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浪滾滾,不僅是火口前夠熱,整間窯房內溫度都提高了好多,墨線已是汗流浹背,眼睛卻還是一眨不眨地望著火口;狗剩當這是一種奇跡,他做過調查記錄的,發現墨線可以做到一個時辰只眨一次眼睛,這他娘的還是人麼?
杜摯剛從櫟陽趕回就一頭扎進了窯房,他其實才是最忙碌的人,這個時代雖是沒有天天上朝的說法,可身為老秦的左司空,也有份內職事,另外還要兼顧造紙坊、來藍田處理白棟交給他和狗剩的大事,恨不得能分身幾個才好。如今他最羨慕的就是秦越人,這家伙頂著神醫之名,拿著君上下發的君命,天天去尋那些家有大女的人家,督促人家成婚,遇到家有幼女的,也要宣揚一遍晚育的好處,自然就免不了順便幫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瞧個病什么的......奶奶的,還是做神醫好,尤其是精研女兒病的神醫,每日都能瞧那些花里胡哨樣不同的女,比他這個娶了數房小妾的更為風流快活。
窯的火一起,杜摯就出了一身透汗,卻還是舍不得離開,與狗剩一人抱了只大老碗喝著茶。兩個人其實都在期待,上次可是親眼見到墨線摔了那些堪比楚國晶陶的好東西,如此珍貴的東西都敢摔,那定是可以燒出更好的了?想到白棟要他們四處聯絡天下陶商的事情,以兩人的聰明若是還猜不出這窯口會出驚天動地的好東西,那就真是枉費了白棟的看重。
“墨線,這一窯可能成功麼?白兄弟來了飛信,對你可是十分期待啊。另外燕國、趙國、楚國的陶商都在趕來藍田的路上,若是這一窯燒砸了。白家會因此丟臉,白兄弟面前也是不好交代的。”
這次為了召集天下幾家知名的陶商,白家和杜家可是搭上了信譽,另外還找了甘家商社做保。白家商社也就罷了,畢竟剛成立不久。甘家和杜家可是經營多年的老招牌,這個臉可丟不起;而且不光是丟臉的問題,已經對這些陶商做了保證,若是白家拿不出讓他們滿意的好東西,還要做出一定的經濟補償,所以杜摯比墨線更為緊張。
“加柴!”
墨線又向火口踏前半步。直接避開了迎過來要為他擦汗的老婆,此刻他眼只有窯口的火焰。
木卓貝很委屈地站在那里,拿著錦帕的手收也不是,繼續舉著也不是,眼圈兒都紅了。她現在非常非常妒忌這座瓷窯,做夢都想拆了它。
“墨線。做事認真是件好事,可在認真做事的同時,你也要學會放松身心才對。如此拼命是為了什么?難道不是為了你的家、你的妻?本末倒置是最傻的做法......”
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木卓貝身旁走過,輕輕拍了下墨線的肩膀。
“白先生。”
墨線的眼皮只是跳動了下,然后就又望向了火口。
“你果然還是不明白。我都能感覺到你的肩頭硬得好像鐵石一般,夜里睡覺的時間一定很酸疼吧?試著放輕松......適當的放松會讓你變得更敏銳、更專注,相信我。先從深呼吸做起。”
白棟并肩站墨線身旁,緩緩伸開雙手,大聲呼吸著,窯房的每一個人都能清晰聽到他的呼吸聲;墨線緊繃的肌肉終于有些松動了,開始學著他的樣深深呼氣、吐氣......太神奇了,只是這樣做了幾次,墨線便感覺腦袋清醒多了,窯跳躍的火焰也似乎不在躲避他,而是在隨著他的呼吸跳躍伸縮。
“停止添柴,火夾給我!”
一瞬間仿佛福至心靈。墨線拿起長長的火夾伸進火口撥弄了幾下,幾堆正在燃燒的木柴輕輕散開,窯火路頓時為之一變。
“可以封火口了。明日出窯,這次一定成!”
說完這句話,墨線整個人都變得輕松了。走到桌前從狗剩手搶過茶碗,狂喝了一氣,轉頭對白棟笑道:“先生一來,這窯瓷器就成。先生果然是墨線的大貴人,總算沒讓您失望,我現在是個合格的望火師傅了。”
“只是你一個人合格遠遠不夠,我還要你在白家弟選擇幾個聰明伶俐的,將這手望火控火的功夫傳給他們,帶出幾個好弟來,你以后就不用望火了。在火口前多熱啊,這才一個多月的時間,人都瘦了許多,別說是木姑娘,我看著都心疼!”
“教會了弟,就不要我望火了?先生,墨線沒有事情做會發瘋的!”
