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酒哭了,就像個受盡了委屈的可憐小媳婦兒。
卜戎異姐姐說過的,再好的土地也要有種子才能出莊稼,仲公子的種子就很好,所以她才能這樣快懷上了‘莊稼’,先生哥哥的種子看來也不差,可他為啥不肯拋灑在地里,卻要扔進小河溝?苦酒委屈的都不行了,既然娶了自己,卻不認可自己這塊‘地’,這算是什么道理?
“為什么......是因為苦酒做不得正妻,出身低賤麼?人家也是國夫人為媒,還為你代妻結過發的,為何要如此羞辱我!”越是深愛著這個人,就越不能容忍他的輕視侮辱,苦酒甚至想到了以死明志。
“我說過要將你變成一杯甜酒、做這世上最幸福的妻子,你以為我在櫟陽關市擺放一地鮮花向你求婚,只是做給人看的麼?小傻瓜,你想岔了......”
苦酒的腦袋離墻壁太近了,這很危險,白棟一把將她攬在懷中,慢慢開展說服教育:“你比我還要小一歲吧?今年才十七。十七歲的女娃娃,就想要生兒育女,你不要命了?”
“卜戎異姐姐也是十七歲!可她都有了身子。老秦的律法規定,女孩子過了十五歲還不嫁人,十六還不生子的,每過一年就要罰錢十文,次年倍計。我都已經十七歲了,為什么不能生兒育女?你騙人,你就是騙人家!要把你最好的種子留給將來的大夫人是不是?嗚嗚嗚......”
被心愛男人如此蒙騙,苦酒快瘋了,若不是被白棟緊緊抱著,她真的會去撞墻。這個時代的女人不怕男人家偏心,哪怕得不到完整的愛也能接受,卻無法接受如此被丈夫輕賤,農夫不肯播種的地,那就是荒地啊,時間長了是會長出野草的!
“那些都是屁話,都是屁的規矩!這條法令必須要改,等新婚一過,我就會去面見君上夫人陳述厲害。苦酒你忘記了我是什么人?我是能夠活死人肉白骨的神醫......老秦厲害不厲害?還記得老秦寫的《女兒方》麼?開篇叫做‘孕之始’,那其實是我與老秦合作完成的,其中就提到女人二十歲才為適孕年齡。說了怕嚇到你,女子不到二十歲就懷胎生子,胎兒的死亡率要高達七成,就算是諸侯之家,也有五成要夭折!這還只是說得胎兒,你知道因為過早懷胎,有多少女子因為難產而死?老秦做過調查,是十之三四!也就是說十個幼齡懷胎的女子中就有三四個是因為難產而死!這都是人命啊,是血淋淋的人命!”
“真有這樣可怕麼?可是......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你是我的妻子,我絕不允許自己的妻子為了傳宗接代去冒生命危險,所以只能暫時用這種方法避孕。放心吧苦酒,沒有人會因此嘲笑你,我會努力改變這種陋習,讓天下人都做到晚婚晚育、優生優育。嗯......為了穩妥起見,你還是到二十二歲再考慮生兒育女吧,草兒將來也是一樣,rì后無論是哪個小子娶了我家草兒,若是敢逼迫她在二十歲前懷胎生子,我就讓聶諸帶上白家丁壯打破他家的門!你要還是不信,可以去問問老秦,他是當代扁鵲,他的話你總該信吧?”
“去你的,這種事哪里有向外人詢問的?苦酒信,我的先生哥哥說什么,我就信什么......”
苦酒終于破涕為笑,原來心上人都是在為她考慮;棟哥就是最好的醫生,他的話還能有錯麼?只是要二十二歲啊,還需要五年時間,這未免也太久了些:“棟哥......可以是二十一歲麼......”
“沒得商量。若非怕君上和夫人一時無法接受,我和老秦就會直接在書中要求女子二十二歲以后才能生育。二十歲不過是妥協罷了,可是對你、對草兒,這是絕對不能妥協的!”
