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新居
風呼呼刮過,屋檐上的積雪被掃了下來,落在要進門的馮藥柜一頭,旁邊的小廝忙伸手替他拍打。
馮藥柜不以為意,跺了跺腳,將帽子摘下來抖了抖,一面看了眼兩邊過年新換上的桃符。
“一藥一性,豈能指鹿為馬;百病百方,焉敢以牛做羊”走在后面的劉梅寶念了出來,一面對馮藥柜笑道,“好聯。”
馮藥柜就哈哈笑了,口中謙虛道一般一般,面上卻是難掩的幾分得意。
“這是我們小少爺寫的。”小廝忙說道,“小少爺讀書很好的…”
自己孩子讀書好,父母長輩都是很自豪,古今相同,劉梅寶一笑,又贊了幾句,馮藥柜面上的笑意更濃了。
馮家的藥行廣順和規模不小,門窗都是雕花的,門簾用的也是絲綿的,今日已經是正月初十了,這是劉梅寶第一次來上工,進門時她不由悄悄伸手捏了捏這門簾,感嘆一下,這門簾比自己身上穿的棉襖可還要好。
邁進大堂,混雜著藥香的暖氣便撲面而來,劉梅寶再次對著那正中擺著的兩個黃銅火盆露出幾分艷羨,光看到那火紅的炭火,就已經覺得渾身暖洋洋了。
看到主家進來,正忙碌的四個小伙計忙問好,順便看了眼劉梅寶,馮藥柜將劉梅寶介紹給他們。
馮掌柜新請了藥柜的事大家已經都知道了,畢竟年前整個庫房都添置了很多怪東西,并且進行了初步調整,據說就是這個新藥柜的要求。
伙計們雖然有些好奇,但并沒有什么輕視懷疑。
笑話,難道自己主子瘋了傻了才花錢請個廢物來?既然請了,就足以證明這個姑娘有真本事值這個價。
接下來馮藥柜帶著她見了炮制師傅們以及幾個管事,都是討生活的人,雖然對劉梅寶超出意料中的年輕很是驚異,但是態度都很和善。
不到萬不得已一個姑娘怎么會拋頭露面的,更何況大家都知道她的身世,和善中便更多了幾分敬意憐惜。
大家又都去看了已經按照她的要求初步整理的倉庫。
“不錯,不錯。”劉梅寶點頭說道,古人果真聰慧,她年前寫的那些雜亂的要求這些人竟然自己摸索的基本上都做好了,甚至還不用她提醒多做了一些,心里贊嘆又不安,贊嘆這些人的心靈手巧,不安自己的學識粗淺,將來總有坐吃山空的時候,不進則退,壓力很大啊。
“幾位師傅真是心靈手巧。”她再次說道。
看她神情真摯,并非虛言客套幾個老藥工師傅并管事很是高興,也忙謙虛。
劉梅寶又拿出自己這幾日整理的藥庫的有關事項,請馮藥柜先過目。
馮藥柜并沒有接,搖搖頭,“說交給你了就是交給你了我看了也不懂,我只等著看成效就好了。”
劉梅寶聽了一笑。
“雖然條件有限,但到開春以后,還是能看出點成效的。”她想了想,沒敢說太大的話。
“條件有限?”馮藥柜卻注意到這句話,一面皺眉,“劉姑娘,缺什么要什么你盡管說就是了你說的缸罐盆也好石灰木屑砂子也好,地窖出了正月就動工還有什么條件的,你別藏著啊。”
塑料密封、倉庫溫濕度智能控制、氮氣防腐殺蟲、藥物熏蒸···¨
“好,我知道了。”劉梅寶一笑點點頭答道。
馮藥柜這才點點頭,小廝來報有藥商來了,他出去了忙去了,劉梅寶便接著去布置藥庫,這種工作雖然不需要出大力氣,但卻是瑣碎,再加上的確有很大的條件限制,劉梅寶只怕達不到預想的效果,那可就砸了飯碗了,因此十分盡心半點不敢疏忽。
一直忙到天擦黑,才揉著眼走出來,藥行里已經準備關門了。
“路上滑,姑娘慢走。”在大堂里準備上門板的伙計笑著說道。
劉梅寶道謝,掀簾子出門,順便又捏了捏絲綿門簾,在屋子里呆了一天,驟然被外邊冷風一吹,不由縮起脖子,恨不得將門簾裹在自己身上。
“這邊。”周良玉在一旁沖她招手。
“哥,你怎么來了?”劉梅寶忙松開門簾,快步過去。
“看你這么晚沒回來,娘不放心讓我來接。”周良玉說道。
二人沿路而行,這府城比縣城的城市規劃要好的一點,路平整,街角的店鋪下也都掛著大紅燈籠,此時天色微暗,燈籠都已經點著,雖然昏昏暗暗,但至少還能照著腳下的路。
“我也找到工做了。”周良玉一面走一面說道。
“去做什么?”劉梅寶問道。
“府衙要修城墻防垛,全城招勞工,我已經報名了。”周良玉笑道。
“修城墻?”劉梅寶皺皺眉。
這算是建筑工人了,雖然現代社會有各種機械,但工人還是很辛苦,那在這全靠人力的年代,做這個更辛苦吧。
“哥,還是別去了吧。”她說道。
周良玉知道她擔心自己,笑意更濃,伸手拍了拍胸脯。
“沒事,沒那么累,就是挖土而已,好些婦人老人都去呢。”他笑道,“難道我果真連女子們也比不得了?”
