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不是你欠我,就是我欠你!
墨紀的眼猛然睜大了一些,他看著那邊泛光的床帳,抽了下嘴唇:“嗯”
“呵呵,你答應了哦”夜凰笑著再次露出了腦袋了:“墨墨,你這么夠意思,我也會很夠意思的,放心,這一年里,我絕對會你爹娘好,對你好,對軒兒好的”
墨紀沖夜凰淡淡的一笑:“聽你那意思,要是我不答應你,你就打算一切都不好?”
夜凰吐了下舌頭:“那倒也不是,至少不會是逆來順受……”
“那你現在會‘逆來順受’?”
“也不是,至少是忍耐度加倍而已”夜凰說著心里便哼哼起來:我又不是你家奴隸,逆來順受這種事我不過說說而已……
“那本來就是你該做好的,畢竟你現在可是我的內子”墨紀說著擺了手:“行了,睡吧”
夜凰沖著墨紀嘿嘿一笑,縮進了床帳內,墨紀臉上的淺笑便淡了,而此時他聽到了床帳內傳出的聲音:“墨墨,如果有一天你喜歡上了別人,也可以和我說,我不介意早一點讓位哦”
墨紀聽得微微挑眉,嘴角一勾:“行了,睡吧”說著他翻了身,背對那床帳,但心里卻在沉吟:喜歡上別人?讓位?滿身滿心的都是債,我,可以嗎?
輕嘆一口氣,他想要睡去,但心中依然有不解存在,于是他又睜大了眼睛開始想,希望能給自己一個合理的答案。
為什么,我會醉?且,醉的不省人事?那酒固然太醇喝得我有些微醺,但離醉可還遠啊再說我不過是借酒裝醉想要窺探一二,為何卻莫名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呢,還有,為什么我要又夢到淑芬,還是那種樣子?
他思想著,便覺得內心沉沉地,最后他掐了下自己的手指:是不是我的心結所致?酒不醉人人自醉?是了,一定是,不然我為何又夢到她們
有了這般認知,他忽然想起自己半個月前的那場夢。明明是站在庭院里看著玉表姐一派優雅的做賦,偏偏鮮血染紅了素白的衣裙,那一聲啼哭叫他驚心
素白衣裙,夢里的她竟不忘素衣守寡,這是在提醒他的債嗎?鮮血染裙,容顏幻變成另一人,也依然在殘酷地提醒著他,他的債……
他記得當穩婆告訴他她已經不成了的時候,他丟棄了所有的忌諱,沖進了側居。
對于淑芬,對于這個妻子,他并非用了心的去愛過,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從沒愛過那個少言的女人,那怕她很體貼也很賢惠,但對于娘親內心的不滿與對于娘親必須盡的孝道,逼的他一面對淑芬淡漠著,又一面與她相敬如賓舉案齊眉,因為這就是日子,每一個都是這么過來的,他就想這樣簡單的和這個女人過下去而已。
可是,那滿床的血紅之色驚到了他,那被褥之上斑駁的血跡,讓他的頭皮發緊,而滿室的血腥里,她卻流著淚望著他,咬唇不語。
那一雙眼,全是淚,不知是心理原因還是周圍的血腥之氣,他覺得那淚是朱紅色的,好似流的是血一般。
他到了她的身前,他看著她已經一臉憔悴,更看著她氣若游絲。
“淑芬……”他喚了她一聲。
“呵”她嗓子眼里發出一聲干嘶的聲音做答,繼而她抬起了手抓上了他的胳膊,口唇大開著使勁的吸氣,似要說很多很多,而他卻知道,她將要離開他,一個年輕的生命就此要終結。
“孩子很好,你安心吧,我一定會好好帶大他的,哦,是個兒子”他急速的說著,他知道她關心什么。