“白龍爺和娘親那邊怎么辦?”
“剛娶了新媳婦兒,娘親和白龍爺開心還來不及呢,會去催問我昨晚有沒有真正‘播種’?等驗過了白綾,娘親會把你當成心頭肉,至于你的肚子不爭氣,三年兩載不能開花結果,娘親也不會怪你,她老人家待人寬厚仁慈,怎么可能逼迫自己的兒媳婦呢?”
“誰的肚子不爭氣了,明明是你的問題。”
說起這事苦酒就有氣,知道白棟是心疼她,卻還是忍不住揚起粉拳,在白棟的胸口輕捶了幾下。
一大早白遲就帶著仆人送來了熱騰騰的早飯和羊奶,小夫妻癲狂了一個晚上,不補充體力還行?當然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跟在白遲身后的二姑婆一臉詭異的從床上拿起白綾子,看到幾點殷紅如梅在雪,興奮地一個勁兒沖白遲點頭,白遲立即請來了香木匣子,將這條白綾小心鎖了,俯身叫了聲‘夫人’。白棟做五大夫的時候,妻子都還沒有資格稱夫人,只有官至左庶長以上才行,苦酒雖然不是正妻,卻也算是騰妾身份,勉強可稱卿夫人。
看到白綾被裝進匣子,苦酒不覺挺直了腰,對白遲點點頭:“老管家不用多禮。”白棟不免嘆息,原來此時的女子就已如此重視貞cāo,這卻怪不得后世理學毒害,應該是男人天生的占有yù所致。
見過了白越氏,苦酒才算真正放下心來;老人家是早就熟悉的,可今天不知為什么,見面時心卻跳的厲害。白越氏輕輕將她摟在懷中,在她耳旁壓低了聲音說若是以后被白棟欺負了,就來找娘親做主,不過小兩口的那種‘欺負’,娘親可是不問哦,苦酒不覺又羞又喜,都不知道該怎樣表達心情,只好賴在娘親身上撒嬌,白越氏心疼著媳婦,教訓著兒子,這一幕婆賢媳孝的場景誰家不羨慕?
拜見過娘親,又去了祠堂拜見列祖列宗和父親的牌位,白棟打量著體態窈窕的苦酒,心中又有些火熱,正想著要不要帶老婆回去‘午休’一下,草兒卻不知從哪里蹦了出來,拉著苦酒要去逛莊外的草市。
小丫頭心思多著呢,自從苦酒姐姐變成了苦酒嫂嫂,她就不能賴在哥哥懷里聽故事了,在她眼里就是苦酒奪走了哥哥!晚上是沒辦法,白天只要被她看到,就一定要賴在兩人身旁,這等于是變相對苦酒宣告主權,哥哥有一半是要屬于草兒的!
草兒的這點小心思瞞不過白棟,與苦酒對視一笑,就滿足這個酸氣沖天的小丫頭一回吧......
