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龍的話把我給問住了。
我成為術士,加入術道,全完出于無奈。老天沒給我選擇的機會,不成術士,我只有死路一條。
我愛不愛術道?
大概可以引申為我愛不愛這個江湖。
我開白燈號的時候,遇見過一個老江湖,我們之間聊了很久,他告訴我:
人在年輕的時候都愛冒險,都有過江湖夢。再長大一些,夢還是夢,江湖還是江湖,人卻不再是過去的那個人了。
當情懷和夢想被現實碾碎的時候,夢還在,但也僅僅是夢。江湖還在,那是別人的江湖。人還在,想的卻只是怎么安安穩穩活完下半輩子而已。
可是,江湖人卻連想要安穩的權力都沒有了,你所牽涉過的恩恩怨怨,你所經歷過的是是非非,不允許你從江湖上退出來。甚至,不允許你去抱怨,不允許你去后悔。
你抱怨,只會讓你覺得你脆弱。
你后悔,只會讓自己活得更累。
那次之后,我再沒見過那個人,他或許已經死在了什么地方,或許已經找到了什么地方安頓了下來。
他和他的江湖,都是白燈號的過客,可是他的話,我卻一直記得。
我猶豫了半天才搖頭道:“你的問題,我沒法回答。”
張元龍笑道:“你回答不上來,是因為你還沒老。是因為你還能打能拼。等到有一天,你拼不動,打不動的時候,你就會明白。命運讓你踏入江湖,就是給了你一個解不開的詛咒。你懂么?”
張元龍沒等我回答就朗聲說道:“我要成神!我要讓術士有所選擇。至少,不會讓他們被迫的成為術士。這個世界需要術士的存在,但是,成為術士的前提是,他是自愿踏入這個江湖,自愿把一生交給這個江湖。而不是和我們一樣,被命運強逼著活在江湖里,你能懂我的意思吧?”
我再次看向張元龍時,目光里的敵意已經減弱幾分。
這是一個有情懷,也有報復的人。
這是一個瘋子,也是一個傻瓜。
我很難去定位張元龍。
張元龍卻目光灼灼的看向我道:“加入我的隊伍吧!我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們。”
我搖頭道:“你的理想太高,高到了讓我嘆為觀止的程度。這種事情離我太遠,我做不來。”
張元龍緊盯著我看了半天才說道:“陳野,你讓我非常失望。我以為你對抗宗門,是為了術道出頭,現在看來,你只不過是為了自己的私仇。算我看錯了你。”
一直沒說話的葉玄,聽到這時再也忍不住了:“你他么的廢什么話?連自己親生兒子都能不要,還舔著一張逼臉說什么情懷?”
“玄子!”我制止了葉玄,看向張元龍道:“你的理想我理解不了。但是,我們之間的交易還得繼續。你拿出解藥,我給你解除詛咒。”
張元龍沉聲道:“你們得向巫神發誓,此生不對我施加詛咒。”
我反問道:“我們向巫神發誓?你向誰發誓?你給我找出一個能管得著你這輩子不用毒藥的神明出來,咱們再說發誓的事情。”
咒術師,都供奉著一尊魔神。沒有魔神相助,咒術師不可能在千里之外詛咒對手。就算是咒術師里最為高明的天咒師,也是如此。所以,咒術師最大的誠意就是向魔神發誓。
我曾經問過我奶,有沒有不用供奉魔神就能施加詛咒的高手?我奶告訴我:有!那得他本身就是神明。
我覺得自己這句話大概是白問了。
張元龍冷聲道:“你們已經看到了我樣子,萬一我走出去之后,你們再對我下咒怎么辦?”
張元龍害怕天咒師的原因非常簡單。傳說中的天咒師,可以不用媒介直接捕捉對手的氣息,只要被天咒師看清了樣子,他就能用秘法捕捉到對方的位置,施以詛咒。
我冷聲道:“你怕我給你下咒,我就不怕你給我下毒么?大家半斤八兩,何必互相猜疑?”
“不行!”張元龍站了起來道:“我看你們還是不夠渴。我等你們再考慮一下再過來。”
張元龍說話之間抬腳就往外走,人還沒到門口,葉玄就抓著鋼鞭站了起來。
我揮手道:“玄子,讓他走!”
我們現在實在沒法跟張元龍動手了。我們這些人里能動手的人,最少也已經一夜沒有喝水,前后又跟人交手了幾次。再動手的話,不等留下張元龍,我們就全都得脫水倒地,任人宰割。
我讓張元龍走,他反倒是不走了,滿眼狐疑的向我看了過來。
我微笑道:“你怎么不走了?”
張元龍沉聲道:“你真想同歸于盡?別忘了,你們有五個人!”