如今是劉梅寶撐起了整個家,周良玉心里很是過意不去,自從進了城就每天出去找事做,劉梅寶明白他的自尊,也不再勸了。
“那你小心些,別被人欺負了,也別搶著干,畢竟腿上有舊傷。”她細心囑咐道。
周良玉應著,說這話二人走離了這商鋪的街道,拐進一條小巷子里。
這里住的人家不多,也沒人打掃,年前下的雪都已經結成冰,周良玉和宋三娘子因為沒有鐵鏟,光靠木板鏟了兩天,還是未盡。
“有些滑。”周良玉回頭囑咐道。
劉梅寶點點頭嗯了聲,一手扶住冰冷的高墻。
巷子里沒有燈,漆黑一片,隱隱聽到高墻后傳來孩子的哭聲婦人的說話聲,以及不知哪里傳來的狗叫。
周良玉自己也伸手扶住墻,陰寒的墻面傳來徹骨的寒意,他不由打個哆嗦,回頭看了眼劉梅寶,幾次遲疑要伸出手。
劉梅寶雖然走得小心但并不慢,很快就越過他。
巷子盡頭突然亮起一盞昏昏的燈,走在這樣的巷子里,正滿腦子都是靈異事件的劉梅寶被嚇了一跳。
周良玉眼樊看清提燈的人。
“娘,你怎么也出來了。”他說道,一面加快腳步。
劉梅寶松了口氣。
“怎么這么晚?”宋三娘子問道,一面緊走過來幾步,將燈往路上照。
“出來的時候還沒這么黑呢。”劉梅寶笑道一面很自然的接過她手里的燈籠,“是咱們這巷子墻太高了。”
宋三娘子哼了聲,沒言語,一家人進了家門,灶火間未燃盡的柴火屋子里亮著的黃豆大油燈,帶著溫暖的氣息擁抱過來,劉梅寶跺跺腳握著手舒服的嘆了口氣。
“鍋里有熱水,洗洗手吃飯吧。”宋三娘子說道,回身栓上門,又用兩根粗棍子頂好,這才放心的轉身進屋子。
雖然說當初定的合同是不必要每天都去藥行,但劉梅寶還是每天都去這是第一個肯爽快的請自己做工的藥行掙著人家的錢,她總覺得多做點事心里安穩些。
倉庫的事雖然瑣碎但并不復雜,很多也不需要她親自動手·給伙計們講了,便看著他們擺放安置就可以了,一日一日的與這里的人熟了些,再看倉庫擺放已經初步正規,便偶爾四處走走看看,查看藥材是否地道真假。
“真臭!”劉梅寶放下手里的一把紅花,忍著作嘔擺手說道。
一旁送貨來的藥商更加不高興了,方才來送貨,這個小姑娘就從后邊走過來東看西看,偏還沒人說她,一問竟然是藥柜。
“老馮瘋了?”藥商低聲問道。
“莫要以貌取人。”一旁的管事低聲笑道,“王六七阿膠的事,四爺聽說了吧?”
