在漏著雨,她為了拍這一場戲,已經足足淋了三四個小時了。
夜里氣溫本來就低,先前攝影機里,裴奕就看得很清楚,她的疲憊與難受四分假六分真,全是咬牙強撐著。
林惜文對她表現一次一次不滿意的時候,裴奕就注意到她拍打得通紅的手掌及沙啞的嗓音了。
他的羽絨服一下將江瑟包裹得牢牢實實的,把她從馬車里抱了出來。
先前坐在攝影機后一言不發的人,此時動作卻十分的溫柔,伸手去替她擦了擦冰冷沾了雨水與泥點的臉,拿手貼著她雙頰,試圖想給她一些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