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句話,明菲聽出了許多意思,妹子嫁了新科狀元,春風得意,姐姐卻只能給個半老頭子做填房,這便是說,新夫人在家中的地位不高,不如妹妹受寵,很有可能是個庶出,但這個庶出,又不是地位很低的那種,應當是比較能得家長看重的那種。其次,只說知書達禮,性情端正溫柔,不曾說品貌端正,那便是容貌不怎樣,難怪得嬌杏會想留在新夫人身邊。
新夫人將這美貌的二嬌挑出來放在一邊,又讓這二人來看自己,是什么打算?是讓余婆子就近觀察?還是讓這二嬌親眼目睹自己的慘狀,將來討了蔡老爺的歡心后好做證人,共同打擊二姨娘?一切都值得深思。
明菲正自沉吟間,嬌桃道:“該用飯了,小姐想吃什么?奴婢去做?”
明菲怯怯地笑了笑,舊話重提:“不知怎地,我就想吃吳家嬸娘做的桃花糕。我也知道自己不該想,但是自從我去年得到芳兒偷偷給我的那一塊之后,就總也忘不了那味道。真的很好吃,趁著你們在,讓吳家嬸娘做點來,你們也嘗嘗?”
嬌桃垂著眼皮道:“吳家奶奶陪著余媽媽去白風觀了,今天中午是做不成的,小姐不如先由奴婢服侍著用了午飯,等她們回來,奴婢又和余媽媽說?不過一塊桃花糕而已,無論如何,也要讓吳家奶奶做給您吃。”
明菲很是滿意,嬌桃嘴里說出的話,可比嬌杏讓人信服。她局促不安地道:“我雖然是好心,但吳家嬸娘的脾氣不太好……要是她不想做,就算了吧。省得你們走了,她又……”明菲閉緊嘴不說話了。
嬌桃沉默片刻,突然道:“您放心,大公子吩咐過了,以后奴婢就跟著您,再不會讓別人欺負您。”
明菲一愣,看著嬌桃不說話。
嬌桃卻已經福身告退,說是要去廚房。明菲喊了一聲:“嬌桃姐姐,給灰灰一頓好的吃,好么?”
嬌桃回頭,本想說,一條灰不溜秋的土狗而已,誰家的小姐養這個?卻見明菲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期待無比地看著自己,由不得點頭:“好。”對狗也這么好,想來不會太沒良心吧?
明菲彎起嘴角,她這位不曾見面的哥哥,對她這個歹命的妹妹挺上心的嘛。雖然也不過比她大了四歲而已,竟然身邊也有可用之人了,也不知道,十三歲的蔡大公子給十六歲的丫頭許了什么?這下子好玩了,這兩個還算是才容出色的丫頭,一個走的兒子路線,一個卻想走老子路線,這家子有得玩。
余婆子和汪氏回到吳家小院時,正好趕上飯點。汪氏照例陪著余婆子用飯,她小家小戶的,沒什么用公筷的概念。先將自己的筷子在嘴里把上面的菜渣汁子吮干凈了,才殷勤地夾了半肥半瘦的新鮮臘肉放入余婆子碗里,笑道:“自家養的,不比外面那些,干凈糯香,您嘗嘗。”
余婆子見汪氏吮筷子時就微微皺了皺眉,此時見這筷子竟然是專為自己準備的,惡心得什么似的,又不好說什么,只看著那塊肉發呆。立在下首的嬌杏知機,湊過來笑道:“這肉看起來挺不錯,難得吳家奶奶賞菜,媽媽心疼我,給我吃了罷?”
余婆子笑道:“你個饞嘴的貓兒,不知道的,還以為老爺夫人怎么苛刻我們這些下人了。喜歡,就自家夾去。”
嬌杏笑瞇瞇地夾了,忍了忍,塞進自己嘴里,忍著惡心咽下去,端著碗道:“嬌桃這個丫頭,吃飯也不來,還要我左請右請的。”
正說著,嬌桃就跨進了門,對嬌杏的怪話一如既往的聽而不聞,先對著汪氏并余婆子問了好才端碗。余婆子道:“三小姐用過午飯了?”
嬌桃道:“藥和午飯都用了,但午飯用得不好,勸著才喝了小半碗雞湯,幾口飯,說是沒胃口。”
余婆子皺眉道:“這是怎么了?早上不還好好的么?我才出去一會兒功夫,你們就……罷了,她想吃什么?”
