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咀末城發生了任何事情,都和奴隸無關。
整天需要用鑿子錘子開鑿山洞,他們唯一擔心的就是今天有沒有跟上規定的進度,會不會挨鞭子。
千錘萬鑿,這就是他們似乎永遠都不會改變的生活。
唯一的變化就是今天看守送來的不是一桶清水,而是滿滿的一桶碎冰。
一個身材高大的奴隸停下手里的鑿子,從看守那里取過半塊黑乎乎的干餅,又彈出雞爪子一樣的大手從桶里撈起一塊冰,咬一大口寒冰,再小心的咬一口干餅,吃的非常仔細。
以前的時候,他家的狗都不吃這樣的干餅,現在,這半塊硬的如同石頭一樣的干餅,是支持他活下去的唯一食物。
灰白色的頭發長長的垂下來,在他吃飯的時候非常的害事,因此他就把頭發胡亂的挽了一個發髻,露出一張青灰色瘦長的面頰。
他的顴骨很高,這讓他顴骨下面那道原本不怎么明顯的傷疤變得猙獰起來。
看守走了,這個人就加快了吃干餅的速度,上下兩排黃牙如同粉碎機一般很快就在咯吱咯吱聲中把干餅吃完了。
因為地方的關系,不得不靠近他的那兩個奴隸,想要起身逃跑,就被他那雙枯瘦的大手給捉住了。
將他們的腦袋狠狠地撞在石壁上,發出空空的巨響,松手的時候,兩個血流滿面的奴隸已經昏迷過去了。
他從奴隸的手中費力的摳出兩小塊干餅,絲毫不顧干餅上沾染的口水,三兩下就吃的干干凈凈。
這點食物根本就不夠他填飽肚子的,于是,他兇狠的目光又盯向一個老奴隸手里的干餅。
老奴隸用屁股蹭著地,想要遠離這個兇漢,那個兇漢三兩步跨過來,毫不留情的從老奴隸手里奪走了干餅。
他依舊沒有吃飽……
只是剩余的三個奴隸手里的干餅不能再搶了,昨日自己已經搶過他們的食物了。
如果再搶,這三個人會被活活餓死的。
“今天吃你一塊干餅,等老子出去了就還你一只烤羊,百十斤重的那種,絕對不用羊羔子來糊弄你們。”
兇漢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加重了語氣對其余的奴隸許諾道。
老奴隸似乎已經習慣了食物被搶走這樣的事情,又從桶里撈出一塊寒冰咯吱咯吱的咬著,聽兇漢這么說,搖搖頭有氣無力的道:“出不去了,我來到這里已經二十年了,逃過三次,每一次都會被抓回來……”
兇漢搖搖頭道:“你們難道沒有聽見昨日的那聲巨響?還有今天送來的是冰,而不是水?”
一個快速吃完自己那份食物的奴隸道:“響聲可能是山崩,送冰是看守偷懶……”
“砸冰比拎水更麻煩,我以前有一個兄弟,他就能弄出天雷一般的響聲來,可惜我聽得不是很清楚,如果在外面,我就知道是不是天罰的聲音了。”
吃飯的時間,是一天中難得的休息時間,兇漢見自己的話引不起別的奴隸的關心,就把自己的破皮襖往身上裹緊一點,腦袋靠在石壁上假寐。
“如果在黑風暴來臨的時候,自己沒有選擇離開,而是和鐵心源他們留在哈密,處境會不會比現在好一些?”
只要有閑暇,許東升就會這樣問自己。
逃離了黑風暴和即將到來的契丹人,卻一頭扎進了馬賊的包圍圈。
即便是把自己的黃金全部都送給了馬賊,自己和兄弟們依舊沒能逃脫被奴役的命運。
半年時間,眼看著自己的兄弟一個個被奴役至死,許東升就痛苦的不能自抑。
如今,就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那個被自己用東京的繁盛說的動心的馬賊王子,已經有三個月的時間沒見到他人了。
那個老馬賊王說的沒錯,繁華的生活不屬于彪悍的馬賊,那樣的生活只會把馬賊身上的勇氣一點點的消磨掉。
老馬賊王就是這樣用鞭子把自己唯一脫身的希望給活生生的掐掉了。
溫柔鄉是英雄冢的道理,許東升自然是知道的,不過,他不覺得自己有義務把這事告訴那個馬賊王子。
不管是梟雄還是英雄,堅強的意志是他們必須擁有的重要品質,這東西,老馬賊王有,而那個馬賊王子卻沒有。
這樣的二世祖許東升見多了,自己三個孩子也是這種貨色,他清楚這樣的人想要什么,非常的清楚。
他們不是傻瓜,相反的,他們一個個都是聰明人,但是啊,就是這些聰明人才能看透所謂的表面看到事物的所謂本質。
他們認為努力奮斗和積極生活最后的目的就是為了享受,既然父輩們創造的財富已經足夠自己享受生活了,自己為什么還要去奮斗?