那口唇依舊張合著,氣息如同破舊的風箱,聽的叫人心更寒,但那份執著,讓他知道,她依舊不能安心……
“淑芬,我沒能顧好你,是我的錯,是我害你如此”他看著這就要消逝的生命,看著那青春的臉龐,終于忍不住的緊抓了她的手:“我,我對不起你……”
那滿是汗淚的臉,艱難的晃動起來。
“你不怪我是不是?可是我會怪我自己……”他說著,可話還沒說完,淑芬的手便猛然一股大力的扯了他向前,當他的臉頰幾乎就要撞上那翕張的嘴時,他終于聽到了一個字:“恨……”而隨著這具身子無力的下墜,他的身后是一聲嬰孩的啼哭……
墨紀的身子一抖,他蹭的一下坐了起來,繼而用力的搓了搓自己的臉。
他知道這不是夢,這是他心中無法忘記的場景,這是他內心的夢魘,他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將沉寂在這個夢魘里,可是他卻不明白,為什么之前他會夢見淑芬離去的樣子,而剛剛他卻夢見另一番景象。
那似乎是一片溝壑之地,荒山枯樹,連砂石都是紫色的。濃重的煙霧里,似乎有巨大的東西在轉動,但卻只能聽見“咔咔”的聲響,卻偏看不到聲音的來源。
身邊是無數人在行走,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哭或笑地在他的周邊來來往往,但奇怪的是,他能看到這些人的笑容,卻聽不到笑聲,他能看到這些人哭泣的模樣,卻也聞不到一絲的哀號。
他在這人群里混跡而行,若說這是一片無聲的世界,偏偏有那“咔咔”聲伴隨,若是那是有聲的世界,偏偏這些人在身邊來往,他聽不到一點動靜。
“誒?你怎么又來了?”有聲音響在他的身邊,可周邊那么多的人,他卻不知是誰在和他說話,忽然他覺得背后有些異樣,急速轉身便看到了熟悉的一張臉,是淑芬
“淑芬?”他驚異的喊她,可是她卻歪了腦袋:“什么淑芬?”
“淑芬你在說什么,這是你的名字啊,你……”
“你聽的到我的聲音?”她有些驚喜,繼而又茫然的摸了摸側額:“為什么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呢?”隨即偏又一笑:“傻瓜,你在這里和我說什么名字,在這里的人要忘記的就是名字”她說著眼往他身下一瞧,繼而連忙伸手推他:“你不是我們中的一個”
“什么我們?”他詫異的就要低頭,可淑芬卻忽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腦袋:“上次看到你在這里站著發呆,卻沒留意你的腳,原來你和我不同,但為什么,我會看到你,一面覺得心疼一面又覺得幸福呢?你,你喊我淑芬,難道,我之前是叫淑芬嗎?”
“之前?”墨紀才說了一句,忽而他們身邊就多了一道紫色的身影,那模糊的容顏不但看不清,更令他眩暈。
“你這家伙怎么又來了地府豈容你這般來去?不若我拘了你”那紫色的身影一動下,他的脖子上就多了沉重的鐵鎖,那鎖重的幾乎壓斷他的脖頸,叫他喘氣都艱難。
“走走走”他一擺衣袖,淑芬便立刻漸遠,而周圍那些來來往往的人,迅速的將淑芬遮擋淹沒。
“跟我走吧”紫影說著抓了他前行,因為鐵鎖的原因,他抬不起脖子來,卻也因此看到那些來來往往的人都沒有腳
無腳無影之人乃鬼
