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
那幾只鷹隼撲落在烏拉塔利等人的肩膀上,與海冬青一齊拍翅尖叫。許宣登時醒悟,摸著海冬青的頸背,笑道:“鳥兄,難不成是你千里傳音,招來了救兵?”海冬青昂頭摩挲,狀甚得意。
眾人又驚又奇,相視大笑。合不勒等蒙古可汗在一旁聽了,聳然動容,越發認定許宣有上神相助,不敢再起半點相欺之心。
喧沸的人群中,唯有王重陽滿面悲戚,怔忪不語,木人似的跪坐在劉德仁與李少微身旁,也不知在思忖些什么。見許宣朝自己望來,方勉強一笑,將先前從混沌“臍口”奪回的流霞鏡隔空送入他的手中。
許宣瞥了眼鏡面,心頭頓時如被尖刀刺剜,痛得難以呼吸,險些連鏡柄也拿握不住。只見鏡中幻光流離,小青衣袂飄飛地站在峨眉山頂,云海茫茫,霞光鍍染,轉過頭,眼波含情地凝視著他,似笑非笑,栩栩如生。
小青被混沌生吞后,他雖悲怒如狂,但彼時性命交關,思慮更多的,是如何碎冰破繭,生死逆轉,將所有仇人與攔路者斬盡殺絕。直到此刻,面對著伊人幻影,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小青已經永遠離自己而去,才真真切切地感覺到那深入骨髓的悲痛,和前所未有的空茫與孤獨。一時間,克敵脫險的得意與喜悅蕩然無存,指尖顫抖著撫摸著鏡面,淚水奪眶,忍不住仰起頭縱聲狂吼。
吼聲如雷,震耳欲聾。眾人氣血翻涌,慌不迭地抱頭后退,都不知他為何又笑又哭,有如發了瘋一般。蒙古各部更是臉色慘白,忐忑不安,只怕他天威難測,忽然反悔。
過了好一會兒,許宣才漸漸止住嘯吼,胸膺里空空蕩蕩,淚水卻仍烈火般地燒灼著臉頰。
完顏烏祿見他握鏡怔怔不語,只道他還在思量如何救出蘇里歌母女,上前低聲道:“殿下,海陵王深得太后寵愛,又在宮中深耕耳目,廣結黨羽,僅憑著這十幾個獵戶的供詞,只怕難以說動陛下,白白打草驚蛇。要想將他扳倒,必先得到都元帥與皇后的支持。若能找出實證,證明此次海陵王通報消息,謀害殿下與都元帥,就可與都元帥聯起手來,將他連根拔去。”
許宣一凜,回過神來。當前最大的敵人,不是將自己滿門抄斬的狗皇帝趙構,也不是對他群起圍攻的大宋道、佛各派,而是李師師與完顏迪古乃師徒。前者是連環算計林靈素與李少微的幕后黑手,也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首惡元兇;后者野心勃勃,覬覦大金皇帝之位,幾次三番欲置他于死地,害死了完顏阿勒錦與無辜的獵戶村民,這次更是害死小青的罪魁禍首。如不將這二人除去,難消自己心頭之恨,更無法登基金主,滅宋復仇。
好在流霞鏡重回自己手中,鏡里照攝下了那夜完顏亮與裴滿氏通奸的情景,有此鐵證,何愁扳不倒那廝?當下強抑悲怒,點頭道:“海陵王狼子野心,若不除去,國家必遭大亂。烏祿,你立即帶領軍馬,隨蒙古各部返回‘黃金神山’,救出都元帥和蜀王。再將海陵王屠殺眾獵戶滅口、搶擄蘇里歌母女之事,密報都元帥,尤其要讓烏拉塔利描述清楚,當日海陵王與我獨斗時所射的箭術。其他不消多說,都元帥自然便知道海陵王的底細與來龍去脈了。至于汗阿瑪與朝中大臣么,我自有辦法。”
完顏烏祿聽得莫測高深,卻仍恭謹領命。略一遲疑,又道:“殿下是與微臣一同前往,還是由蒲察左古多另外率領jing兵,先行護送回京?”
許宣轉頭望著那倒映夕陽的燦燦冰湖,熱淚盈眶,深吸了一口氣,搖頭道:“我要與降魔國師在這里留上一段時日。你不必管我,速速出發。”心想:“小青姐姐,不管你是死是活,就算流盡貝爾湖的水,掘光湖底的泥,我也定要找出那怪物,將你從它的肚子里挖出來!”