這種大事自然要知道,藥商點點頭。
“就是她認出的。”管事沖劉梅寶抬抬下巴笑道。
“哦,是她啊。”藥商恍然道,但旋即又皺眉,“該不會是恰好蒙的吧,再說怎么王六七沒請她,反而是你們掌柜的請了,老馮這人,別是以為搶了先機,卻最終吃虧罷。”
“也吃不了多少虧。”管事的說道。
他身為老人,自然知道馮藥柜和劉梅寶簽訂的合約,不過是一年之期,一年時間短短,就算沒成效,工錢上也不算吃大虧,做買賣,總是有賠有賺的。
藥商不置可否,見劉梅寶又聞了那些紅花,干脆伸手捏住了鼻子。
藥商心里哼了聲,才要說話,就見那姑娘擺了擺手。
“上品。”她說道。
藥商那要諷刺質問的話就卡在喉嚨里了。
“真臭,真臭,果然上品。”劉梅寶再次說道,一面站開了。
聽了她這句話,伙計們利索的將這些紅花過稱。
藥商見對自己沒有影響,便不再言語,一面和管事的說話,一面隨意的看著伙計們忙碌,忽的見那過稱裝包的伙計,似乎是往麻包里塞了一小包什么。
“哎,往里面放什么呢?”藥商忍不住問道。
“哦。”管事的看到了,便含笑道,“沒什么,這是我們這里存放藥材的規矩。”
“存放藥材還有什么規矩?”藥商問道。
管事的卻是一笑,沖他搖搖頭。
“四爺家的川烏是怎么炮制的?”管事卻陡然問道。
藥商斜了他一眼,“你魔怔了,問什么呢!”
炮制之法是各藥商藥行的秘密,按規矩沒人問也沒人答。
“所以啊,四爺你又問什么呢。”管事的哈哈笑道。
藥商這才回過味,知道他這是說那往麻包里放的東西是秘密,擺擺手切了聲。
“什么稀奇的,以前沒有,我看這也是那姑娘給你們說的吧?”藥商瞟了那還站在一旁跟一個炮制師傅說話的劉梅寶。
他跟著家藥行打交道很久了,自然知道這是從前沒有的規矩。
管事的只是笑,并沒有說話。
他不說話,藥商卻有些好奇了。
“哎,說真的,做什么用的?”藥商低聲問道。
“紅花容易褪色發潮是不是?”管事的說道。
“哎,我賣給你們的時候,可還沒這樣啊,那些褪色發潮的我可都扔了。”藥商立刻警惕說道。
管事的大笑,伸手拍他肩頭。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每年也扔掉好多,不干你的事。”他說道,“不過,現在有法子了,以后便不會白瞎了這么多紅花了···”
“就是那個小布包?”藥商很機靈,將信將疑的問道。
管事的點點頭,卻不再多言。
藥商這下子更感興趣了,“真的假的?”
“到時候看看嘍。”管事的也不夸口,只簡單的說道。
他越這樣,藥商反而更在心,那些伙計們已經裝完包,扛著走了,已經看不到那布包里到底是什么。
“這個東西很貴嗎?”他想了想又問道。
如果價值超過紅花,那就有點得不償失了。
“不貴,很普通,不值錢。”管事的笑道。
藥商聽了就在心里合計起來了,如果這種東西真不值錢,自己也用起來,管用的話挽回的損失年年累計算可就大的很,不管用的話,賠也賠不了幾個錢,這樣想來,倒是值得一試。
于是拉著管事的還想多問些什么,那管事的卻又推脫忙,要走開。
“別,別,老弟,咱們再說說。”藥商卻舍不得他走,拉著道,“那個,你賣不賣?”
“什么?”管事的沒聽懂。
“就是小布包。”藥商說道,“你告訴我,就當賣給我個炮制法子。”
“那我可不敢做主。”管事的忙搖頭說道。
藥商見他這樣,更加想要了,拉著他百般勸說,管事的這才答應去問問,不多時回來了,要了這藥商一兩銀子,將一個小布包塞給他。
藥商興高采烈當場打開就看。
“什么啊,就是石灰啊!”他瞪眼說道,“這這能管用嗎?”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管事的笑道。
藥商將信將疑,一兩銀子對他來說不算什么。
“那我就試試,不管用的話,反正是大家都賠。”他說道。
“管用的話,大家都賺。”管事也說道。
二人相視一笑,互相滿意,拱手作別。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