他驚異的看自己,他看到了雙腳,還看到了腳下那小小的一團影子
“我這是到了哪兒?你們是誰?”他激動的張口問詢,那紫色的身影卻是一嘁:“這是陰曹地府我們是誰,你管不到”說著忽而伸手在他的額處一拍,他便聽到似喃語一般的聲音:“生死兩界,黃泉永隔,生者歸生,死者永亡”
墨紀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他第一次對夢境記得如此清晰,清晰的好似自己身臨其境,是真的發生過一樣。
但是,這是個夢,在他醒來的那一剎,即便還沒全然去回想,他便已知,這只是一個夢。
揉揉雙眼,他甩了下頭,此刻他的眼前似乎還飄著那夢中的身影,那個熟悉的淑芬。但,明明少言謹慎的她,卻偏偏言語輕松如一個青春少女,這令他一面覺得夢就是虛幻,一面又覺得詭異萬分,畢竟,這四年來,他是極少夢見淑芬的,卻為何這短短的半個月里就夢見了兩次,而兩次醒來后,都叫他如墜深淵。
哼,你們就是想告訴我,我欠了你們吧我都用這一生來還債了,你們還想怎樣?一個有恩于我,我也并非無情,可恩不是情一個有情于我,我也并非冷血,可此情非彼情
他想著有些惱色的爬了起來,也不管那許多的就穿著一身褻衣,趿拉上鞋子,快步的沖到了外屋,一拉門便走了出去。
而屋內床帳里的夜凰此時卻翻了個身,她一邊伸手擦抹了眼角的淚,一邊心道:這人大半夜不睡覺跑出去做什么?哎,管他的,我自己的事都還沒解決呢真是……煩死了
她的確還有事沒解決,在墨紀回想詭異夢境的時候,她也沒閑著,想了一會藍颯那般男人的承諾,便想起了他說的明日佛家之約,可也因此,她記得藍颯是要她好好想想還有誰有這個可能加害于她,更知道她的身份而她,前后分析了半天,還真想到一個人—羅玉蘭
羅玉蘭,羅鳴的妹子,她這個青鸞郡主曾經在人前的好姐妹但是,卻也是奪了她未婚夫付世子的人就算是皇上下旨賜婚,就算是梁國公為了留下后手,付世子為了她的安危而那么做,但她也清楚也明白那是誰在搗鬼,更明白羅玉蘭不會這么簡單就罷手的哪怕這個女人已經得到了許多。
那是她十三歲半的時候,皇上下來旨意,說是在京城給她爹已經建好新王府,接他們回來入住,更表示江山無憂,做大哥的心疼弟弟,自是要他好生歇歇,甚至那圣旨上還提到了她,表示要給她這個侄女尋一門好親事。
爹爹明白皇上圣旨后的擔憂,所幸的是那時邊疆的確安泰,他也不忍心自己的女兒在邊疆混跡一輩子,也想給女兒更好的選擇,便拖家帶口的奉旨遷回了京城。
回京,按照道理就該交兵符,好好地順了皇上的意思,去好生歇歇;可是戎馬一生的人,心有國之社稷的人,滿眼有的卻是大義她爹去和皇上見了幾次,談心幾次,試圖讓皇上明白,居安思危的道理,并表示有合適的人,他一定交出兵符,而皇上一面說著親兄弟不說那些,一面卻又猜疑。
便宜爹的很多事情,她看得到,猜得到,也想得到,可就是不能說,因為她是一個還未及笄的丫頭,在大家的眼里,她只是一個小姑娘,只是一個可以囂張跋扈,不知天高地遠的郡主而已。
她未此沒少變著法子去哄爹娘開心,哪怕最后便宜娘拿著雞毛撣子抽到她身上,她也是歡樂的—倒不是她病態,而是她知道,王爺爹和王妃娘都活在巨大的壓力當中,她們需要一點途徑來緩壓,偏這里是京城,一舉一動都被人看在眼里,周圍有看不見的影子,她們能做些什么呢?不只有教訓不聽話不成器的孩子唄?
