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沙鎮，心緣戀愛公司。

夜已經深了，不過心緣戀愛公司的業務員們此時仍然在加班。

用塑料隔板隔開的工位上，一個個蓬頭垢面的男業務員此時正在和網線另一頭的對象聊得火熱。

這些都是勤奮的員工，在工位的隔板之上，此時用夾子夾著各種各樣的文件資料。

文件資料主要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人設資料，另一種是情景劇本。

翻開人設資料本，里面有數十種各種職業的人設，包括性格特點、家庭背景、學歷經歷等等，分門別類，寫的很細。

而情景劇本之中，則是詳細歸納了當尋找到新的對象開始聊天之后，對方不同的反應和對話情況下，各種應對方式，以及由此而引發的各種劇情走向。

當然，每個人最不可或缺的，是一本本研究人心理的書籍。

這些書籍和資料，以及各種聊天話術，最終所引導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聊天對象愛上自己，最好還能直接PUA對方。

然后，讓對方打錢。

在心緣戀愛公司，一切以服務對象，也叫做目標客戶，為第一宗旨。

同一個微信號或者QQ號，可能有好幾個員工共同管理。

當主要負責人員工A實在是太困或者有什么別的事情，那么員工B或者員工C在簡要了解情況之后，可以立刻頂上去，做到無縫銜接。

每當某個員工騙到的錢超過一定數額，整個心緣戀愛公司都會為這個員工開香檳放音樂慶祝，整個公司籠罩在熱情洋溢的氣氛之中。

當然，不排除會遇到一些戒備心理比較強的，以及不見真人不松口的人。

還有不少人本身就色瞇瞇，需要確定這邊的網戀對象夠漂亮才行。

這個時候，微信聊天組就要暫時退居二線了，要由真人視頻組出場。

聊天組旁邊的一條走廊兩旁，是一些用簡易板材臨時隔開的房間，每一個里面都布置得十分溫馨，大部分都是那種少女閨房的風格。

里面放著一些小床，擺著各種玩具熊，還有一些梳妝臺、粉粉的睡衣和各種物品之類。

當然，并不是完全一樣，有鄰家女孩風格，有在校女大學生風格，有多金富家女風格，有成熟女強人風格，等等等等，就算你要歐美模特風，也能隨時裝修出來。

還有一部分房間則布置成了辦公室或者酒店房間的模樣，主要是為那些霸道總裁人設打造的。

一些容貌相對清秀一些的員工，就在這些房間里辦公。

主要工作就是陪“客戶”聊天。

有了美顏濾鏡和變聲器，他們可男可女，全看客戶那邊的資料是什么樣的。

甚至在他們聊天的時候，偶爾還有一些年齡比較大的公司管理層成員，假扮成送水果的家人之類的進去一趟再出來，增加真實可信度。

視頻另一頭的目標客戶永遠也不會想到，他們看到的美貌小姐姐，不僅本身不是小姐姐，他們的家人也根本不是家人，連房間都是專門布置好的閨房，走出來就是心緣戀愛公司熱火朝天的場景。

此時剛剛進入心緣戀愛公司的方昊，憑借著自己比較白嫩的皮膚和清爽的外形，被簡單培訓之后，就臨時頂替了一個拉肚子的員工，直接進入到了視頻組。

戴上假發穿上一身女仆裝，將美顏瘦臉大眼還有各種特效開到最大，外加一個貓耳特效，正在和一個戴著眼鏡一臉癡相的肥宅視頻。

在對方的心目中，方昊就是那個在打游戲的時候認識的小姐姐，拜服于他的游戲技巧，逐漸開始聊天，習慣了每天的早安晚安之后，兩人的關系火熱進展，現在已經到了視頻看真人這一步。