嬌桃笑道:“三小姐說,她只想吃桃花糕。奴婢打聽了一下,聽說只有吳家奶奶會做。”說著殷切地看著汪氏笑。
嬌杏忙幫腔:“是啊,是啊,三小姐今早念叨了半晌,說是,去年得過一小口嘗,就再也忘不了。說來也是可憐,這鄉下地方,生活艱難,就連桃花糕,小姐也兩年才得一口嘗。”
汪氏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的,把明菲恨死。
余婆子抽出一塊絲帕,不急不緩地擦了擦嘴,方道:“到底是小孩子,這么饞。吳家奶奶,既然您好手藝,便勞煩您了。希望她早些好起來,奴婢回去后,才好和老爺夫人交代。”
汪氏豈能聽不出余婆子話里話外的威脅之意?猶自掙扎,賠笑道:“這寒冬臘月的,那里有什么桃花?”
余婆子笑了笑,并不搭理她的苦惱,起身道:“我去瞧瞧三小姐,可別讓傷情又惡化了,咱們可擔不起這個責。”
嬌杏道:“媽媽,三小姐那屋里有股怪味兒,得把屋里的家什擦洗一遍,還有那窗子也是壞的,要找人修修才行。原本是奴婢們該做的,可是奴婢那里還有一盆子衣服沒洗,嬌桃又要熬藥,您身子又不大利索,見不得冷風,又要守著三小姐,騰不開身,這可怎么辦才好?”
余婆子拿眼看著嬌杏,嬌杏直沖她擠眼睛。余婆子想了想,低咳了一聲,沉吟道:“吳家奶奶,我們人手不夠,您看是不是安排個人幫幫忙?知道府上人手少,但賞錢是少不了的。”又笑:“小孩子不懂事,懂不得什么好歹,可這兩個丫頭,是自小長在府里的,難免有些挑剔。”
這意思,是說自己給明菲住不好的房間,用不好的東西?明菲不懂,她們卻是懂的?汪氏憋得內傷,卻只能答道:“我去想辦法。再難也要先顧著三小姐不是?賞錢什么的,哪里敢要?”
一番折騰,把吳家弄得人仰馬翻后,傍晚時分,明菲屋里終于煥然一新。嬌杏狐假虎威地上躥下跳,指揮著吳家那個粗使婆子,連墻壁都擦了兩遍,弄得那粗使婆子鼻涕都凍出來,眼淚汪汪,敢怒不敢言。最后還是余婆子說,不要吵著明菲休息,這才罷了。
嬌杏又嚷嚷自己累了,洗不起衣服,到了最后,明菲的衣服,也是吳家那位即將出嫁的大姑娘艷兒親手洗的。
汪氏愁眉苦臉地坐在廚房里發呆,這寒冬臘月里,她到哪里去尋什么桃花,做甚桃花糕?可若是不做,又難逃這幾個女人的威脅,到底自己有小辮子在人家手里攥著,這可怎么辦才好?
廚娘獻策道:“這有啥難的?請芳姑娘去和菲丫頭說說不就行了,她倆玩得好,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嗎?”
汪氏道:“我早想到了,可那丫頭一直裝死,又有余婆子在一旁守著,芳兒和她說不上話。”
吳家大姑娘艷兒搓著凍得通紅的手跑進來,立在灶前邊跺腳邊烤火,沒好氣地罵道:“這幾個狐貍精,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竟敢讓我給那個掃把星洗衣服。娘,你趁這個機會和她們說,讓她們把那個掃把星弄回去唄?”
汪氏將大女兒的手從灶前打開:“你要死了,還沒擦干就烤手,手會皴的,到時候又要浪費老娘的油脂,要一錢銀子才得一小瓶,也不知為何這樣貴。”
艷兒不以為意:“我聽芳兒說,那丫頭的箱子里有好幾瓶,聽說是五錢銀子一瓶的。等那三個女人走了,你去拿來不就行了?”又抱怨:“我的臥房都給她占了,這幾日和芳兒擠一張床,身上又酸又痛,難過死了。她們什么時候才走啊?”
汪氏正要叫她小點聲,忽聽門前一聲冷笑,卻是嬌杏站在門口,圓睜杏眼,嘴角含著幾分鄙夷:“我們家小姐用的東西,可不是那阿貓阿狗就夠資格用的,用了當心生瘡。昧著良心算計人家的東西,也不怕遭天譴,遭雷劈!”
吳家是本村首富,鄉人多不敢得罪。艷兒是自小嬌養慣了的,性格驕橫無比,又處在十五六歲,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時段,也不管嬌杏是誰,跳將起來指著嬌杏罵:“什么東西!一個賤婢,也敢在我家指手畫腳,你信不信姑奶奶將你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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