完顏烏祿不敢多問,當下傳令全軍,由蒲察左古多率領八百jing兵守護濟安太子,待太子決定回京時,再護送返程。自己則領著剩余的龍鱗軍,由蘇赫巴魯、合不勒等各部可汗領路,即刻啟程,趕往黃金神山。
眾人轟然應命。不過片刻,數萬大軍已收拾齊整,在完顏烏祿與眾可汗的率領下,別過許宣,浩浩蕩蕩地朝西奔馳。蒲察左古多則帶領最為jing悍的八百名騎兵,在山腳安營扎寨,生火備飯。
許宣收起流霞鏡,走到王重陽身邊,卻見劉德仁臉色金紫,渾身僵直,兀自昏迷不醒,李少微的雙眼雖已微微睜開,卻氣若游絲,眼神渙散,顯然已活不久長了。
許宣心中一酸,這魔門妖后雖害得自己不淺,終究也是個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一生為情所困,誤入邪途,最終落得如此凄涼結局。伸手扣住她的脈門,想要為她輸送些真氣,她卻輕輕搖了搖頭,想要說話,眼角倏地淌下淚來。
許宣知她心事,悲怒交涌,一字字道:“李元君,你放心,我定會殺了李師師,為你,為允真姑娘報仇雪恨。”
李少微蒼白的臉上泛起奇異的暈紅,反手將他握住,又搖了搖頭,蚊吟似的道:“我這一生咎由自取,誰也不怨。只是……只是連累了我那苦命的女兒,連死也不得清凈。我只求你們……求你們幫我取回允真的肉身,讓她入土為安,下一輩子,再不要投胎到我這樣……我這樣絕情寡義的……”說到最后一句時,嘴唇顫動,咽喉似被堵住了。
王重陽在一旁聽了,悲從心來,忍不住垂頭拭淚。李少微又伸出左手,握住他的手腕,輕聲道:“王官人,多虧有你這么一個好兄長,允真活著時才能那般快樂。她與你雖無血緣,卻是……卻是比親骨肉更親的兄妹。如果我沒去蓬萊就好啦,她便能永遠和你無憂無慮地生活在世外桃源。”
王重陽想起從前的日子,想起母親,越發傷心,幾個月來強忍的悲慟似乎全在這一剎那爆發了,緊攥著她的手,肩頭顫抖,若不是四周有金兵逡巡來往,險些便要痛哭失聲。
李少微淚光涌動,微微一笑,道:“我原已托付小青姑娘,讓她幫我照顧允真的孿生姐妹,可恨那混沌偏將她吞入了肚里。如今我只能托付你了。她與允真長得十分相似,也一樣的單純善良。世道險惡,人心如鬼,你若找著她,就瞧在允真的情面上,當她是妹妹一般好好照顧,可別讓她……別讓她受人欺侮,像我一樣誤入歧途。”
許宣心中一動,知她說的是李秋晴。聽言下之意,不似臨終托孤,倒像是希望王重陽能與李秋晴結為伴侶,不由得有些不是滋味。雖然自己對李秋晴并無男女之情,但總相識在先,又曾共患難、同生死,為何李少微卻偏偏將她托付給素昧平生的王重陽?
王重陽卻渾然不知她話中之意,哽咽點頭,以示答應。
李少微如釋重負,握著的雙手頓時松開了,望著遠處的殘陽,眼神迷離,嫣然一笑:“這里的夕陽多美啊。我已經好久……好久沒看見這么美的黃昏了。”
也不知她想起了什么,雙頰忽然泛起暈紅,輕聲道:“我和他初識之時,也是在這樣落日的山谷。只是那時是秋天。他受傷躺在溪邊,頭枕著苔石,笑嘻嘻地看著我。溪水倒映著漫天的晚霞和兩岸楓葉,就像著了火。如果當時我一劍刺入他的胸口,就再也不會發生后來這許許多多、糾纏不斷的恩怨了。可為什么……為什么我偏偏刺不下分毫?
“他拋棄我后,我自輕自賤,想要報復他,故意和王文卿攪在了一起。有許多回,我明明可以和王娘子聯手殺了他,卻為何總下不了手?我肚子里懷著的不是他的骨肉,又為什么要回到與他初識的山谷,在那楓林兩岸的溪邊,生下秋晴和秋晚?”說到最后一句,淚珠簌簌而落,哽咽難語。
王重陽心中一震,方知允真的原名竟是“秋晚”。想到彼時秋山夕照,楓林河畔,她獨抱著兩個嬰兒,苦苦等候著一個永不會成真的幻夢,也不禁為之難過。
李少微停頓了好一會兒,望著殘陽,輕聲唱道:“分攜如昨,人生到處萍飄泊,偶然相聚還離索。多病多愁,須信從來錯。尊前一笑休辭卻,天涯同是傷淪落,故山猶負平生約。西望峨嵋,長羨歸飛鶴……”她嫣紅的臉上帶著淡淡的淚痕,似笑非笑,被夕暉映照,艷光四射,卻又仿佛冷如冰雪,聲音越來越輕,終于再也聽不見了。
許宣記起當日在東海之上,風暴之中,林靈素浮沉于驚濤駭浪,拍腿高唱的便是這首歌。李少微一生被這魔頭所害,原以為她早已心灰意冷,看破情關,想不到臨到末了,卻依舊對他刻骨銘心,念念不忘。
感謝每天睡到自然醒的三千(要你命三千)威武的跨站“三舵賞”與21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