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商於地區是肥美多汁的,果子熟了,山間奔跑的野兔野山羊膘兒壯了,就連即將冬眠的蛇都比平常粗長了一倍。如果是熟手的獵人,在這種環境下真的能夠靠山吃山,不用帶一顆糧食就能活得舒舒服服。
“咻!”
一枝獸骨箭穿越了最少兩層灌木,直直射在一只野兔的腦袋上。這人的箭法是極好的,這一箭是從兔子的左眼貫腦而入,既要了兔子的性命,又不會傷及半點皮毛。
“這只玉兒紅算是得了,送到軍需官那里怎么都能換取百人三日的口糧。這次看四連還比不比得過咱們了?你說是不是啊教導員?”
開口就是現代口吻,又是連隊又是教導員的,草叢中蹦出來的卻是一個頭頂黑巾身披布甲的漢子,這貨哈哈大笑著沖到野兔的尸體旁,一把抓起兔子,滿臉都是狂喜的表情。
在陽光下看去,這只野兔果然是與眾不同,皮毛呈現出一種粉玉色,秦軍大漢抓住兔子在手中抖動了幾下,用口輕輕一吹,兔毛上便現出了一個渦旋,其中的兔毛竟然根根分離,同時按順時針旋轉,果然是一張上好的玉兒紅。大漢取出一柄鋒利無比的銅匕,就從兔子的眼睛和口中下手,左旋右轉了幾下,一張完整的兔子皮就這樣被剝離了下來,竟連(長)(風)(文學)www.cx.ne半根兔毛也不曾傷損。
近百名秦軍笑呵呵地圍了上來,領頭的教導員同志笑嘻嘻接過兔毛。沖這漢子伸出了大拇指:“好家伙,還是一張極品的玉兒紅,有你的黑頭!現在軍中都知道上將軍愛惜兩位夫人。要為苦酒和跳蚤夫人各自置辦一身玉兒紅的皮袍,這東西交上去可不只是換來百人三日的口糧啊?還會得到加分。這一次商於大練軍,咱們連不光要跑贏別的連隊,還要贏得漂亮,也讓那些家伙們看看,咱們不帶口糧也一樣吃香喝辣,就憑這兩條肉腿。一日能翻出九個山頭!黑頭,再去找一找,兔子都是成窩的。咱們要把這只兔子的兔兒子兔爹爹兔爺爺全都找齊了,兩位夫人不是喜歡這玉兒紅麼?到時一整張皮袍都是咱們三軍二師五團三連弄到的,軍主官和師主官到時都得對咱們另眼相看!”
“教導員說得好,走走走。咱們再去找。什么藍田精兵雍郿精騎啊?撒進了這商於山區,也未必就比得過咱們這些屯兵!聽說昨天有一連雍郿精騎都跑吐了,果子沒見他們找到多少,獵物也只是勉強果腹,他們師主官的臉都黑了,哈哈哈”
白棟用兵真是讓人如入云霧,十幾萬大軍云集在櫟陽附近足足一個月,也不見他分兵派遣。就是整天躲在軍帳中不知道做些什么,帳外有一層層秦軍銳士把守。內里還有聶諸跳蚤帶著白家精練老軍來往尋視,別說魏國的探子了,就是秦國自己的探子想要靠近也是妄想。
不光是各國諸侯大將看不懂,就連遠在邯鄲城下的龐涓也是看不明白。據說他在得到消息后,皺眉苦思了半天,最后還是建議魏國加強武城一代的防御以及密切注意少陽山一線。龐涓是個狂人,但不是傻瓜,先下手為強的道理他自然明白,可如今自己和龍賈都在趙國作戰,國內雖有強兵,卻無強將,如果先行攻擊秦國,難免會被城堅兵悍的秦國拖入戰爭泥潭,萬一楚齊趁機來攻,魏國可就麻煩了,所以想來想去,還是等待白棟先動,而后見機破敵才是最為穩妥的。
對于白棟龐涓可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這小子可是想出‘添兵減灶’之計活活坑死了木仲屠的兵家大才,當時他曾設身處地想過,若換了自己是木仲屠,多半也有五成機會會上當!能讓他龐涓上當的人可是不多啊?更何況這小子用兵之法極為反常,所謂事有反常必為妖,秦國的白子就是個活妖怪!
