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戰國初期嫁人也是要哭的,而且必須哭的稀里嘩啦變成一只小花貓,鄰人才會夸獎這位新嫁娘留戀父母、明曉孝義;可對于鐘無鹽這種女漢子而言,她可著實是哭不出。
她壓根兒就不是出生在無鹽邑,母親難產而死、父親英年早亡,如果不是運氣好遇到了一位學究天人文武兼備的老師,自身又足夠強悍,只怕等不及白棟出現就得夭亡了,于是只能在越國做了強盜,只是這個時代講究門第出身,這才一門心思要嫁給田因齊光耀鐘離氏,為自己尋找大家族作為日后的政治資本。如今齊侯將娶鐘離女的消息一出,鐘無鹽就像是一頭撞進寶庫的阿里巴巴,一時什么都有了,族中長者拉著她的手,硬說無鹽邑風水絕佳的十幾間連棟房屋是她家的祖屋!可這些房間分明是新茬新土,哪里有半點老吳的意思?這還只是死物,活生生的各色人等更是拼命往她的‘祖屋’里涌,從祖父輩兒開始,大爺叔叔兄弟姐妹侄兒侄女形單影孤二十多年的山大王鐘無鹽姑娘忽然展自己原來是一個精神物質雙豐收的幸運兒,就算摔個跟頭都能現身旁圍繞著濃濃的親情。
齊宮送來的聘禮都快把她這十幾間來歷不明的祖屋給塞滿了,看著親人們歡天喜地的拆解著田因齊的聘禮,討論著該如何分潤咱家大姑娘為整個家族帶來的好處,鐘無鹽只想咧開大嘴狂笑,笑自己的境遇之奇,更想笑這個炎涼的世態,如果沒有遇到白子,或許她現在還是那個一心想要嫁入齊宮的山大王罷。這些平地冒出的‘親人’更不知在哪里。真心是不想哭啊,不過畢竟是受過異人教導,趁人不備給了自己鼻子一記老拳。頓時嚎啕出聲,正在搶著分聘禮的親人們聽得一愣。這才想起鐘離氏好歹也是曾經的齊國旺族,雖說這是許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有了重回貴族階層的機會,如何可以平白放過,一時間人人動情、個個流淚,五百里無鹽邑哭聲一片,迎親隊走到哪里,哪里就是眼淚的海洋。
“老秦的厚禮已經送到齊宮。君上伴隨周天子不日就到臨淄,各國諸侯也都表示出了極大的熱情,除了巴蜀中山這樣的小國沒有得到齊侯邀請只是送來了賀禮外,山東各國和楚國都有厚禮相贈;不過正如西君所料,各國諸侯都是精明無比的人物,帶來禮物的不是各國諸侯,而是賀喜的使臣,真正的大人物都在算計天子來到的時間,最多早一天到達,卻無意參與田因齊大婚。”
坐在白棟對面的衛鞅如今已是秦國除白棟外最炙手可熱的臣子。因為變法之功,如今已經從左庶長升為大良造;華夏人都知道秦國有位最了不起的白子,所為之事每每都能轟動天下。卻不知道在白棟之下還有位替嬴渠梁默默耕耘,暗中改變著老秦的政治經濟人事,讓這個國家從根本上圖強的衛子,與歷史上的那個衛鞅有些不同,因為屢屢被白棟壓制的原因,如今這個衛鞅遠比歷史上那位‘酷毒之吏’溫柔了許多,更像老甘龍那樣的成熟政治家,而不是那位激烈雄壯、出手就要致人死地的‘商君’。
衛鞅的這種改變讓白棟很欣慰,眼前這位歷史上鼎鼎大名的人物總算在自己的壓力下成功消除了人性弱點。變得更有彈性和可塑性了,或許他如此下去。就會蛻變成一位八風不動的成熟政治家,而不是高舉改革旗幟的劊子手?這固然是衛鞅之幸。又何嘗不是老秦之幸、天下之幸、自己這個穿越者之幸呢?
“呵呵,不知衛子如何評價?”
如今的衛鞅已經不是剛剛開始變法時那個總拿自己當假想敵的衛鞅了,白棟欣喜他的這種改變,口吻也更加溫柔,沒有稱呼他為大良造、而是仍然叫他‘衛子’,在那個下著綿綿小雨的日子,第一次來到櫟陽的衛鞅走上布滿鮮花的小樓,那時自己不就是稱他為‘衛子’的麼?
“天子稱皇帝,并且要冊封秦齊兩國為東西二帝的消息已不脛而走,天下諸侯心情復雜。他們都知道,如今的周天子已經不是那個淪落洛邑被天下輕薄的落魄天子,而是得到了你白子和秦國支持的幸運兒,更知道外面的世界還有更多利益,可是要得到遠在西方的利益,就沒人可以繞過秦國和你、沒人可以繞過天子給的名分齊侯大婚他們就親自趕來,何以待周皇?所以派使者攜禮物賀喜是必要的,他們在大婚之日萬萬不可出現也是必要的,提前在天子到來的前一天來到臨淄也是必要的。鞅似乎要恭喜白子,你在獻公終前所做的承諾如今已經實現了大半,五十年之內,秦國將橫絕天下,如今可還遠遠沒有用到五十年呢”
周王室成功升級為皇室就是因為白棟之功、老秦之力,天下諸侯這可不是給周天子面子,而是給足了秦國和白棟面子,說老秦橫絕天下并不為過,說到這里衛鞅有些感慨,他壯大秦國的手段無非是變法、富國、強兵、然后以強國力碾壓天下,可白棟并不是全靠了征服,而是靠人一等的眼光,與這位白子接觸越多,就越會感覺到此人的所見所識早已越了世上諸位學宗,大家都在想破了腦袋為華夏開什么治世良方,整天論辯來論辯去,也沒見有什么成就,人家白子卻是少說多做,翻動幾下手掌,就能讓天下諸侯敬服,讓人如何不恐懼驚佩?
“你也不用恭喜我,我也是個普通人,不是可以白日飛升的老子,這次天下諸侯會同意海上會盟,還不是因為有了足夠的利益?皇帝是什么他們未必清楚,可能夠被周天子封王卻是他們的夢想,就連魏嬰和素來不敬周室的楚國也要垂涎欲滴!這還只是名份上的利益,如今海上之路只在日本,更遠的利益還沒人能夠看到,可西去波斯、希臘、羅馬之路卻在我秦國手中,這樣巨大的利益如果他們看不到,還配做一國諸侯麼?”
白棟笑著搖頭,謙虛的不行,越是有了巨大的成就就越要放低姿態,正如后世那位李人穿了幾十元的襯衫跑去燕大講座一般,這是裝逼的至高境界,可是酸爽得緊呢。
衛鞅聽得連連點頭,不覺對這位薦他入相的‘恩師’良友越心服口服,小心翼翼地道:“西君真乃鞅的良師益友也,與白子一席話、勝讀百年書,只是只是鞅還有一事不明,老秦扼守函谷,阻斷華夏西行之路,如今既然有如此巨大的利益,何必要與列國共享?若說此舉是為提振周王室,那付出的代價也未免太大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