她由衷的希望這樣的舉動能讓皇上相信,她爹娘如此真性情的人,沒功夫也沒那閑心去奪您的江山。
只是,皇上大約知道了她的頑皮,知道她的不省心,竟然送上了一份大禮:他老人家以關心侄女會人生地不熟為由,對大臣們表示了作為長輩的擔心,更表示了對她禮儀教化的擔憂,于是,她在京城的日子,便成了三,陪的日子
陪吃,陪笑,陪作秀
每天都有官家的千金小姐進王府來陪她,但其實是她陪這些小姐們,即便是自己屬于高高在上的那一方,但要時時刻刻注意禮儀,時時刻刻要顯出自己優雅高貴,更要終日里和這些人一起打發這如困獸一樣的日子。
什么笑不露齒,言不可隨性,舉不可輕浮等等,縱然她好奇這一國之都會是何等繁華,但也在這樣的日子里,只想回到邊疆去,過自己恣意放縱的人生,因為那里,不會有這些叫人頭疼的東西,那里有她熱愛的自由,更有她雄心壯志可以施展的天下。
而就是那個時候,身為四品大員鴻臚寺少卿的羅憲羅大人,也把自己的女兒送來做了陪客中的一員,她的名字叫羅玉蘭。
夜凰初見她的時候,就看到這女人眼中的精明,她本意是想離這些陪客有多遠就多遠,但無奈,要顧忌到便宜爹娘的立場,也要顧忌到這背后那些看不見的官員關系網,她選擇了和這個羅玉蘭做了人前的好姐妹,是的,只是人前,因為她的目的只有一個,用她做擋箭牌去推掉那些日復一日而來的群鶯。
她王府再是國家管吃住也是有限額的,何況成日里來一群陪客晃悠,可不是光陪就能完的,她是郡主,她要給這些人打賞,她甚至還應該為王爺爹著想,分著輕重的去打賞。
可是,她要真這么做了,不就成了“有心”人,那皇上不是會更加坐臥不安了嘛加之,她這個人固然不心疼錢,但偏偏對寶貝介意非常,看著便宜爹一次次把好東西拿來叫她賞人,她便干脆從中做了手腳—扣下所有寶物,只給賞錢同時,她刻意的和羅玉蘭接近,總留下她陪著自己在王府里發呆,閑聊等等,玩鬧時,也總和她一人言語,這日子長了,果然那些千金小姐們,明白這里是撈不到好處的,而且大家也都知道,她和羅玉蘭是好姐妹,玩也只想和羅玉蘭玩,便各自開始減少“出勤”。
所以很快的,那些陪客們就嘩嘩的少了大半,最后也只剩下幾個和羅玉蘭身家差不多的官家小姐,陪在她這個郡主的身邊。
日子轉眼過,她便是十四,婚事也既定下來,便宜爹娘尊重了她的意見,應了和梁國公家付世子的婚約。于是羅玉蘭和她的對話里,便多了一個人,付世子。她總會把打聽到有關付世子的消息搬來和郡主分享,而夜凰為了表現出適合自己的狀態,也只能長做花癡狀的和她說起付世子,甚至還要隔三差五的害羞一下,讓人相信,她就是一個單純無比的小丫頭。
可是全家上下如此小心翼翼的生存,依舊改變不了命運,年關才過,皇上不知從哪里得了一封書信,內里竟是武王爺與人倒苦水,嘆君主不作為的親筆
諫言直言于皇,即便逆耳終算諫言,就算皇上大怒,也不過關你兩日,不能就此不放,哪怕日后從別的把柄上報仇,也不能以此來收拾你,否則就是不納言的君王,只會被寫進史書里,貽笑大方。
可是這封信不是寫給皇上的,是寫給別人的,至于是寫給誰卻無人知曉,因為皇上說,他是從王府的一個家丁身上截獲的,而這個家丁當即咬舌自盡死了,這信給誰,就成了無頭案,卻也因此搞的滿朝官員是人人自危,沒一個敢為武王爺說話,生怕就此被牽連進去,被誤認為是那個接信的人。
因為,私言污王,可視為逆
