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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真道:“那時林靈素已接替敖無名,成了四海第一魔頭,也不知他從哪兒得知了郭動天的身世,將他劫救后,哄騙挑撥,說其生母原是慈航靜齋的嗣掌門,因與南海漁家少年相戀,悄悄生下了他,又說貧尼為了掩蓋師門丑聞,奪取嗣掌門之位,親手殺了他父親,逼得他生母跳崖殉情。
“他信以為真,自是對貧尼恨之入骨,再次大鬧南海,激斗中反被烈火所噬,瞎了雙眼,從此不知所蹤。我原以為他已葬身海底,誰知他被林靈素與李師師蠱惑,執迷不悟,隔了這么多年,仍一心報仇,哪怕同歸于盡,也要將我們打下歸墟。
“為了盜取‘瀛洲封印’中傳說的上古寶物,敖無名以‘情’之一字,蠱惑慧心;林靈素又以‘恨’之一字,蒙蔽郭動天。哎,世間多少劫難,全都因這‘愛恨’二字而起,可嘆世人多少聰明豪杰之士,偏偏為之所迷,不能看穿……”
三人這才明白前因后果。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蛇圣女只覺這番話含沙射影似在譏嘲自己,截口怒笑道:“老尼姑,原來這番禍都是你們闖出來的!你引狼入室便也罷了,還要放虎歸山,如今不但害得我拿不回白虎皮圖,還要受你牽累,困在這黃泉地獄似的歸墟里!”
慧真念了聲“阿彌陀佛”,也不辯駁,道:“素晴,現在你可知為何我收你為徒時,本門許多人出言反對了?”
素晴幡然醒悟,臉上驀地熱辣辣一陣燒燙,低聲道:“是了,弟子與慧心師伯都是帶藝投師,前車可鑒;而弟子生母又曾因情所困,誤入魔道,當初眾位師姐定是怕我重蹈覆轍,鑄成大錯,所以才……才……”又是羞愧又是難過,忍不住又撲簌簌掉下淚來。
“你想錯了,”慧真光影晃動,搖了搖“頭”,“碧霞元君是碧霞元君,慧心是慧心,你是你,更和帶藝投師與否毫無關系。慈航靜齋雖被視為江湖門派,歸根結底不過是南海的一座庵廟罷了。出家人六根清凈,不可有半點凡心。你年方豆蔻,未諳塵事,又剛剛經歷了生離死別的痛苦,被茅山所棄,如何割舍‘愛恨’二字?她們反對的不是你,而是愛恨未凈之心。”
素晴心中一凜,想起葛長庚、李少微,想起那難以忘懷的少年許宣,還有這幾日對王重陽似有若無的異樣情愫,耳頰燒燙更劇,低下頭,更不敢瞥望身邊少年一眼。
慧真道:“那你可知我又為何不顧眾議,執意收你為徒?”她定了定神,輕聲道:“弟子聽說師門與我外公曾有因緣,想是師父不忍我被茅山所棄,所以……所以動了慈悲之心。”
慧真又搖“頭”道:“葛仙人于本門確有恩德,但貧尼收你為徒,卻不是因為故人之情。你所說的‘慈悲’二字,才是原因。當初聽聞蜀山之事,貧尼原想前往相助,奈何事起倉促,山海茫茫相隔,終究還是遲了一步。我初見你時,你已在茅山門下,那日在成都府‘功德樓’用齋,見你被同門輕慢,受盡了冷嘲熱諷,始終溫柔和婉,沒有半點怨懟,卻因師兄呵斥撞翻了菜肴的乞丐,挺身相護;又對地上聚攏的螞蟻小心以對,生怕被眾人踐踏……這份慈悲之心,才是向佛之根本。”
素晴“啊”地一聲,才知師父對她觀察已久。當日小青依照葛長庚所托,將她送至茅山上清派,朱洞元雖礙于葛長庚情面,不好推拒,卻因李少微的緣故對她恨屋及烏,至為冷淡,同門道士、道姑看在眼里,自是百般排擠。那時她正為外公的慘死傷心,又記掛著許宣與白素貞姊妹的生死,對自己的處境反倒無暇考慮,若非朱洞元突然變臉,將她當眾逐出上清派,她根本留意不到一直跟隨照應的慈航眾尼。
慧真道:“你年紀雖輕,修為亦淺,但有此菩薩之心,足成大器。我收你入門時,眾位師伯、師叔并不贊同,過了不到百日,卻都暗自達成共識,將來掌門之位非你莫屬……”
素晴大吃一驚,道:“師父,我……”慧真道:“此話我們原想等過了三年五載,你修為有成,塵心盡滌之后,再告知眾人。眼下死生一線,也不必再等了。正好請蓬萊圣女與王真人為證,貧尼圓寂之后,小徒素晴即為慈航靜齋第十三代掌門……”
素晴伏身跪倒,哭道:“師父福德深厚,何來此言!弟子……弟子德薄才淺,方入師門,又何能擔此重任?”