接下來就是奔現了。

當然，奔現之前，要給千里之外的女朋友多打點錢買點禮物什么的。

從視頻之中客戶的笑容來看，顯然對網戀小姐姐的容貌十分滿意。

甚至都有些感動，說出一些“我這樣的人竟然能找到這么完美的女朋友”之類的話。

方昊此時在滿級濾鏡的加持下，正努力擠出笑容和對方聊天。

作為一個臥底，他早就做好了覺悟，無論面對的是什么，都是工作的一部分，不能因為個人原因讓這次的潛伏調查任務功虧一簣。

所以雖然心中十分惡心，他還是說出了“么么噠”“愛你”“親親”之類的話。

只是心在流淚。

唯有對大義的追求，支撐著他。

為了追求正義，在死宅面前扮女仆貓娘求親親什么的，并沒有什么。

而且對方也僅僅是一個可憐的受害人，等著他的拯救啊。

這么想一想，心中不由好受了許多，又給了對方一個親親。

現在他視頻連線的一舉一動都受到公司高層的監視，在最終將整個詐騙窩點一舉搗毀之前，還是要虛與委蛇，甚至可以拿個勤奮員工。

過了差不多大半小時，方昊按照劇本結束了這次視頻戀愛的過程，關了手機之后，將女仆裝換下來，又卸了妝，走出了工作房間，來到了辦公區的沙發上休息。

此時已經是凌晨一點多，那些正在被詐騙之中的客戶們也紛紛去睡了，心緣戀愛公司的員工們紛紛下班回宿舍睡覺了。

辦公區的人此時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兩三個人還在微信聊天區的工位上奮戰。

方昊點了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噴出淡藍色的青煙，透過這煙霧看向工位上坐在電腦前的一個蓬頭垢面的絡腮胡胖子。

那就是他的網戀對象嬌嬌。

真名趙鐵柱。

想到之前的歡聲笑語，還有每天溫馨的早午晚安，以及各種甜言蜜語，方昊就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

人是假的，但是他的感情是真的，金子一樣的真感情，就這么被騙被丟在地上踩得稀碎。

這個公司，簡直就是個害人窟。

公司里的這些業務員，不說個個兒該殺，反正他現在很想把趙鐵柱給崩了。

太他媽害人了！

竟然敢假扮女大學生騙他的錢！

更讓方昊有些接受不了的是，來到心緣戀愛公司之后他才知道，像他這種只通過微信聊天，連真人照片都沒見過，就給網戀對象打錢的人，被稱為“傻豬”。

算是最容易搞定的目標客戶，客戶資料里也會被寫上一個“低智”的標簽。

方昊越想越是憤恨，看向趙鐵柱的目光都變得不善。

正想著，趙鐵柱拉開抽屜，向里面摸了摸，似乎想要找一包煙。

突然他似乎摸到了什么，拿出來在手里仔細看了看，剛開始似乎還有些不確定，趴下頭仔細看清楚之后，立刻露出了興奮狂喜的表情。

緊接著趙鐵柱猛地從工位上站起來，將那東西緊緊攥在手中，向門外走去。

他越走越快，幾乎要跑起來了。

方昊眉頭一皺，將手中的煙蒂往煙灰缸里掐滅了，起身追了上去。

他總感覺有些不對勁。

趙鐵柱的速度很快，已經來到門口，猛地拉開門沖了出去，外面是一片黑暗。

方昊緊隨其后，同時拉開了門，只是卻沒有看到趙鐵柱的身影。

外面空無一人。

他不由一愣，這前后僅僅只是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一個大活人，突然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什么情況？

他心中疑惑，把門關上又打開，仍然沒有看到趙鐵柱的身影。

隨后不由搖搖頭向趙鐵柱的工位走去，想看看他到底做了什么。

只是他剛剛走出幾步，身后的門猛然再次打開了。

方昊轉頭看去，就見趙鐵柱正滿臉驚恐和貪婪糾結而成的古怪神色，走了進來。

或者說，是一部分趙鐵柱走了進來。

他的兩條腿齊膝而斷，右手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一圈緊裹著的繃帶。

一只眼睛也已經消失，只剩下干涸的眼眶。

口中發出“嗬嗬”的聲音，嘴巴大張著，舌頭同樣消失不見。

他拼命挪動著只剩下半截的腿向前走過來，剛剛走了一半，僅剩的一顆寫滿了驚恐的眼睛猛地再次瞪大，幾乎要從眼眶里瞪出來。

隨后整個人猛地向前撲倒在地，徹底失去了聲息。

“啪嗒”。

一聲輕響，趙鐵柱僅剩的左手中，掉出一個圓圓的血紅色籌碼，滾到了方昊的面前。

這是一枚顏色赤紅的籌碼，沒有絲毫花紋，給人的感覺卻動人心魄，想要將這一抹紅色據為己有。

這是什么情況？

謀殺？

方昊正在發愣的功夫，身后的幾名同事包括公司高管突然發出一陣欣喜的喊叫，直接撲向了那枚籌碼，口中喊叫著：

“血籌！是血籌！”