在皇上震怒下,武王爺梗著脖子被架走了,他高喊著冤枉在天牢里鬧騰了半天,終于被皇上宣召押解上殿。
據后來梁國公描述給她知,那天皇上震怒,而王爺也很憤怒,因為他說他絕對沒寫過這種信可是當皇上把那封信丟給他后,他卻啞口無言,最后看著那封信,吐了一口血。
皇上無視王爺吐血,只問他要一個解釋,王爺怔若癡呆不知言語,皇上更加震怒,問朝臣們要如何辦。
朝堂上下無人言語,梁國公瞧看著那武王爺癡呆之像,便一咬牙沖了上去,站在他身后看到了那封信,那一刻他知道武王爺為什么呆住了,因為那每一個字都是武王爺的親筆,他梁國公和武王爺相識幾十年,最是清楚他的筆跡的,于是那一刻,面對著帝王憤怒的目光,他跪了下去,大聲的譴責武王爺的不臣之心,求皇上殺了武王爺,以絕逆心。
那一刻朝堂嘩然,就連皇上也動容了。
因為大家都知道,梁國公和武王爺是摯友,更是即將成為親家的人,萬萬沒想到梁國公并不求情,反而是要皇上置武王爺與死地。
那時皇上震驚的以為自己聽錯,還叫梁國公又重復了一次所請,在聽清楚的的確確是要他處死武王爺后,他驚訝的問他:“你兒子可還要娶他女兒的啊”
“我兒子寧可鰥居一生,也不能娶這逆臣之女為妻”梁國公是那般決絕的說了這話,于是,滿朝文武震驚之余,內心也對這個梁國公充滿了鄙夷之態。
君子之信,不以世變而毀,雖摧不殆。
可以想象,那時起,這梁國公的名聲就再不是清高一脈了
梁國公決絕的言語之下,那些在朝堂里被武王爺曾鞭笞過的一些宵小,自然報復其上,附議而來,朝堂之上,只不過一刻的功夫,由無人敢言就變成了集體的求皇上處死武王爺的惡毒之舉。
皇上終于揮了手,做出了宣判:“他是皇家之人,他可以不義,朕不能不仁,念他為國守疆之功,貶為庶人,流放南蠻”
武王爺被拖走了,他自始至終都呆若木雞一般,不發一言,也沒看誰一眼,就看著那個承載了信箋回去的托盤,直勾勾的被拖離了朝堂。
他沒有罵一句梁國公,也沒再去瞧誰一眼,更連句冤枉都沒在喊的就這么被丟上了流放之路……
那天,她還在亭子里打著瞌睡的與羅玉蘭閑扯,忽然她的王妃娘就沖了過來,二話不說的拉著她就走。
她急急地問著娘,你要干嘛,王妃娘紅著一雙眼對她吼著回答:“我帶你去梁國公府,我要你和我一起咬死那個老匹夫”
她愣住了,繼而被拖著走,她急急的追問著,到底發生了什么,她娘不回頭的用吼聲做了回答:“你爹出事了,你未來公爹是個混蛋”
她就這么被拽出了庭院,拽出了王府,拽上了馬車,根本沒管羅玉蘭的存在,那個時候她已經感覺到眼在灼燒,心在惶惶不安。
在車上,王妃娘緊緊地抱著她,卻沒哭,那紅紅的眼,卻令夜凰心疼無比,但安慰的話她無法說出,因為她知道,她的王妃娘在死撐,她不能讓她落下眼淚在人前。
終于馬車到了梁國公府,府門前的家丁竟有數十人,齊齊的宣稱梁國公不在,不讓她們進府,可是她的王妃娘竟然從車架下抽出了一根雞毛撣子,一邊大聲的喊著滾開,一邊就揮舞著雞毛撣子開始抽人。
王妃娘可不是弱女子,隔三差五都要和王爺爹對打的人,即便手中所持非利器,可那雞毛撣子抽人也很疼的,終究是在那些家丁吃痛著滾在地上時,她娘一腳踹破了府門,拉著她沖進了府內。
喧鬧中,她娘拉著她直沖向梁國公的書房,這一年多,王妃娘常到梁國公府做客,所以自是知道方位的。
破門而入,梁國公正手執一筆在書案上寫字,他直立著身子頷首而書,竟絲毫不見慌亂。
