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是太子的聲音,外頭頓時安靜下來。過不多時,金兀術領著幾人大步而入,朝李師師行了一禮,道:“兀術奉旨護駕,捉拿刺客,驚擾了太后,萬請恕罪。”轉頭與許宣對望了一眼,續道:“既然太子與太后都安然無恙,老臣就放心了。”
“有勞都元帥了。”李師師淺淺地啜了口茶,眼皮抬也未抬,“哀家與濟安還有幾句體己話要說,你們都到外屋候著吧。”
完顏亮與兩婢齊聲應是。眼見許宣點頭示意,金兀術也只好隨著躬身后退,出了暖閣,出門前又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
許宣得他相援,膽氣更壯,也大搖大擺地坐回暖坑,啜了口茶,道:“瑪瑪這茶好香,是福建武夷的巖茶么?”
李師師道:“是啊,除了巖茶,我還另外加了‘散經軟骨水’與‘赤焱花’、‘玄冰草’,常人喝了,半柱香的時間內,必定炎寒交攻,經脈全斷。濟安你修成了‘混沌之身’,連‘混沌丹汁’也不怕,這些自然更不在話下啦。”
許宣一凜,念力掃探全身,查看是否有新的蠱蟲。
“傻孩子,瑪瑪請你喝這茶,不過是想確認你是否已當真修成‘混沌之身’,豈有害你之意?再說……”李師師嫣然一笑,指尖輕輕地敲擊著桌案,“你吞了混沌的靈丹,世間還有什么毒物毒得過你的血液?就算心竅里鉆入至陰至毒的蠱蟲,碰著你的鮮血,也立刻熔滅了。所以呢,我只將‘三尸食腦蟲’喂了蘇里歌姑娘……”
許宣手一顫,茶水潑了半杯,搶身抱起蘇里歌,一手抓住她的右腕,一手貼住她的頭頂,心中陡沉,驚怒交迸。她的脈息忽快忽慢,血液中似有蠱蟲爬行;隔著天靈蓋,也可清晰地感覺到那種奇異的律動,契合著李師師指尖的節奏,變幻莫測。
李師師笑吟吟地啜著茶,柔聲道:“你放心,這些蠱蟲聽話得很,瑪瑪讓它們往東,它們絕不會往西。只要你與瑪瑪一條心,不耍心眼,蘇里歌和她的媽媽定會健健康康、長命百歲。等你幫瑪瑪找到了林靈素,瑪瑪就教你除滅‘三尸食腦蟲’的辦法。對啦,這蟲子還有一個特點,它們喜歡睡覺,睡著時什么也不吃,一旦受了驚擾,就會發瘋似的吞食腦漿。所以你最好別想著用什么‘百衲之術’來幫她開顱取蟲,若驚嚇了這些蟲子,刀子還沒剖開頭骨,腦漿就被吸光啦。”
許宣心念百轉,天下之大,定有克制這蠱蟲之物,只要先救回蘇里歌母女,何愁沒有辦法?當下松開手,粲然一笑:“瑪瑪一諾千金,我豈有不信之理?再說你我同仇敵愾,當日吉塔山上,又已立誓為盟,誰若違背,豈不要受五雷轟頂,死無葬身之地?”
李師師格格笑道:“瑪瑪這輩子聽過了無數男人的甜言蜜語,越是年輕好看的男子,越不敢信,還是這些蟲子讓我來得安心。至于山盟海誓,就留給你和你的蘇里歌姑娘吧。”頓了頓,高聲道:“來人,送濟安太子回府!”