“我能進血籌賭場了！我能贏的！”

“這是我的，是我的！”

仿佛根本沒有看到趙鐵柱的尸體。

“是我的！我能贏！”

銀沙賭場的二樓接待室內，大老板全身顫抖跪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的腦袋都伸進地板里面。

剛才那突然出現的“樹人”的一幕，簡直把他嚇得魂飛魄散。

原本就知道清潔協會的手段殘忍，卻沒想到比他想象中還要殘忍。

眼前的牧首大人，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變態。

和他相比，當地的那些什么軍閥土匪之類的，不過是不入流的混混罷了。

“咚！咚！咚！”大老板的腦袋磕在紅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眼前那個神秘的牧首面無表情，什么話也沒有說。

李凡心中正在飛快思考著接下來的出路。

別的不說，清潔協會的這些產業，必須切斷所有和灰產的關系。

連根切掉。

只要是在自己的手中，就不能放任他們去害人。

無論是內心道義上，還是給清潔協會拖后腿上，都是最優選擇。

至于這次的調查，眼瞅著應該要無功而返了。

根本沒有任何線索嘛。

起碼他已經準備明天申請結束任務獨自回國內了。

這才是避免立功的最優解。

真有線索立功也和他沒關系了。

正想著，一陣喧嘩聲突然從樓下的賭場前廳中傳來。

李凡眉頭一皺，向清潔協會眾人看了一眼。

幾人立刻摸出口罩戴好，隨后向大老板做了個手勢，讓他帶路。

大老板如蒙大赦，立刻帶著眾人向下方的賭場前廳跑去。

來到銀沙賭場的前廳，就見原本正在熱火朝天的一眾賭徒，此時竟然大都安靜了下來，看向門口的方向。

此時賭場大廳的門口，正倒著三具尸體，似乎是剛剛走進來的。

這是三具殘缺的尸體，或是少了手臂和腿腳，或是少了臉上的器官，其中一個連頭都沒有了。

張阿姨走上前去，將其中一具穿著迷彩服、失去了一條手臂和一條腿以及兩個耳朵的尸體翻過來，看了看他的臉，轉身回到李凡身邊，用只有他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說道：

“是當地的清潔師李覓坤。”

李凡不由眼睛一亮。

沒想到自己剛到瓜邦，清潔協會在當地的清潔師就死了一個。

誰這么幫忙？

正想著，一陣腳步聲突然從外面傳來，緊接著銀沙賭場的大門猛地被撞開，一群肢體殘缺的尸體猛地沖了進來！

確切地說，在他們剛剛進入銀沙賭場的大門的時候，還不是尸體，只是在進入賭場大廳之后飛奔了幾步之后，立刻被一團死氣籠罩，滾倒在地，失去了聲息。

有一些甚至在死前還發出了痛苦的哀號。

還有一些說著“我要贏”之類的話，就那么趴在地上死了。

轉眼之間，已經有數十個肢體殘缺的人沖進了銀沙賭場之中，隨后在慘叫或是哀嚎聲中摔倒在地，就此死去。

終于，最后一具殘缺的尸體撲倒在地，銀沙賭場的大門晃動著緩緩關閉。

這詭異而恐怖的一幕，讓整個銀沙賭場的大廳之中鴉雀無聲。

哪怕是最貪婪的賭徒，此時也被這一幕弄得愣在當場，不說一句話。

“嘩啦嘩啦”。

一陣陣籌碼落地的聲音響起，在那些尸體的手中、口中，竟然紛紛滾落下了一個個鮮紅的籌碼。

“血籌，是血籌！”

“血籌賭場開門了，我要贏一把！”

“哈哈哈，真的有血籌賭場，我贏定了！”

在看到這些籌碼的瞬間，原本像是被施了定身術的賭徒們紛紛發出喊叫，朝那些血籌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