科學技術永遠是第一生產力,白家的生意如今是越做越大了,已經有很多國家的商人直接等在莊外準備購買筆墨紙硯和影響力越來越大的《幼學叢林》。如今這本書已經加印了十次,銷量遠遠超過《書經標注》和《書經旁義》;提起此事甘龍和菌改就郁悶的不行,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區區一本蒙學書籍怎么就能超過了他們治學半生的偉大作品。
白家工坊如今又要印刷書籍,又要生產筆墨紙硯,早就擴大了一倍還多,只靠公輸家和白家人是不成的。好在白遲一直在招納族人,白家是老秦的大姓,除了在雍都的那些‘嫡系直出’,散布在國中的旁支余脈真是太多了,很多都是類似屹石村白家這樣的小族,還有一些單門獨戶的,連個家族蔭庇都沒有,禁不起風雨啊。
如今白棟顯貴,能為族人庇護,又肯給族人福利保障,不應者如云才是怪事,所以才短短月余時間,就有三四百戶族人來投,白龍爺和白遲一一盤查過根底,又去司徒處查了簡籍,確定了這些都是同氣連枝的白家人。
白家莊無法容納這許多族人居住,白越氏與白龍爺就批了款項,在莊外為他們建起了房舍,有想種田的,白家就撥發田地,有想入工的,就填充到白家工坊,想做買賣也行,白家還提供本金。這都是白棟臨行時的交代,白家不想爭做世族,控制一方領地,卻要積累足夠的力量和金錢,以便應付老秦rì后劇變;要與后rì那位偉大的變法者平等對話,僅憑和嬴渠梁的哥們兒關系可是靠不住的,沒有足夠的實力,白家得之不易的神燈也會傾覆熄滅。
有了人氣和白家莊的影響力,草市的出現就不奇怪了。如今的白家莊儼然成了櫟陽的‘衛星城’,櫟陽甚至是藍田的行商都會到這里來,現在還只是逢月初、十五、三十開三天草市,隨著白家人落地經商的越來越多,外來行商也遲早會變成坐商,那時草市就會漸漸變成集市,甚至向關市演變。
真熱鬧啊,有賣菜的、賣糧的、甚至還有賣木器家具的,白棟甚至還看到了‘百家布鋪’的招牌;自從老孫頭注冊了商標,他這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如今據說在老秦的十幾個郡縣都開了分店,這老頭兒倒有眼光,連草市的生意都不放過,有這份遠見,他家的生意還會更好。
“棟哥,可惜你定了規矩要走‘高、精、尖’路線,文華超市只許在櫟陽開,以后就算生意擴展,也要在各國國城......苦酒想不通,這樣開的分店就少了許多,會少賺很多錢啊?”
白棟三人在草市上漫步行走,身旁總會有三兩個面目精悍、類似游俠兒般的人出現,不過都是在暗中保護著三人,并沒有什么惡意。
看看這些個‘隱身保鏢’,白棟輕笑道:“我家婆姨好手段啊,看來你與跳蚤做得很好,這些桀驁不馴的游俠兒也要乖乖服從你的命令?苦酒,手中執掌權力,一聲令下就讓無數人為你做事,心情是否很好呢?”
苦酒還沒答話,草兒已是哼了聲:“不公平!這些人都是咱家出錢雇來的,卻不肯聽草兒和白遲的話,就聽苦酒姐姐的,哥哥你不公平!”
“以后要叫苦酒嫂子......沒有什么不公平的,這是你嫂子的本領,你若是有這份本事,哥哥也讓你來管人,你可以麼?”
“哼,才不呢,草兒能管住桑娃子就好,他現在可厲害呢,上次和苦酒姐姐的手下打仗,一個就打敗了三個,所以還是草兒更厲害!”草兒仿佛是故意的,就是不肯叫苦酒嫂子,以前與苦酒好的像是親姐妹,如今見到苦酒卻只會從鼻孔出氣。白棟苦笑搖頭,也由得她去,小孩子被搶走了心愛的玩具都是如此表現,自己如今就是那個可悲的‘玩具’。
苦酒憐愛地摸了下草兒的小腦袋:“棟哥說話越來越愛繞圈子了,說著文華超市開分店的事情,怎么就繞到商社護隊去了?哪里是苦酒有本事呢,他們肯如此聽話,還不是靠了你的威名震懾、跳蚤姑娘的高強武功和白家的錢麼?”
“我擔心的是你看到了金錢的力量,就會一心想著賺取更多的錢,越是如此,反倒越是無法賺到大錢......”
白棟認真地望著苦酒:“文華超市立于文事,固然要賺錢,卻要更注重文名,所以除紙外,筆墨硯臺都不曾申請發明專利,就是因為文教乃天下之責,靠其壟斷斂財,早晚要得罵名。甚至就連普通制造綾紙的方法,rì后我也會公告天下,讓更多國家可以生產,降低讀書成本,以成全我的文名。”
“棟哥,你說的文名就如此重要麼?連造紙術也要公布于世?那樣我們......”
