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辛不在意俗世間的權力。
他是高高在上的智慧之王。
他愿意看到天神的榮光照耀世界。
他喜歡站在高山之巔側耳傾聽祈禱時的長音。
他把自己的血肉乃至靈魂都奉獻給了天神。
因此,好多時候,穆辛以為自己就是天神。
阿伊莎太了解穆辛,知道追隨穆辛的下場只有毀滅,他不在乎死多少人,不在乎大軍最后能走到什么地方。
哪怕是失敗了,也會向世人彰顯神的力量。
阿伊莎雖然是圣女,卻不相信神,神對她來說就和刀劍一樣是一種武器。
尤其是見到了阿拉穆特山上的神跡之后,阿伊莎對神甚至有一種深深地厭惡。
什么樣的人就會造就什么樣的神。
這是阿伊莎在經歷了無數波折之后總結出來的大道理。
阿伊莎的有時候會想起自己的父親納賽爾。
在她的記憶力,父親這個詞她很少能用到,不論是說,還是寫。
聽迪伊思說母親是一個女奴,生下自己之后就死了。因此,她對母親的概念更加的陌生。
在她的生命中,陪伴自己時間最長的就是迪伊思嬤嬤,教導自己時間最長的應該就是公正長老。
迪伊思能夠取代母親,而公正長老那淫猥的眼神,即便是在夢中出現,都能將阿伊莎驚醒。
不知從什么時候阿丹走進了阿伊莎的生活,從此之后,這個傻傻的男人就成了阿伊莎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個人。
現在,這個人也要離自己而去了嗎?
阿伊莎努力的不讓自己流淚,眼淚會模糊自己的眼睛,讓她看不清楚羊皮卷上的文字。
博克圖汗消失之前和消失之后,喀喇汗大軍的供應一定會有一些變化的。
穆辛如果沒有殺博克圖的話,不可能將博克圖汗送回喀喇汗國,只能就近囚禁在某一地方。
阿伊莎確定穆辛不會殺死博克圖,戰爭結束之后,穆辛需要一個活著的博克圖來給喀喇汗國一個交代,必須將王權重新交還給博克圖。
世俗的力量雖然渺小,卻必須得到安撫,神權肆意的插手世俗王權,會傷害到天神的根本,那些可汗,那些國王,那些哈里會因為博克圖的事情對天神產生抗拒之心。
蘇米加爾神廟!
阿伊莎最終將目光落在了蘇米加爾神廟上,如果穆辛想要秘密的囚禁一個人,已經廢棄的蘇米加爾神廟應該是一個最好的地點。
蘇米加爾神廟,是早就消失了的蘇米加爾人建立的太陽神廟,距離焉耆不遠。
這座神廟是蘇米加爾人耗費了三十多萬根粗大的胡楊木堆砌在沙漠上的一座神廟,神廟規模宏大,即便在蘇米加爾人消失了三百年之后,神廟依舊巍然聳立。
這里有一支五百人的軍隊!
阿伊莎去過這座神廟,身為圣女,觀摩其它宗教是她的職責之一。
那座神廟雖然宏偉,里面卻空無一物,完全沒有必要派人去守衛那里,更何況,每個月給那里運送的糧食補給都是出自焉耆大營。
阿伊莎仔細的核對了一下補給,覺得有必要讓阿丹帶人去那里看看。
走出營帳,阿伊莎就看到坐在火堆邊上,抱著一個鍋捏著里面的抓飯,吃的香甜,迪伊思守在阿丹的身邊,一面勸他少吃點,一面往他的嘴里灌著水,場面非常的溫馨。
阿伊莎走過把羊皮卷丟給阿丹,從他的手里搶過鍋坐在火堆的對面。
阿丹懶懶的揚揚手里的羊皮卷道:“這是什么?”
“博克圖可能的藏身地。”
阿丹笑道:“你真的打算要反對我的老師?我憑什么反對他,拿什么反對他,別看這里的軍卒都聽我的調遣,可是啊,我的權力來自于我的老師,他一句話就能收走。”
阿伊莎冷著臉道:“你的權利來自于博克圖,穆辛沒有權力給你安排軍職。”
阿丹張開大嘴笑道:“這有什么區別嗎?”
“如果博克圖在你手中,就有區別!”
阿丹很想說一句,我為什么要聽你的,這句話就要出口的時候,他忽然現阿伊莎把手探進了自己剛剛吃過的那鍋抓飯里。
捏了一塊油黃的抓飯就塞進嘴里,吃的很香甜。
兩個人上次同吃一鍋飯還是五年前的事情……
阿伊莎嘟著嘴吐掉一塊羊骨頭,看了阿丹一眼道:“你怎么不說話?”
