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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七章可憐渭水河邊骨
第五百五十七章可憐渭水河邊骨
世間本無英雄志,男兒最怕近鄉情。
戰場上慷慨激昂的好男兒怕得不是劍光血海,偏偏是兒女情長。西虢是什么地方?位置還在南鄭之北,原本并非蜀國的土地,這里有西北苦秦撲面而來的刺骨寒風,可沒有蜀中溫潤如春的氣候;蜀國守軍在這里走馬燈般的輪換,來時個個愁眉苦臉、走時人人歡天喜地,從來就沒有人會將這里看成是蜀國的土地,輪派到這里根本就是與流放無異。
三天來兩軍殺得尸山血海,看到無數袍澤化為他鄉之鬼,心中本就難免酸楚,再好的蜀酒也是借酒澆愁,忽然聽到鄉音響起,偏偏秦人還弄了首撼動靈魂引起共鳴文采斐然的新詩大聲朗讀,這不是要人老命麼?就連最堅強的老兵也忍不住哭得稀里嘩啦像個被情人拋棄了的小姑娘。
哭聲震天的西虢蜀城忽然變得光亮如晝,蜀軍將士紅著眼睛抬頭望去,只見空中漂浮著無數燈火,一閃一閃的好不動人,仿佛是上天看到了蜀人的悲哀,特意降下這美景安慰一般,眼前的景色讓很多年輕的蜀軍將士想到了與情人夜晚幽會時看星星的往事。蜀妹從來都是最多情浪漫的,她們總愛拉著情人去看星星......
哭聲漸漸低沉,蜀軍將士開始驚奇地贊嘆這些漂浮在空中的燈火;說來也是奇妙,這些飛在空中的燈火一旦到了蜀城上空,燈火便漸漸暗淡,開始緩慢下沉,千萬點若明若暗的燈火從天而降。就仿佛是傳說中的天外流星全數聚集在了這座城中。
“原來是竹制的燈,下方還拖了燈尾?咦,這可不是普通的燈尾,是紙,上面還寫了字。”
蜀族最早其實是有別于華夏民族的。不過該族雖有屬于自身的俚語,卻并未發明文字,所用仍舊是華夏文;軍中雖多粗鄙之人,卻也有隨軍的文記和商隊中的賬房,這些人拿起燈尾上的文字,個個都看得入神。只是有的看過后會有些緊張地將紙遠遠扔開,有的卻會悄悄藏起來,還有的干脆團成了團吞進肚子里,一副打死也不說的堅定表情。
“將軍,秦軍弄出這種古怪的飛天燈只怕是要亂我軍心。將軍請看!”
石仲的貼身文簿接過親軍送來的紙書,越看面色越是嚴肅,緩緩將其遞給了石仲,他這個文簿也算是石仲的謀士,戰場上各種亂人軍心的手段也都見過,這次卻是開了眼界,直覺感覺秦軍這種鋪天蓋地的文字宣傳早晚會壓垮城中將士。
石仲接過來細細觀看,先是面容沉肅。漸漸陷入深思,忽然望向這位文薄:“杜先生,我也聽說秦國那位白子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白家商社建立的商貿據點更是遍及天下各國,但凡與這位白子扯上關系的,無不得利,就連華夏銀業總司也無法不受其影響。這位白子說,天下之民若安,得于糧財也。無事興兵,徒費國力。實非萬民之服,乃有閨中之哀。尤其是這最后兩句新詩‘可憐渭水河邊骨。猶是深閨夢里人’,哎,我軍與秦軍三日夜大戰,正不知有多少蜀國好男兒成了那河邊骨,做了那夢里人?杜先生是儒家,也曾游學天下,是見識過大場面的人,你說這位白子說得可對麼?這場莫名其妙的戰爭對蜀國真的有必要麼?”
杜文簿久久無語,半晌方道:“若是摒棄國別之見,溪對這位白子只有贊同。華夏有百家爭鳴、蜀國有川中學派,又有哪一家不是要為這天下開出治世安民的良方?可無論是儒家也罷、墨家也好,無論說得有多么動聽,卻終是繞不過這‘錢’‘糧’二字,什么是治世安民?讓天下富饒、萬民安樂正是!秦國白子有大手段,創曲轅梨、設銀本位、聯各國家之法,服西戎于外......這樁樁件件,真正是治世安民的切實手段,若是華夏蜀國都能以經濟為先,互通有無常利友好,又何必要起刀兵呢?”