這一窯瓷器肯定會成功,墨線正開心不已,聽到白棟居然如此說,不亞于五雷轟頂,堂堂的七尺漢只覺雙眼發酸,想哭。
“誰說你沒有事情做了?要教好這些弟,最少都要幾個月的時間,這些日還是要靠你望火。等教出了合格的弟,我要你去讀書。白家開設了三十家蒙學館,為得就是盡天下之教,讓讀不起書、讀書少的人有一個求進的機會,你是有玲瓏心竅的聰明人,只是略通字怎么夠?必須要更進一步,等胸有了墨,才能更好的幫我。”
“墨線,先生是要讓你讀書學呢,還不快謝謝先生?以后不只是你要做個讀書人,我們的孩也要做個讀書人才好。白先生,妾身先謝過先生大恩!”
墨線還沒開口,木卓貝已是大喜過望,搶先上前謝過了白棟,似乎是怕他反悔一般。墨線卻是皺了皺眉:“先生,墨線見識少,卻也知道先生要墨線燒制的這些瓷器定是了不起的東西,就讓我繼續做望火師傅吧,墨線不求做什么讀書人,只希望成為天下燒瓷第一人,讓公輸家后悔!先生......”
“明日只要開窯成功你就是天下燒瓷第一人,日后就算有人燒出更為精美的瓷器,也無法超越你這個始作俑者。還有什么可擔心的?聽我的安排吧,只是要公輸家后悔麼?那也未免志向太小,你就不想成為天下聞名的巧匠,與墨、公輸般齊名?”
“想,我當然想!”
“那就聽我安排。不要胡思亂想了。”
白棟拍拍墨線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休息,轉頭對狗剩道:“要在各國陶商來到藍田前約見縣尊商談‘那件事’,還有安排各國陶商競買晶瓷的各項事宜,就由你一手安排,有問題沒有?”
“放心。包在我的身上!”狗剩拍著胸脯,目光十分堅定。
“杜兄,采石場則要麻煩你了,那種叫做‘石灰石’的石料要大量開采,人手不足就招募藍田當地的民夫。以后他們不用種糧,也不用再擔心什么天災。都可以靠我白家吃飯。”
“好,我已在造紙坊附近建起了數座燒窯,只等將這些石灰石運回,就會按照你的要求,開窯燒石......”
“很好,就按照我給你的圖紙興建石灰倉,燒出的石灰越多越好。我有大用!杜兄、狗剩,從今日開始,我們要拼了老命的賺錢,賺的越多越好!”
白棟安排了諸般事項后便轉身向窯房外走去,該去見見秦越人了,這段時間留他一個人在藍田主持‘試點’工作,看似輕松寫意,其實最難的就是他,要改變女及笄而嫁、十產的陋習,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在藍田人的心目。白左更簡直就是上天派來拯救他們的使者,當他們扒光了樹皮、吃盡了草根,就要用旱塬上到處都有的白土填飽肚的時候,白家帶著糧食來了,還告訴他們可以用松木和白土換糧食吃?就沒見這樣善良呆傻的貴族啊。居然用最珍貴的糧食來換白土和木頭?不換的是傻!
本以為這樣的好事情不會長久,白家可也不是大秦糧庫吧?沒想到昨天才聽聞白左更來了藍田,今天白家就貼出了招工告示,回報豐厚不說,做的事情還極為簡單,就是幫著采些藍田多見的‘層石’和‘白土’?白左更要這些東西做什么?那些白土聽說是要拿來燒陶的,層石是山間田頭到處可見的東西,當不得吃喝,用來填墻都嫌它太酥不經折騰,白左更卻當成寶貝一樣用馬車拉了往櫟陽送?真是奇哉怪也,貴族的愛好咱不懂啊......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為白家做工就能填飽肚,以后再也不怕遇到大災年了,何況縣衙也出了告示,鼓勵大家應招入工,據說但凡入白家為工者,都會由白家代繳兩年稅賦,好大的便宜!
無數座窯口在同時興建,半個藍田縣的人如今都成了白家的雇工,忠于職守的司情官已經上奏櫟陽,認為白家這是邀賣人心,怕是有謀反之意,結果不出意料被老贏連親自下書一陣痛罵,大概意思是你這官還想不想做了,你若也能如此邀買人心,寡人封你個大良造!從此老秦再無司情官上奏白棟的不是,縱然是有,也必然是大力夸獎,不把白棟夸成朵兒花就不算完。
其實司情官的擔心不無道理,以白棟如今在藍田的威望,換個臣都難免要被贏連猜忌,也只有這位上了贏家家訓,又是老贏連一家救命恩人的白左更才能得到這般信任。
尤其最應該感謝白棟的,就是被封為‘藍田夫人’的卜戎異。不容易啊,剛出了月,還在恢復階段的未來國夫人就讓丈夫代書,親自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感謝信給白棟,尤其提到‘大女試點’一事,明里暗里告訴白棟,如果不好推行也不用勉強,叔叔你還怕日后沒有伸展之日麼?
看完這封信白棟就笑了,嫂嫂不愧是義渠王女,見識果然不一般,連她也看出老秦快要變天了?
Ps:感謝‘肥鷹’‘★烈炎★’兩位兄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