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武城的得名就是與武器有關,這里是魏國銅礦產地,當年吳起演練新軍,選擇了這里做為煉器之所,墨家子弟來過這里,北地冶鐵名家匯集此處,就連公輸家也曾有不少子弟在此伸展。
如今礦藏漸漸掘盡,修武卻依然是魏國兵器司駐所,仗打得越是激烈,這里就越是熱鬧。白棟他們趕到修武時,雖然遠在郊外,卻依然可以看到城中煙火升騰,照耀的猶如正午,‘叮叮當當’的打鐵聲更是響徹百里。修武是不怕秦軍襲擊的,這里不光是魏國兵器司所在,有一萬武卒守護,同時也是北地冶鐵名家長年居住的地方,秦軍不怕得罪魏嬰,卻未必會愿意得罪這些天下著名的冶鐵工匠,這些人就跟后世的物理學家一樣,走到哪里都會是炙手可熱的人才。
白棟等人走進房間的時候,身材窈窕‘兇器’驚人的老板娘正親自送來酒菜,一記輕飄飄的媚眼送上來,連公子虔和聶諸這樣一慣嚴肅認真的好同志都有些臉紅。跳蚤哼了聲瞪起眼睛。老板娘這才戀戀不舍地看了魏申和白棟一眼。輕笑著轉身離去了。這間上房中來得人不少,可真正能算上小白臉的也就是這兩人,像公子虔和聶諸這種黑臉她還懶得搭理呢,給個媚眼都是出于敬業精神了。
魏申在打量白棟,白棟也在打量這位魏國世子;今天的魏申裝扮清雅,素袍木冠,毫無貴族奢迷之氣、倒是有幾分出塵之態,一對眼睛十分明亮。未語先笑,說出的親切,讓人一見就會生出結交的想法,相逢恨晚;坐在他身旁的一人不等魏申開口,已經搶先站起見禮,竟是戰國初期最出名的老實厚道人公子昂。
白棟對公子昂的了解還是基于衛鞅,公子昂與衛鞅相交時已經是魏國王弟了,衛鞅卻只是公叔痤家中的一名門客,地位如此懸殊,公子昂卻因為看重衛鞅之才。對他頗多幫助,就連衛鞅逃出魏國據說也是得到了他的協助。可衛鞅是如何對待這位朋友兼恩人的呢?秦孝公二十年。變法有成的衛鞅率軍攻魏,與公子昂相持,因為知兵力不足,就寫了封書信給公子昂,陳說當年情意,說自己是是如何如何想念這位好朋友,說我是衛人啊,衛國是魏國的屬國,我也是半個魏人,現在率軍攻打自己的國家心中不忍,不如你我相見,談一談罷兵休好的事情?公子昂居然就相信他了,然后傻兮兮地跑來與老朋友見面,結果被衛鞅拿住,遂大敗魏軍!
今日一見果然不假,公子昂就連做個自我介紹都吞吞吐吐、滿臉通紅,最后還是白棟握住他的手道:“今日得見公子,才知天下有如此寬厚魯直之人也,棟幸甚!”公子昂感動的跟什么一樣,抓住白棟的手都不想松開了,看這意思若非雙方還處敵對,當場就得跟白棟換血結拜方趁心意
魏申很大方,房中除了他和公子昂就沒有一個衛士在,白棟自然也要有所回應,只留下了公子虔一個,聶諸跳蚤和公子少官他們都退去外堂吃酒了,落座之后,魏申首先舉起就酒盞一飲而盡:“魏國但有轉機,皆感白子之賜也,魏申先干為敬!”
“我也是!”說到喝酒,老實本分的公子昂可是不讓他人的。
“好酒!不過我很奇怪,世子是要感謝我什么?感謝我殺了木子齒還是俘虜了龐蔥?那三萬武卒一時是回不來了,他們會去遙遠的西域為我老秦開疆拓土,你難道就不怪我?”
哪怕是喝慣了后世的高度白酒,白棟也不得不承認這家客棧的酒很好,辛辣有之,更見醇厚,是地道魏酒的滋味。可惜啊,魏嬰自當政之后,所做所為卻是辛辣有余、醇厚不足;所以他其實很能理解魏申的想法,無論這位魏國世子會不會成功,至少比他父親看得更清楚,也更關心魏國民生。不過明白歸明白,今天卻是談判談條件,必須要明知故問才是道理。
“白子是天下最聰明睿智的人,何須明知故問?”
魏申嘆口氣道:“木子齒將軍之殤,是我大意了,沒想到白子用兵如此神妙,更沒想到木子齒將軍一生悍勇,竟會因激戰而亡,不過兩方交兵各位家國,若是因此惱恨白子,天下又有多少人要記恨魏國呢?至于龐蔥敗于白子之手,那是他所學不足,處處被白子所制,龐蔥一敗,龐家力量大損,對魏國卻是利大于弊,我自然要多謝白子才是”
公子昂自顧自喝著酒,聽到這里‘啪’一聲擲落酒爵,大聲道:“申兒說得是,龐蔥敗得好!”