阿丹抬頭瞅瞅天上的月亮,壓下自己要咆哮的沖動,裝作淡漠的樣子道:“咱們兩個從小就是你出主意,我辦事,既然你說博克圖在蘇米加爾神廟,我走一遭就是了。”
阿伊莎點點頭,忽然指著阿丹的大胡子道:“你還是不要留胡須,不好看,一會我幫你刮掉。”
阿丹摸摸自己的大胡子,無聲的點點頭,覺得今晚的月亮很不錯,很大,很圓。
長刀在月光下閃爍,阿丹的身影在月光下飛舞,刀鋒好幾次都從阿伊莎的面前掠過,讓她的面紗飛舞起來。
每次阿伊莎圓潤的下巴露出來的時候,阿丹都會放肆的大笑,把刀子舞動的更加起勁。
迪伊思和阿伊莎回白色帳房的時候,阿伊莎苦笑著對迪伊思道:“您看看,他還是那么傻!”
迪伊思張著缺少了好多顆門牙的嘴巴笑道:“只是對你,只有在你面前,他才會被你一個吃飯的樣子給迷住,也就是你不論給了他多大的傷害,他都會原諒你。
阿伊莎,我知道你崇拜強者,我甚至知道你可能有點喜歡鐵心源。
可是,無論如何請你不要傷害阿丹,他對你有一顆金子一般珍貴的心,鐵心源只會帶給你無情的傷害。”
阿伊莎停下腳步,奇怪的瞅著迪伊思道:“嬤嬤,你從哪里看出我喜歡鐵心源了?
我僅僅見了他一次,那一次他對我沒有任何的好感,我也沒能達成我的任務。
您是憑什么說這番話?“
迪伊思拉著阿伊莎坐在一片沙灘上,指著天上的明月笑道:“阿伊莎,我十三歲就已經把男人看透了,十六歲的時候我第四個丈夫死掉之后,我就不再奢望什么愛情了。
所以我能站在旁邊,仔細的觀察那些年輕的男人和女人,看著他們為愛情忙碌,為愛情相互算計,為愛情相互背叛,很多年以后,我就有了一個本事,這個本事就是從兩個人的愛情開始,就能看到他們的結果。
在我悠長的生命里,我試驗過無數次,每一次事情的結果都符合我的推斷。
阿伊莎,你就像天上的明月一樣懸掛在天空上,你的美麗和智慧讓大部分的男人只能仰望。
同時,因為你的清冷,敢于出手追求你的男子少之又少,即便是這些男子,也沒有一個人愿意違逆你,褻瀆你,只愿意把你捧在掌心里好好地疼愛。
阿丹是最愛你的一個人,也是最靠近你的人,他就像月亮邊上的那顆明星,對你不離不棄。
而鐵心源從來就不是一顆星星,他是一顆太陽,他的才能,他的智慧就是他噴薄而出的火焰。
在天空中不可一世,任何靠近他的星辰都會黯然失色,包括月亮也是如此。
你被他無視,被他羞辱,甚至被他傷害,最終都會變成一種刻骨銘心的記憶。
阿伊莎,傷害比關愛更加的深刻,也更加的讓人難以忘記。
就像嬤嬤我,現在已經不記得別人對我的好,那些對我好的人的面孔我已經忘記了。
那些傷害過我,踐踏過我的人的面孔卻被我牢牢地記憶著,即便是好多已經被我殺掉的仇人,一樣好好地活在我的心里。
阿伊莎,你是我養大的,很多時候你都會被我潛移默化的影響著,我們的性格其實很像。”
阿伊莎雙手抱著膝蓋苦惱的搖搖頭道:“我沒有喜歡鐵心源,這是真的,我只是非常的好奇,他是怎么躲開穆辛的,他是怎么在一無所有的情況下,建立了一個國家的。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沒有阿丹那樣強悍的武力,也沒有表現出一個英武國王該有的所有特質。
如果硬要我說對他的感覺,我覺得他有些文弱,有一些狡猾,甚至有些膽小,對,就像是一只膽小的狐貍,時時刻刻都在準備逃跑,我甚至以為,只要我拿出刀子,他就會立刻跑掉。”
迪伊思摟著阿伊莎大笑道:“傻孩子,如果讓你在哈密再多停留一些日子,你一定會陷進去的。
我聽說鐵心源在宋國的時候就是一個著名的才子,還會吹塤,吹羌笛,能寫出優美的詩歌。
如果你們早一點在汴京樓相遇,你一定會被他迷住的。
我在清香城的街道上遇到過他兩次。
第一次,他騎著馬不小心撞翻了一個攤販的攤子,他竟然沒有用鞭子抽那個小販,而是和護衛們一起把攤販散落的果子撿回來,并且出錢買下了摔壞的果子。
當時,他的笑容迷人極了,沒有國王的架子,卻比太陽還要溫暖。
第二次,我見到他穿著鎧甲從城外歸來,說來可笑,他騎著一匹少一只耳朵,一只眼睛的棗紅色戰馬。
哎喲喲,那匹戰馬不但難看,還非常的無賴,站在集市上偷喝胡姬罐子里的酒。
你沒有看到他看那匹戰馬的眼神,寵溺的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孩子。
阿伊莎,他要是用那樣的眼神看你,你一定會陷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