當各國甚至是秦國滿朝都在猜測白棟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時,櫟陽終于迎來了入秋以來的第一場連綿大雨。大雨下了足足三天三夜,當久違的陽光終于撒落櫟陽城頭時,櫟陽城下的軍營還在,人卻沒了
整整十二萬大活人啊,居然就這樣憑空消失不見,同時消失的還有位于藍田的三萬新軍,和八萬匹活生生的戰馬!龐涓得到消息后當場拍爛了桌子,二十多萬人馬怎么就會突然消失不見的,難道那小子當真會妖法不成?魏國的探子在哪里,都該抓來砍腦袋!
魏國的探子比竇娥都冤,足足一個多月啊,這位白子就是按兵不動,讓他們不得不硬起頭皮靠近軍營探聽消息,這可是人家的地盤,秦國司情處也不是吃閑飯的,軍營百里之內根本就靠不近,讓他們如何得到消息?靠猜還是靠占卜?真當咱們都是周文王呢?
百里之內無法靠近,這就給了秦軍無數隱藏行跡的法子。無顓早就計算出來了,在這個四處遍布山林植被、出城五里就可能遇到老虎的時代,方圓百里的情報空窗足夠數十萬大軍騰挪了;有了這片‘盲區’,秦軍可能選定的行軍路線就有了類似幾何級數的變化,魏國的探子除非個個都是能御風雷的仙人,否則他們還就是瞎子了。
在這三天的時間里,白棟的大軍由軍拆師、由師拆團、由團拆連,以百人為單位,選擇不同路線奔向同一個目標商於山區。有了這百里盲區的掩護,當進入到魏國探子勉強可以存身的區域時,大軍早就隱入了莽莽山林。如今的商於可不是日后經過初期開發封給衛鞅的土地,處處山高林密鳥獸橫行,別說是十幾萬軍隊,就是幾十上百萬人投進去,那也是半點水花都翻不起的。
不能怪遠在邯鄲的龐涓沒有見識。秦軍可能走熊耳商於取道楚國的事情他也想過,不果如此用兵就是以奇取勢了,大軍不可耽于商於。只能迅速通過,而且必須借道楚國。可若是走這條路線,要麼就是從魏土一路打上來,要麼就還要借道魯國和宋國;魯國和宋國都是要看魏國臉色的,與秦國可沒有這份交情。難道白棟真的狂妄到要用十幾萬軍隊挑戰魏土的幾十萬大軍?打死龐涓都不相信這位便宜師弟會是如此瘋狂。
可白棟比他想象的更要瘋狂,不但早就定下了攻伐魏土的計劃,而且并沒有急于離開商於。他準備練練兵。而且是有針對性的訓練,不如此秦軍就無法面對日后在魏國的殘酷戰斗。
龐涓很郁悶,十幾萬斗志昂揚的秦軍將士更郁悶;本以為跟著白子必然有場漂亮仗打。人人回來都能論功封爵,可怎么進了商於山就不走了?不走就不走吧,教導員同志還很親切地開起了動員會,上將軍說了。兵貴精不貴多。為了大家能夠適應日后在魏地的艱苦作戰,這個兵得練!
練就練,咱們這些老秦精銳還不就是走走過場,上將軍真正要操練的怕就是那些屯兵吧?也是啊,大軍不過十五萬人,就有七萬是平日為民戰時為軍的屯兵,這些毫無戰斗力的家伙是該被練一練了,可櫟陽有的是練兵場。為何偏偏要到商於來?嬴渠梁的三萬王牌精銳和驕傲的雍郿精騎就沒把這當回事兒,甚至還有些興奮。他們終于又有機會在那幫泥腿子面前展示優越感了。
了解到訓練計劃后,這幫老秦的精銳戰士全體傻眼。這叫什么訓練?歸根結底就是一個字跑!不能騎馬不說,人人還要負箭十囊,大石頭兩塊,今天翻三個山頭,明天就是五個!以為一天翻五個山頭就算成功了麼?這還遠遠不夠,明天就敢給你加碼到七個甚至是九個!