“呵呵,看來我那位師兄很不會做人,竟讓兩位如此憤怒,寧愿敗于我手也要削弱龐家勢力?”白棟雖早有預料,卻還是有些吃驚,魏申和公子昂在自己面前似乎不加掩飾對龐涓的惡感,倒像自己是魏國的上將軍,龐涓才是魏國的大敵一般。
不過想想也是,世人都以為龐涓才智遠遠不及孫賓,才會在馬陵道死于孫賓手中,卻不知都是一個老師教出的弟子,鬼谷子就是再如何偏心開小灶,難道兩人就會相差如此之大?更何況孫賓未出之時,龐涓南征北戰。天下竟無人可抗。這樣的人物會被輕易坑死?別開玩笑了。根據后世史家研究的結論。龐涓敗亡固然是有孫賓的原因,卻也與魏申大有關系,在馬陵一戰中若是魏申能夠精誠合作,敗得可就未必是魏國了,由此也可見魏申是多麼痛恨龐涓;偏偏這位魏國世子并非心胸狹窄嫉賢妒能之輩,他恨龐涓正是‘君子之仇’,無論如何陰謀陷害,出發點卻是為國為民。
這就是政治麼?永遠沒有誰對誰錯。誰奸誰忠白棟不是見到‘包青天’就呼忠臣,見到潘美就認為他是害死楊家滿門的小人,面對便宜師兄和世子一系的爭斗也只能感嘆。自己如今也算是涉身國政的大人物,不知日后會不會也因政見之別,被一些君子們恨上?這可比得罪小人更可怕啊。
“白子與那龐涓同出鬼谷,可白子卻是胸懷天下,與國與家,處處施惠,今雖為敵對,在申心中卻如神交老友;龐涓是我魏國上將軍。掌十萬雄兵,竟號龐家軍!天下可有這般道理?為國之臣。卻攜兵為私?世人都知龐涓為魏國南征北戰,似乎是我魏國最大的功臣,可是魏國這些年得到了什么?得到的是四鄰仇視、諸侯交惡、天下震恐,可笑父王卻說他是個忠臣”
魏申長嘆一聲,目中泛淚,哪里還是那個喜宴歡歌的荒唐世子?要是上面有七個哥哥,他簡直就是魏國的八賢王。
“白子勿怪,申也知白子以鹽利相詐,害得魏國不得不興兵求變,那龐涓未必不知此事,可他做了什么?反倒相助白子、相助敵國,只求一場大戰、惡戰,成全他這個天下第一名將,這樣的上將軍不是我魏國之幸、實乃我魏國之害!”
“說得好,雖然是在罵我師兄,可若是換了我在世子的位置上,也是一樣要罵,甚至可能更為激烈。”白棟與公子虔對視一眼,兩人都是微微點頭,知道戲肉要來了;這才是嗎,秦國為了援助趙國平白傷害萬余將士,糧草更是消耗無數,如果沒有半點好處,這勝仗不是白打了?魏申和公子昂這是送好處來了,該夸就得夸啊
“魏國打不起了,戶不過五百萬,卻要養四十萬武卒,隨時調動不下五十萬屯兵!文侯武侯地下有知,會睜開眼睛的!此次攻趙,我與公叔便多次勸阻,可那龐涓大勢已成,又得父王支持,哪里阻止得住?白子來得好啊,打得也好!圍困大梁也圍困得好,父王該當清醒了!”
魏申目光一凝,忽然定定地望著白棟:“世人皆知秦晉之好,魏國位屬三晉,何以與秦國交惡?此皆吳起之誤、龐涓之誤也!今日申得見白子,只想與秦交好、與白子結盟,日后白家商社在魏國如在秦國,白子在魏當為國賓!不知白子意下如何?”
“不知世子可做得魏國之主?”
白棟笑吟吟地看著魏申。魏申在想什么他當然清楚,可是歷史上的魏申是個倒霉透頂的白頭世子,就是龐涓死后也未曾得勢,這樣的盟友可未必可靠啊
“如果白子能幫助我對付龐涓,此人一去,則魏國軍力半數在我!文有惠子和公叔列首,到時魏國滿場文武皆親秦國,父王還不是老糊涂,自然知道該如何選擇。”
“呵呵,龐涓可是我的師兄,世子就這麼肯定我會對付他?”
“當然,龐涓對秦國有害無益,申與公叔、惠子卻是真心要與白子交朋友的,白子是秦國的忠誠,怎會因私廢功?”
“說得好!”
這次卻不是白棟開口,公子虔突然接口道:“秦魏之爭皆在河西,世子要與秦國為盟,不知準備如何處理河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