“砰砰”的兩聲,身后的門被王妃娘用腳給踢上,繼而在她不解時,王妃娘竟死命的壓了她的肩膀,她立刻軟膝而跪,她娘也隨即跪下,直對著梁國公磕頭。
“你不該來的。”梁國公手里的筆終于頓住。
“大恩不謝,我家王爺會怪我”這是王妃娘的回答。
“你既然懂就該趕緊走,帶著青鸞即刻走”梁國公說著,又開始動筆。
“我要走,可我不能帶上青鸞”王妃娘說著推了她一把,夜凰便倒伏在了地上:“南蠻一路風險不小,我不能把希望都放在一處我要你幫我”
“宇兒無法娶她”梁國公說著抬了頭。
“我知道,我只希望她能好好地活著,不受罪就好”說著王妃娘又推了她一把:“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幫我”
梁國公的筆被丟進了筆洗,他點了頭:“好,只是我給不了她原有的一切”
“圣旨已經送到我府上了,我和青鸞此刻已是庶人,原有的沒了就沒了,我只想她平平安安的活著,少受點罪”說完她便轉身欲出。
“娘”夜凰已經明白王妃娘的決定是什么,她急忙的出聲叫喊,她害怕這個便宜娘會做傻事,而她的王妃娘回頭看了她一眼,笑言道:“記住,好死不如賴活,哪怕只有一點希望,我們也不能做傻事”
那一刻,娘的眼淚落了下來,她急忙的點頭,但下一秒,她的脖子上一痛,人便昏厥過去,而她再醒來時,躺在一個簡單干凈的小屋里,身上不在是她華美的衣裙,反而是傭人才穿的粗布衣裳。
而床的對面立著兩個人,梁國公與付世子。
“你爹不會有事”這是梁國公見她醒來說的第一句話。
“青鸞……”付世子才喚出名字,卻被梁國公硬生生地打斷:“什么青鸞?青鸞郡主與王妃已經在毆打本公后逃逸現在在你面前的不過是一個昏倒了的家奴”
付世子回頭看了眼梁國公又看向了她,夜凰立刻明白了,于是她下了床,對著兩人福身:“奴婢夜凰見過老爺,見過少爺”
付世子的手砸上了床頭柱,而梁國公看著夜凰,慢慢點了頭:“夜凰,暗夜鳳凰嗎?好名字”說罷他沖著夜凰竟欠了身:“識時務者為俊杰,很好”
夜凰一時只得匆匆欠身還禮,而梁國公轉身出了屋。
付世子此時急忙拉了夜凰的手:“青鸞……”
“少爺,青鸞已逃逸,這里只有夜凰。”
“我……”
“什么也別說,我,明白。你也走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她趕走了付世子,一個人在小屋子里哭了一陣,當她抽泣著擦洗掉臉上的淚水后,她做了決定,就以一個奴婢的身份,好好地藏身在梁國公府,好好地活著。
只是她想平靜,但生活總要給你不想要的波瀾。
在她和王妃娘被貶為庶人后的第四天,羅憲羅大人竟來了梁國公府,她藏身在小院里沒出去,等到傍晚用飯時,付世子卻拎著一個小包袱沖了進來:“青鸞,我們私奔吧”
飯正送到唇邊,當即便停了一下,夜凰紋絲不動的把飯送進嘴里,在吃下這口飯后,她才出言問到:“為什么要私奔?”
“我不要和別人成親,我只想娶你”付世子說著,拉她的手,可她卻把付世子的手扳了下來:“你想毀了你家嗎?你想家破人亡嗎?”
付世子看著夜凰咬了咬唇。
“你爹放棄了自己的聲名,把自己做一個背信棄義的惡人,為的是什么?他不僅僅是要救我爹,更是要保全你們一家他念著和我爹的友情,才會冒著風險收留我在此,我不能再給他添亂了,你知道嗎?如果我和你私奔,那么我就是恩將仇報,你知道嗎?”