“先生說得好啊......”石仲長嘆一聲,望著杜溪久久不言。
“說得好又如何?你我終究是蜀臣,難道還能背叛大王不成?更何況蜀地與秦接壤,便是沒有大王觸怒周天子,只怕那秦國也要圖謀我地,你死我活而已,就算那位白子再是如何人杰,也一樣是我蜀人的敵人!”
巴蜀兩國中,巴國親華夏,蜀國卻是多年來與華夏有別,卻是不比山東各國甚至楚越,杜溪雖然高明,卻還沒有超脫到可以無視國家民族的程度,該如何選擇就沒有什么懸念了。
石仲聞言微微點頭:“杜先生總算沒有讓我失望,否則仲手中之劍就要斬下你的頭顱了。請先生立即草擬一份軍令通告全軍,但有揀拾秦人紙書者,需立即上繳,有識文已閱者,不得傳播其上內容,違令者斬!”
其實就算石仲沒有下這道軍令,蜀國將士怕是也沒有多少時間去討論秦人紙書的內容,這個充斥著血與火、酒與肉、最后還來了一場滿天飛燈浪漫場面的夜晚很快過去,當太陽還沒有完全出現在地平線上,秦軍的弓弩就如漫天烏云般壓上了城頭,伴隨著雷鳴般的行軍鼓聲,整整三十個秦軍百人隊出現在蜀軍城下,沖鋒在最前面的士兵已經脫去了沉重的甲胄,只著一身輕便的布甲沿著云梯向城頭攀緣,就像一群為了勝利可以不懼死亡的惡狼!
秦軍的這次攻擊猛烈無比,短短半日時間就折損了兩個百人隊,蜀軍傷亡甚至不在攻城的秦軍之下,不過很快就停止了,并沒有向上一次那樣連夜大戰,卻用最短的時間將戰爭最為殘酷的一面展現在蜀軍面前。
休戰后石仲沒有犒賞大軍,而是走進傷兵營一個一個撫慰傷兵,在與傷兵說話時,他的聲音總是壓得很低,仔細打量著每一個受傷的士兵,這些士兵仍舊尊敬地稱他為將軍,傷勢不算很重的還要拼命站起來向他行禮,可是他卻從這些士兵身上看到了某種變化和不同。好厲害的孫賓和白棟啊,就算他可以及時以軍令彈壓,昨晚那些紙書還是有一些被人私藏了起來,紙書上記載的內容還是在士兵中暗暗傳播著......石仲忽然感到一陣無力,因為他非常清楚,有些情緒是無法用軍法和殺戮鎮壓的,比如對和平的渴望、對家人的懷念、對故鄉的遙望......
“大王或許從一開始就錯了,如果西虢守軍不是經常輪換而是派出一只大軍經年常駐,等到那些駐守的士兵認同了這片土地并且將它也視為故鄉時,只怕秦人就算有千般手段也很難亂我軍心罷?可是以大王多疑的性格,他肯將如此重要的西虢長期交給一位將軍麼?”石仲搖搖頭,或許自己不該想這多罷?身為蜀人蜀臣,為國為家盡忠可也......
走出傷兵營,親軍已經為他端來了熱騰騰的肉湯和面餅,石仲點點頭接過手中,無論明天怎么樣,飯總是要吃得。可是一口肉湯還沒喝下,就聽到城上傳來密集的鑼聲,抬頭看去,只見上空白影幢幢,無數盞飛燈再次飛到了蜀軍頭上!
這燈昨日已被石仲拆開來看過了,聽軍中工匠說,秦人是利用了熱氣蒸騰的原理才令此燈可以飛空,構思當真巧妙無比,而且秦人似乎算準了風向風力和距離,每次當這些飛燈來到蜀城上方時剛好燃料用盡跌落下來,用來傳遞那種亂人軍心的紙書最為方便不過,簡直無解。
望著城上的弓箭手正拼命射擊這些飛燈,石仲一聲嘆息,心中有些無奈,這還有完沒完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