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涓懷抱著兩個鐵球,就像那個頭頂花頭巾靜悄悄進村的偷地雷大嬸,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望塔之上。
按照白棟的交代,他兩臂平伸在空中,一只手中握著一個鐵球,然后沖下方大吼一聲:“準備已妥!”
“當——當——當!”
下方三聲銅鑼響,當最后一些銅鑼敲響時,龐涓兩手同時放開,就見兩只鐵球飛星逐月般從空中墜落,落到地面時,卻只發出了‘撲’的一聲響!
兩只重量不同的鐵球從空中墜落,竟然是分毫不差地同時落地,就連撞擊地面的聲音也只有一個!
“怎么可能!”
這個時代就沒有近視眼,算上白棟在內有一個算一個,個個都是2.0往上的視力,大家可是看得真真的,龐涓雙手同時放開,兩只鐵球同時落下,更是同時落地!龐涓揉了揉眼睛,又看看自己的兩只手,如果不是他親自扔下的鐵球,他一定會懷疑這負責拋球的人做了手腳,這是什么道理?兩個鐵球明明重量不同,為何會同時落地?這個實驗結果完全打破了他的認知,讓他懷疑這是在做夢,對的,一定是在夢中!
贏駟激動的一跳三尺高:“是太傅贏了!”
亞里士多德的嘴巴本來就很大,現在更是直接咧到了耳朵兒上,他揮舞著手臂,口中發出吼吼的叫聲,卻說不出半句話,像瘋子一樣沖到兩個鐵球處,抱起這個看看,又抱起那個看看,鐵球沒問題?
放下鐵球,亞里士多德瞪大了眼睛去觀察地面,最后甚至撅起屁股趴在地面上去感受。可是地面真的很平整啊?一名工匠非常不忿地走到他面前,拿出了魯班尺和墨線,在他面前又重重伸量了一遍。簡直是豈有此理,昨天白子吩咐下來。他們幾個人可是忙活了整個晚上,就是要保證地面足夠平整,這個希臘洋毛子居然敢質疑?這是對公輸家最大的侮辱!
確定了鐵球和地面都沒有問題后,亞里士多德又帶著濃濃的疑問看向望塔上的龐涓。他的理論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問題的。華夏人一點是在哪來做了手腳!這個什么‘上將軍’很值得懷疑!
雖然他方才看得很清楚,這位上將軍是同時放開了左右手,可他畢竟是從下方向上方仰望,眼睛也可能會欺騙自己的!
現在的亞里士多德就像是一個強迫癥患者,看到任何人都會懷疑。
“這個結果一定是有問題的。因為只要是人就可能會犯錯!”
亞里士多德毫不避諱地指著龐涓,在帕拉圖學院的賢者面前,就算上將軍也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他絲毫無懼。
“你敢懷疑本將軍?”
剛剛走下望塔的龐涓大怒,沒人敢這樣羞辱他,就算是嬴渠梁也不可以!
“師兄不必發怒,這望塔高達兩百尺,由下而望難免不夠真切,亞里士多德先生有疑問也是十分正常的,并非是故意羞辱你。”
“哼。他既信不過我,就讓他自己上去扔好了!”
“不不不,這樣不好,如果是我來扔鐵球,也會無法看清楚這兩個鐵球是否同時落地。”亞里士多德連連搖頭。
“這個提議其實不錯,先生怕看不清楚,聽總該能夠聽清罷?”
白棟笑道:“來人,抬鐵板!”
不多時有人抬過一大塊鐵板來,這原本是歐冶良新近發明的‘板筑’成果,準備日后在戰場上做甲板之用。如今軍港中堆積了許多。一塊鐵板足有二十尺長,五尺多寬,放在望塔下方,就算站在兩百尺高的望塔上也能看得清楚。
“先生可親自上塔、親自拋落這兩個鐵球。只需要對準這塊鐵板就好,如果兩只鐵球是先后落于鐵板之上,撞擊聲必是一前一后,若同時落地,則為一聲,先生以為如何?”
亞里士多德點點頭。也只能在這樣了,這是最公平公正的辦法。
望著亞里士多德走上望塔,白棟絲毫不擔心,結果是肯定的,無論亞里士多德扔多少回鐵球也是一樣的結果;他也不用擔心亞里士多德會耍詐,這位賢者追求的是真理而非輸贏,他會被任何人都公正。
“當!”
兩個鐵球同時落地,只發出一聲巨響。
亞里士多德面色灰白地從望塔上跑下來,一言不發揀起兩個鐵球就又爬了上去。白棟也不阻攔他,人戰勝對手不難,最難的是戰勝自己、面對曾經錯誤的自己,亞里士多德這樣的賢者也一樣需要時間......
讓亞里士多德第二次從望塔上跑下來時,龐涓和贏駟都已經麻木了。贏駟是再一次確定了太傅的永遠正確,發誓這一生只要追隨太傅的腳步就好;龐涓則是有些同情亞里士多德,這個希臘毛子的遭遇讓他想到了當年的自己。
落在師弟這個怪胎手中,希臘毛子太不幸了啊......
第三次走下望樓時,亞里士多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全身汗出如漿,雙眼中充滿了絕望,望著白棟就會重復一句話:“為什么......為什么重量不同的兩個鐵球會同時落地?這......這不符合常識......”
“哎......”
白棟蹲在他面前,用最溫柔的語氣撫慰道:“亞里士多德先生,像我們這樣的人,什么時候會屈從于常識了?常識本來就是用來被打破的,只有打破了常識,才是科學!”
“你是對的。”
亞里士多德眼睛漸漸明亮:“告訴我這是為什么?我要你的數式!關于高空落體的數式!”
“應該叫它自由落體才更為恰當。要弄清楚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結果,我們首先要來了解一般數式,弄明白這幾個概念,初速度、末速度、下落高度......”
“嗯嗯,讓我來計算一下......”
“兩個瘋子。”
看到白棟和亞里士多德蹲在地上用手點點劃劃,龐涓和贏駟原本還非常好奇地湊過來觀望,可只是看了一會兒就感覺頭昏腦漲,仿佛在聽天書一般。龐涓一生研究兵家,本來就是個外行,贏駟雖然也在鳳鳴書院讀過書,卻不曾將精力用在算學和格物學上,哪里能夠聽得懂?若是換了無顓來還差不多。
東西方兩位賢者的第一次深入交流就這樣在伊斯坦布爾海港的望塔下展開了,只不過白棟分明是扮演了老師的身份,亞里士多德更像是個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