出了棲霞閣,明月當空,狂風撲面,許宣始覺渾身涼浸浸的盡是冷汗,兩腿酸軟,有如在閻王殿里走了一圈,竟似連步子也邁不開了。
他雖僥幸贏了這場生死豪賭,卻無半點慶幸與喜悅,想到蜷身柜中的蘇里歌母女,心里更如灌鉛般沉重。
且不說她們所中的“三尸食腦蟲”難以根除,縱有靈丹妙藥,又如何從李師師等人的眼皮底下,將她們轉移到安全之處?蘇里歌母女已成了李師師操縱自己的傀儡之繩,若不設法保住她們的周全,他必然像被戴了金箍的孫悟空,難以脫身。
思忖間,院外又是一陣喧嘩吵鬧,金兀術領著數百衛兵再度涌了進來,將他團團護住,高聲道:“太子回府,凡有擋道者,殺無赦!”紫云宮內外響起如潮呼應,聲勢震天,少說也有數千人。
完顏亮的部屬雖有萬般不甘,也只好朝兩旁退開,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夾護著許宣與那沉香木柜,浩浩蕩蕩地出了宮門,朝太子府折轉而去。
“老臣救駕來遲,萬請恕罪。所幸殿下吉人天相,始終能夠逢兇化吉。”金兀術與許宣騎馬并行,火炬的光焰明暗不定地照著他枯瘦的臉,看不出半點表情,聲音也依舊干巴巴的聽不出悲喜。
許宣哈哈一笑,道:“哪里哪里,都元帥掐準時間,帶著數千人大軍守候在紫云宮外,來得不遲不早,正正好。”
金兀術卻似聽不懂他話里的挖苦之意,淡淡道:“殿下,老臣也是被李師師蒙蔽了許多年,直到先前宴會結束時,見她嘴唇翕動,與海陵王傳音說話,才猛然醒悟。奈何那時殿下已經前往紫云宮,來不及提醒,只有即刻返回,領兵前來救駕了。”
對他這番話,許宣倒是毫不懷疑。這老賊陰狡深沉,野心勃勃,向來視金主如傀儡,如果早知徒單太后就是李師師,臥榻之側,又豈容他人酣睡?更不會馬失前蹄,遭那妖女與耶律大石聯手算計,差點搭上一條性命。
心念急轉,道:“都元帥,那妖女對你恨之入骨,必欲殺之而后快,全因你搜山檢海,滅了趙宋。她原是昏徳公的姘頭,在上京大內潛藏多年,為的便是想亡我大金,替昏徳公父子報仇。嘿嘿,只是誰又能想到,她竟會冒充太后,勾結海陵王、瑤公主這些狼子野心的逆賊,攪得我大金天下大亂?”
金兀術鷹隼般的雙眸中閃過難以察覺的怒火,傳音道:“蒙古一戰,太子殿下不計前嫌,救了老臣,老臣銘感在心。兀術對陛下忠心耿耿,更不敢對太子懷有絲毫不敬,只是這些年來想要謀反篡位的逆賊太多,太子失蹤這么多年,突然現身,兀術身為輔政老臣,豈敢大意?如今猜疑盡消,大敵當前,你我血脈相連,自當君臣同心,攜手相抗。從前老臣有何冒犯之處,還乞望殿下寬恕。只要能將這妖女與叛賊連根拔去,保我大金萬年社稷,完顏兀術縱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許宣等的便是這話,卻故意搖了搖頭,策馬緩行,道:“都元帥,并非我不相信你,只是……識時務者為俊杰,李師師妖術通天,修為深不可測,又在我大金深耕多年,爪牙遍地,我與她為敵,毫無勝算,何苦自尋死路?再說她恨的是你,不是我,只要我能助她殺死林靈素,奪齊‘煉天石圖’,她便愿意投桃報李,幫我一統天下,分享‘石圖’中的所有奧秘。換做是你,又當如何選擇?”
“殿下,”金兀術果然沉不住氣了,臉色微變,一把勒住他的馬韁,“那妖女奸狡歹毒,連自己胞兄也不放過,說的話豈能相信?她正是害怕我們聯手,才故意分化瓦解,以利相誘。殿下若上了她的鉤,就再難脫身了!”
許宣假意沉吟不語,金兀術又沉聲道:“殿下可知朝野上下,有多少人對你虎視眈眈,想要謀你之命,奪你之位?就算李師師愿意饒你,她手下的那幫逆賊爪牙,也絕不會放過你。此次蒙古之戰,你雖立下不世之功,暫時堵住了小人之嘴,卻引來了更多的嫉恨。漢人有句話,叫‘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要想不被狂風刮倒,就要背靠大山,結樹成林。大金國山頭林立,哪些是友,哪些是敵,殿下慧眼如炬,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許宣心里冷笑,難道你這老賊竟是我的朋友不成?口中卻嘆了口氣,道:“都元帥赤膽忠心,我心里自是亮如明鏡。這些年若非你輔佐,汗阿瑪早被居心叵測的逆賊謀害了,又哪來我這濟安太子?只是如今大金國的山頭,一半都被李師師占了,我的性命,阿瑪、額娘的性命,都在那妖女手心里攥著,就算我有心殺賊,只怕也無力回天。”
金兀術松開手,道:“殿下最擔心的,只怕還是這沉香柜里蘇里歌郡主的生死吧?”
許宣一凜,猛地轉過頭。
金兀術道:“李師師能在皇宮大內遍插眼線,我自然也能在她身邊安上一兩個耳目。殿下莫怪老臣不出手相救,蘇里歌郡主是晉王阿勒錦的孫女,一直隨著晉王隱居在羅荒野,從小到大我也只見過兩面。我只知迪古乃將她們藏在紫云宮內,但苦無真憑實據,連她們母女相貌也不清楚,又如何援救?”
頓了頓,道:“晉王忠厚正直,功勞又大,這些年來與世無爭,將錢財爵位視作浮云,想不到依舊逃不脫這等慘禍。迪古乃這小賊,野心勃勃,仗著有李師師撐腰,竟敢下此毒手,滿朝公卿,又有誰能獨善其身?如果殿下再不斬草除根,大金國的江山,必將毀在這小賊與李師師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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