付世子手里的包袱落了地,摔出了幾個金錠,夜凰蹲身給撿拾起來收好,便沖付世子笑言:“得蒙君子愛,是我的福氣,只是明珠已落凡塵,從此無緣了。”
“你干嘛要這么清醒?我好不容易才說服自己……”
“一時的沖動,只會讓自己萬劫不復。”她把包袱送還他的手里:“是不是,有人來說親事?”
她能猜想到付世子這舉動的背后是發生了什么,付世子看著她,無奈的點點頭。
“是誰家的千金?”他努力的笑著,猜想著那姓羅的會給誰家保媒。
“他自己的女兒羅玉蘭。”付世子說著臉有厭惡之色:“我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人”
夜凰一愣:“當爹的給自己的女兒保媒倒也沒什么不要臉吧,我當初不也是?只是,他不過是四品鴻臚寺少卿罷了,他女兒和你家,太不門當戶對,他怎好意思開口?”
一面是超品,一面是四品,這個等級相差,羅玉蘭要是嫁給付世子,那可是絕對的高攀。
付世子看了夜凰一眼,咬著唇說到:“現在,羅憲不是四品官,已經是,二品了,前天,皇上將他晉升為禮部侍郎了”
夜凰聞言轉了眼:“二品就趕來說親,只怕,他現在是御前紅人吧”
“哼”付世子不快的哼了一聲,夜凰的手摳上了桌沿:“這個時候升職,還直接升了兩品四階,看來他功勞不小,如今是御前紅人的話,他親自來說親,老爺若不答應,豈不是自己麻煩,他答應了對嗎?”
付世子沒言語,但這種狀態無疑就是默認。
“羅玉蘭這個人,長的還不錯的,她爹現在是大紅人,你和她成了這門親事,對你爹來說是好事,對梁國公府也是一道庇護之力”夜凰盡量讓自己說的很平靜:“你放心,她和你成親后,我就縮在小院里不出去就是,反正老爺不也沒叫我出去伺候人,就整日的在這個別院里玩鬧不是?”
“你就這么看的開?”
“不看開又如何?適者生存,我有的選嗎?”夜凰說著看向付世子:“回去吧,你是世子,有你的責任要擔負”
付世子終究是抓著包袱走了,當門關上的時候,她卻抓起了筷子,一把將其折斷。
無動于衷,那不過是假象,她精挑細選的未婚夫就這么成了別人的了她又怎么能不氣呢?
三天后,皇上下了旨意,賜婚。
當梁國公帶了圣旨給她看時,她便明白這場政治聯姻的背后未必不是一場試探,皇家的試探。
“會是他陷害的我爹嗎?”利益既得者往往是始作俑者,她開始猜測。
“我需要時間來證明,猜測終不能定性。”梁國公說著嘆了口氣,看向夜凰:“孩子,你怪我嗎?”
夜凰搖搖頭:“不怪,在傾軋中只有充實自己的力量才能對抗,如今您在風口浪尖上,不能樹敵,只能結盟來保護自己。”
梁國公的眉眼一挑,眼里透著一絲光亮:“數日前聽你的言語,見你的反應,我便猜想,你并不是一個嬌蠻的孩子;幾日前,我在屋外聽你和宇兒的對話,我才驚覺你的心智竟比宇兒成熟許多;而今日直言,你果然清明孩子,說真話,我都在懷疑,你是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丫頭,到底怎樣的你,才是真實的你。”
夜凰笑了笑:“經歷會叫人成長,所謂長大往往不過一夜之間。我若有爹娘可依靠,囂張嬌蠻到生子那天也未嘗不可,只是現在我沒了依靠,嬌蠻任性又能給誰看,又有誰,會保護我?慣著我?”