現在的老秦不缺糧食,可上將軍就是不給,吃喝的東西全要在訓練途中解決,打到什么你就吃什么,若是連隊中有熟手的獵人還好,若是沒有那就慘了,百十人呼叱著趕野獸的場面可是要多熱鬧就有多熱鬧。不是打不夠吃的東西,就是肚子填飽了山頭沒翻夠,那就得扣分,明天就有滿臉嚴肅的軍法官奪走他們辛苦打到的部分獵物去給那些表現優秀的連隊
這還是人過的日子麼?當兵吃糧,就算是自給自足的屯軍在戰爭期間那也是應該有配發的口糧啊?十幾萬秦軍望著堆滿糧食的軍寨直流口水,可上將軍不發話,誰敢動用這些糧食?在這種毫無人性的訓練模式下,那些過慣了苦日子的屯兵還能勉強忍耐,平日里鼻子長到眼睛上的精銳們哭得心都有了。
還好白棟沒有讓士兵們完全絕望,絕望中要給予希望,這才是科學的馭下法門。像黑頭這樣打到了珍貴禽獸的,全連就有幾天好日子過了,至少在未來的幾天內,他們只需要每天養足體力去翻越一個個山頭,不用為吃食操心,如果持續獲得高分,還可以憑空得到那些倒霉連隊打到的獵物,進入一個良性循環。
商於山大練兵也讓白棟的練兵之道進入了更高層次,在這場惡夢般的鍛煉過程中,連隊與連隊之間從惡性競爭漸漸進入了良性競爭,團隊與團隊之間漸漸開始了默契的配合,同一個團隊的成員之間也逐漸感悟到群體合作的精髓。
就算是天下聞名的魏武卒遇到了龐涓這樣的蓋世名將,也不過是能夠做到‘如臂使指’而已,真正的大腦也不過就是龐涓、龍賈和一些高級將主。而白棟訓練出的士兵卻做到了每個連隊都擁有一個大腦,教導員就是這個大家庭的兄長和父親,這個團隊中的領袖既會縱向服從來自上將軍的命令,也會在上命范圍內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力、橫向聯系連隊中的兄弟袍澤。就像后世那只曾經剿滅過座山雕的小分隊一樣,既是黨的隊伍、同時也是少劍波同志的隊伍!
白棟在為十幾萬大軍建立微生物層,每一個連隊就如同一個細胞這些細胞是健康的、活躍的、充滿想象力的,而且生命力頑強的可以讓龐涓都大吃一驚。他們可以在沒有后勤補充的惡劣環境下長途行軍兩百里、翻躍十幾個山頭,身披三層重甲、裝備精良到牙齒的魏武卒可以做得到麼?精挑細選的魏武卒個個都是身高八尺的壯漢,飯量是普通戰士的兩倍,專一用來為他們提供后勤保障的車隊都要比尋常軍隊要多上一倍的。
“老秦現在沒有力量為幾十萬大軍都配備三層重甲,也沒有能力為我們的戰車都覆蓋上厚厚的銅甲,更無法保證士兵們可以每天都吃到肉食可我們的士兵卻擁有了堅不可摧的意志;我們的百夫主教導員被士兵們深深愛戴、可以在戰場上隨時為他們擋下要命的矢石;我們的士兵跑得更快,可以一日行軍兩百里,幾乎可以比擬奔馬!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翻看著白棟的傳書,嬴渠梁一時欣喜、一時疑惑,忍不住問身旁的卜戎異道:“細君,你看這小子最后的兩句話,‘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自從開天辟地以來,寡人還沒聽說過鼓勵士兵逃跑的上將軍呢,這小子”
“我們草原上的勇士可以力敵五只惡狼,可若是遇到了一百只又該怎么辦?那自然是要跑的,這有什么好奇怪?君上再看這一句‘此次入魏,臣不敢耽于一城一地之得失,只滅殺魏軍矣,魏軍若滅,魏城則為平川’嘖嘖嘖,臣妻就說白叔叔是個奇人了,他要多殺敵人,那自然就要保護自己,關鍵時候不跑怎么行?”
白棟若在當面,只怕忍不住要抱起卜戎異狠狠親上一口‘我的好嫂嫂啊,知我者獨嫂嫂也!’,連運動戰的精髓你都看出來了?以后只做老秦的國夫人可怎么夠?必須要做整個華夏的國夫人才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