他們清楚的從父輩身上看到奮斗是一個多么痛苦的過程,一旦有能省略掉奮斗的可能,他們就會立刻省略掉,至于父輩們的心血都是他們用來享受的資本。
許東升無數次的幻想過,如果鐵心源是自己的兒子……他即便是死在這個山洞里都沒有什么遺憾。
可惜假設只能是假設,自己的三個骨肉之親的兒子,如今恐怕正在京兆府花天酒地,根本就不知道他們的父親如今正在靠斗毆的本事,才能才能稍微吃的飽一點。
兩個武士突然闖進山洞里,粗暴的架起許東升就向外走,許東升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勉強堆起一張笑臉道:“兩位英雄這是要帶我去哪里?
您小心,我身上臟,小心弄臟了你們的衣服。”
馬賊嫌棄的松開許東升吼道:“能走就走,王要見你。”
許東升聽到這句話如同挨了一記悶棍,當初如果不是那個馬賊王子給自己說話,馬賊王早就把自己殺掉了。
如果是去見馬賊王子將是一件好事,但是,見馬賊王就絕對不會有什么好事發生。
許東升暗自哀嘆一聲,自己腳上的鐐銬,原本早就可以被鑿子鑿開,都是自己為了小心才留下一根鉚釘沒有弄開,原以為只要有機會也就是一錘子的事情。
現在,他只能絕望的看著自己丟在地上的錘子哀嘆,時也命也!
鐐銬解不開,步子就邁不大,也就沒有辦法逃離西海,進來的時候他看過西海。
沒有一個強健的身體和充沛的物資,一個人是走不出這片荒漠的。
許東升臉上的笑容不減,雙手插進頭發,用力的捋一下自己的鬢角上散落的頭發,將整張純粹的宋人面孔露出來,等一會即便是死了,也好讓祖先能看清自己這張臉。
幸福來的太快,也太突然。
當許東升嘴里喝著溫熱的牛乳,身上蓋著厚厚的皮毛,雙腳泡在滾燙的熱水里,他依舊是迷糊的厲害。
馬賊可沒有給人一頓可口的斷頭飯吃的習慣。
不過,那個陷在皮毛堆里的馬賊王子,讓他徹底的清楚了自己目前的處境。
那就是苦盡甘來!
馬賊王子變成了馬賊王,這太讓人吃驚了……
“你說,那座城池里不論黑夜還是白日都會有數不盡的美食,看不完的歌舞?”
許東升傲然一笑道:“說到汴京,只要去過汴京的人都只道是做了一場夢。
夢中的的汴梁,八荒爭湊,萬國咸通,花光滿路,簫鼓喧空,寶馬雕車香滿路,一車,一路,暗香盈渡。
睡美人不如看美人,看美人不如想美人,等我王到了這個地步再與我談論東京汴梁城。
王只問美食歌舞,卻不知這是動京城中最下乘的享受,婆婆渡的春日瓜果,尼姑庵的魚龍百變,瓦市子里的爭強斗狠,市井人家的安閑,達官貴人的排場,當這些事物全部盡收王的眼底之后,您會覺得自己剛剛認識了東京汴梁城。”
“西域諸城比之東京……”
乎魯努爾這句話剛出口,就不好意的笑了一下。
許東升往嘴里丟了一條熟羊肉大笑道:“我可是不敢比喻的,我王到了東京汴梁城,自己心中就會有一個比較的,如果那時候您覺得東京城不如您想象的好,那就砍下我的腦袋掛在馬車輪上,讓您的車輪每轉動一下,就讓我的腦袋在地上磕頭一次。”
乎魯努爾的眼神變得迷離起來,喃喃自語道:“百萬人居住的城邦,到底會是一個什么樣的場景啊。”
許東升努力的停下自己抓向食物的手,告誡自己不能再吃了,這樣下去一定會吃出毛病來的,最后還是狠狠地喝了一口牛乳,這才徹底的放棄了繼續吃飯。
“王,如果明日清晨,您就開始踏上去宋國的路途,三天之后,您就會抵達砂巖山,十天之后您就會抵達西夏邊地沙洲。
二十天之后,您就會抵達西夏甘州,一個月之后,您就會來到西夏和宋國的交界處——蘭州。
當您過了蘭州抵達秦州,最后來到京兆府的時候,已經是一個半月之后的事情了。
在下建議,王在京兆府稍作休憩,先期感受一下大宋風華,這樣,當您抵達東京汴梁城的時候,您就會熟練的掌握這個城市的脈搏了,從而開始踏出自己享受盛世繁華的第一步了。”
乎魯努爾緩緩地從皮毛堆里坐起來,笑瞇瞇的看著許東升道:“那好,我們明天就出發!”
“啊?”許東升不由得張大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