我淡淡說道:“可我這個人沒什么目標,更沒什么理想,所以嘛有些事情還是大家各退一步的好。”
張元龍猶豫再三在說道:“好!我就相信你一次。但是,你給我記住,從現在開始,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是再敢阻撓我的計劃,別怪我出手無情。”
張元龍說話之間往茶壺點了幾滴藥水:“喝吧!喝下去之后,你們就能正常喝水了。”
我拿起茶杯一飲而盡之后,在原地坐了五六分鐘,才向小糖豆揮手道:“把他身上的咒術解開。”
小糖豆撤回鋼針道:“你給我記住,你不動我的人,我也不會動你。否則,我就讓你嘗嘗魔咒師的厲害。”
張元龍的臉色頓時劇變:“你是魔咒師?”
我也忍不住看向了小糖豆。
魔咒師是傳說中的存在,如果說天咒師下咒,還有跡可循的話,那么魔咒師出手,完全沒有蹤跡,哪怕是被施咒的人,僥幸殺掉了魔咒師,她的詛咒也一直存在,甚至比原先更為猛烈,直到把對方磨死為止。咒術如魔,無休無止,說的就是魔咒師。
小糖豆沒有回答對方問題,只是拿起鋼針刺向了桌面,實木做的桌子就像薄紙一樣,被鋼針刺出一個窟窿之后,鋼針四周也驀然間閃現出了一副詭異的圖畫,畫的正是張元龍的面孔。那只藍芒閃爍的鋼針,正好落在了肖像的眉心上。
張元龍下意識摸向自己額頭之間,竟然從自己臉上摸到一顆血珠。
小糖豆淡淡說道:“我們魔門言出必行,只要你不來找我們,我不會動你分毫。”
“打擾了!”張元龍連一句場面話都沒敢留,趕緊向小糖豆拱了拱手,落荒而逃似的搶出了門外。
我再次看向小糖豆,她卻笑瞇瞇的道:“我是騙他的,我哪是什么魔咒師。魔咒一道早就失傳了。”
“哦!”我在小糖豆腦袋彈了一下:“不管你是什么咒師,以后不許隨便用咒術,知道沒有?”
“知道了!”小糖豆捂著額頭鼓起了腮幫子,我那一下顯然是把她給彈疼了。
我擰來一瓶水遞給了小糖豆:“喝吧!喝完早點睡覺。”
我們幾個連續堅持了一天一夜,早就到了體力耗盡的邊緣,再不休息誰也支撐不住。況且,我也不覺得何夢蝶會在白天的時候遇上什么危險,真正的危機應該隨著黑夜而來。
我把小糖豆他們弄走之后,自己睡在了客廳的沙發上,我不知道睡了多久之后,忽然間感到眉心上轉來一股涼意。我猛然睜眼之間,卻看見一把匕首憑空的懸在了我的頭頂。
那只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匕首,雖然沒人把持,從匕首傳來的力道卻像是重若千斤,而且正在無聲無息的向我眉心上壓落而來。
我睜開眼時,那邊匕首已經落到了距離我眼前不足兩寸的地方,我猛然轉頭之間匕首隨之刺落,冰冷刀鋒緊貼著我腦袋貫入沙發之間,我人也跟著滾落在了地上。
我還沒來得及起身,就聽見沙發底下傳出一陣刀鋒割斷彈簧的聲響,那聲音正是斜向而來。
匕首在沙發里轉彎了?
我的反應已經不慢,比我思維更快的卻是刺耳刀聲,我現在翻身,肯定快不過沙發里面的匕首。我急中生智之下,伸手拍向了腿邊的龍牙。
龍牙脫殼而出之后,直奔我耳邊飛來,緊貼著我的太陽穴跟那把匕首撞在了一塊兒,我雖然被匕首沖擊而來的力道撞得兩眼發花,但也總算化去了致命的危機。
我趁勢起身之下,揚聲喊道:“小心敵襲。”
我這一聲大吼把所有人都給喊了起來,葉玄抓著武器沖出屋外時,別墅窗前多出一道身穿風衣,卻用禮帽遮住了面孔的人影。
金鐸?
我從一語天晴的資料里看到過金鐸的照片,對方打扮就跟金鐸一模一樣。
金鐸冷聲道:“陳野,我們之間本來沒有什么恩怨。你不碰神術,我們也不會找你。可你不該把古廟神術的事情公之于眾。你在逼著我殺你。”
“我什么時候……”我一下反應了過來。是丁朵兒,肯定是她把我們做任務的視頻給傳到網上去了。
金鐸冷聲道:“這筆賬,我必須跟你算清楚。你等著我吧!”
金鐸根本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話一說完人就消失了蹤影。
我臉色鐵青的看向丁朵兒:“你把視頻發網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