梁國公抬了手沖夜凰招了招手,夜凰笑著去了這位老人的懷里,當他伸手摸著她的發辮嘆息時,她努力的笑著:“您來找我,一定有事,不知是什么事?”
梁國公一頓,開口道:“羅家的千金是不是和你是舊識?”
“不算,只是這一年多,在人前,我們走的近些,在別人眼里,是姐妹。”
“這樣啊”梁國公說著伸手去捋他的胡子。
夜凰沒出聲,自己默默的退后幾步坐了。
“孩子,如果,我認你為養女,你可樂意?”
夜凰挑眉:“付伯伯,若您認了我為養女,他日被人牽扯出來,您可就麻煩了啊”
梁國公一笑:“你倒知道替我擔憂?”
“我若是奴,大可說我是私混進來,又是不在您跟前伺候的一個粗使,總能脫身出去;可若,成了養女,您可就是知情之人啊”
梁國公呵呵一笑:“我知道了”說罷,人便起身離去,留下夜凰略有些怔。
皇上賜婚,一切都如火如荼,這種政治聯姻,更是縮短了進程,結果才半個月的功夫,付世子便迎娶了羅玉蘭進門為妻。
那天晚上,她在小院里聽著依稀的喧鬧聲,心中帳然所失,但更多的她是在考慮自己的出路。
原本,她只想躲在這里一陣子再說,但是現在的情形,她感覺到自己就是梁國公家深埋的一顆炸彈,什么時候會被引爆,而毀了這個家,她毫不知情。
她開始覺得要離開這里她不想毀了他家,但是,第二天一大早,她卻被梁國公給叫到了廳堂去,在那里,她不但遇見了前來敬茶的羅玉蘭,更被梁國公當著全家的面,認作了養女。
羅玉蘭看見她的表情充滿了驚訝與不安,在梁國公認她做了養女后,卻充滿了一種憤怒。
夜凰明白她憤怒什么,因為羅玉蘭已經是付家的兒媳,而她偏偏又成了梁國公的養女,頂著一個假名字做了養女,但畢竟還是武王爺的女兒,她羅玉蘭的公公竟然藏著武王爺的女兒,還把她收成養女,那朝堂之上的表態又算怎么回事?這里面的彎,還有什么弄不明白?
而夜凰,此刻也知道她和羅玉蘭之間會很麻煩,但她也沒的選擇。
她們保持了心照不宣,可三天后,羅玉蘭卻找到了她。
她是一個人來的,掛著微笑,卻伸手扯著她回了屋子。
夜凰體諒羅玉蘭是被圈進來的人,哪怕是她上趕著被圈進來的,也在考慮是不是要表示歉意,可是羅玉蘭卻一臉關心之色的先開口:“天哪,郡主,你竟然在這里,你可知道,我有多意外嗎?你還好吧?”
看著那關心之色,夜凰愣住了,她明明記得三日前,她那雙眼里的憤怒,怎么只三日她卻這般和自己表示起關心了?
夜凰的不答,許是讓羅玉蘭有所尷尬,繼而她竟摸出了帕子開始擦起眼角,口中自是說著許多她如何牽掛如何操心的話語,甚至關于嫁給付世子都說的是自己不過是遵循了父母的意思,叫她不要責怪。
夜凰哪里有心情責怪她啊,自是淺笑著說不怪,當下羅玉蘭便笑著說那我可要敬杯茶給你,人就去了桌邊提壺倒茶,繼而摸索了一下捧了茶杯過來。
夜凰心中有所不解,接茶時,只覺得茶杯上有那么一點白,忽然的心理一驚,她便茶推了回去:“姐姐先喝”
羅玉蘭的臉一白,自是推諉,但這一白便等于自招,夜凰當即把茶杯一放就問起來:“你,你是要殺我?”
“我是想殺你可是這茶里不是毒……你還真是陰魂不散,但我告訴你,我辛辛苦苦的算了半天,才能嫁給付世子為妻,你別想破壞了我和他”羅玉蘭此時容顏已顯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