“那樣我們會賺取更多的錢!杜摯的造紙坊就算再擴大幾倍,也供應不了天下人,現在很多國家都還在繼續使用簡書,我們如何能賺到大錢呢?記住我的話,要賺大錢,就必須要培養市場,我們的付出只不過是一種投資,等到市場被培養起來,天下人都愛上了用紙,天下各處都有筆墨紙硯賣,你猜我們白家會如何?”
“別國都學會了造紙,我們還能怎么樣啊?當然是賺的更少了。”
“大錯特錯。你忘記了還有商標?我白家出產的筆墨紙硯,永遠是最好的,白家的文華超市是最好的賣場,只在各國國城才有,這里的筆墨紙硯將是別家價錢的十倍甚至百倍,這里有別處無法買到的最好的毛筆、紙張......到時那些貴族和大商人會因為擁有白家的筆墨紙硯而自豪,某些高級貨我們還要限量出售,一旦超過了我們規定的數量,就是周天子他也買不到!”
白棟微笑道:“這就是高精尖路線。放心吧,你的棟哥永遠掌握著最新發明,我將造紙術公布于世,等他人能夠造出綾紙的時候,我們卻已經有了更好的紙,等他們也造出筆墨的時候,我白家就有了更好的筆墨......一年,只需要一年的時間,白家的商標就會轉化為‘知名品牌’,到時就算別人能夠造出與我們一樣的筆墨紙硯,白家文華超市的貨還會是最好最昂貴的。苦酒你想想看,若是文華超市開得到處都是,還會顯得珍貴麼?”
“就像最好的夜明珠一樣,因為少才會顯得珍貴,如果像栗米一樣到處可見,就不值錢了?棟哥,苦酒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
“知道你要問什么。答案其實很簡單,一個成功的商人永遠是賺有錢人的錢,而后再取出一些,來回報這個天下,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所以文華超市要堅持走高精尖道路,賺足那些貴族巨商的錢;白家商社則只經營類似綾紙這樣的必需品和簡單廉價的筆墨紙硯、以及我將會陸續推出的一些新奇小玩意兒,只要有薄利就好,以量取勝,聚沙成堆。白家在賺到足夠的錢后,還會用各種手段回報老秦甚至整個天下,廣播我白棟文名!好老婆,你要記住,這才是賺錢與花錢的大道理,賺得越多,就該花的越多,花得越多,也就能賺回更多,而且到時賺回的可就不僅僅是金錢了......”
白棟剝繭抽絲循循善誘,就是要苦酒學會掌握運用金錢、而不是被金錢控制;如果不明白這個道理是無法成為商業巨子的,只會成為葛朗臺那樣的守財奴。
苦酒沉默不語,仔細回味著白棟的每一句話,雙眼越來越是明亮:“棟哥,苦酒最幸運的就是遇到了你,最最幸運的是做了你的女人......”
“不是我的女人,是我的妻子。”
白棟一把抱起正在嘟著小嘴兒生氣的草兒,伸手擦去她額頭上的汗水:“不用著急,慢慢來......現在我們要先回莊去,杜摯從隴東帶來了一種好東西,我要用它親手做成禮物,這可是全天下的女人都會喜歡的東西哦,不過我的苦酒和草兒是最最幸運的,她們可以最先得到。”
“真的!”
苦酒像個小女孩兒一般興奮地跳了起來,草兒也開心的不行;白棟說是天下女人都會喜歡的東西,而且她們還會最先得到,那不是連國夫人都要羨慕她們麼?
“白公救我,墨線攜妻子給您磕頭了!”
三人正yù回莊,眼前卻多出了兩個身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引得無數人引頸觀望。暗中保護白棟的游俠兒紛紛現身,正要驅趕二人,卻被白棟止住了:“是墨線?這位就是木卓貝姑娘吧?你們是公輸家的大功臣,更是老秦的功臣,怎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