慧真微微一笑,道:“阿彌陀佛,皮囊一卸,萬般解脫。為師修禪六十載,雖未能成就無上正等正覺,立地成佛,但也知往西天極樂之道,如今終能涅槃,乃是歡喜之事,何必傷心?”頓了頓,又道:“此次北行,為師雖未能預料前程,總算也做了萬一之應對。你戴的這枚銅戒,可知名叫什么?”
素晴哽咽道:“戒名‘斷情’,本門弟子人皆有之,是要弟子清凈本心,了斷俗情。”
慧真搖“頭”道:“你師姐們戴的是‘斷情戒’,你手上這枚卻并非如此。本門自靜姑祖師開始,便立下了‘以戒傳嗣,默不明示’的規矩,我收你為徒時,便已將本門的掌門信物傳了給你,從你戴上這半枚‘甲子環’的那一刻起,你就已是慈航靜齋的后任掌門了……”
“師父!”素晴這番震駭更甚于前,右手顫抖著撫摸著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不起眼的銅戒,怎么也不敢相信它竟是藏載了慈航靜齋與“瀛洲”無上奧秘的“甲子環”!
慧真道:“李師師奪走我的肉身,必是為了這半枚‘甲子環’,但縱她聰明絕頂,也想不到我早已將‘子環’戴在了嗣掌門的手上,而你就是嗣掌門。她機關算盡,卻偏偏得而復失,想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你來守護瀛洲,正是菩薩的安排。”
素晴臉上一陣陣發燙,咬著唇,心亂如麻。王重陽在旁聽了,想起王允真,想起李少微臨終所托,也覺百感交集。她年紀輕輕就遁入空門,青燈相伴,李少微泉下有知,未必歡喜;但她能得慧真師太如此重托,成為領袖群倫的慈航掌門,又何嘗不是無上榮耀與慰藉?究竟是悲是喜,此中滋味也只有她知曉了。
這時葫蘆絢光四射,突然猛烈震動,將素晴重重掀撞在內壁上,王重陽忙一把攥緊她的手腕,盤腿坐定。只見上方壺嘴哧哧激響,離心飛甩出無數斑駁陸離的光弧,水霧蒙蒙,就像是漫天虹橋飛架,銀河即將從崩裂的天穹噴瀉而下。
眾人大凜,歸墟水深萬仞,又值潮汐最盛之時,這葫蘆所承之力何止萬鈞,照此下去,只怕過不了片刻就要被生生擠爆了!
慧真道:“王真人,你的指法深諳陰陽八卦之妙,又與無憂子亦師亦友,應盡得道門真傳了。佛道雖殊途,但萬法同宗,所謂‘陰陽互化,死生相寄’,到了這等絕境,也只有奮力一搏,向死而生了。”
王重陽喃喃道:“陰陽互化,死生相寄?”心中劇跳,似有所悟。又聽她道:“素晴,本門心法龐博艱深,我原想花費三年五載,傾力傳授與你,可惜現在來不及了。虧得蓬萊圣女珠玉在前,可以范水模山。你且凝神念‘歸一訣’,將我的神識收入體內,若得菩薩保佑,或許還來得及將貧尼畢生所學吸納合一。”
素晴不住地搖頭,淚如泉涌,但也知道舍此之外,再無他法,只得依言念訣。剛定神念了不到兩遍,便覺眼前光芒大熾,頭頂如被雷霆劈中,天旋地轉,眼前所見盡是重影,顏色各異,仿佛有兩個自己在審視周圍。接著只聽師父的聲音從頭頂傳出:“好了!如今你即我,我即你,等時機到了,自然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葫蘆越轉越快,彩光刺目,震得兩人五臟六腑都似要絞扭在一處了。慧真道:“王真人,你與素晴各坐一側,左手兩掌相抵,右手抵在壺壁上,運氣朝下左旋……”
“左旋?”王重陽一愣,歸墟海渦正是朝下重重左旋,如果葫蘆隨之順旋,豈不是正入渦心,被瞬間攪碎么?
慧真道:“你與素晴修的均是純陽真炁,只是你是男子之身,她是女子之體,這葫蘆又是煉化陰陽二炁的神物,彼此陰陽相生,又全都化作‘一陽真炁’,正好與歸墟的至陰之炁相反。如果此時再反旋而下,針鋒相對,勢必粉身碎骨。只有順其道而行之,或許還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王重陽肅然道:“多謝指點!”當下伸手抵住素晴的手掌,將右手壓在葫蘆內壁上,真氣綿綿不絕地輸入她的體內。
素晴與他指掌緊貼,柔荑酥麻如電,心里登覺說不出的異樣,忽想師父已寄身體內,對自己所思所覺感同身受,羞得臉頰滾燙,急忙閉眼默念“歸一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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