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達應雄有些冷,他緊了緊身上的棉絮,看著眼前的千山大雪,又看了看從身后駕馬抱著他的父親,他父親的眉頭緊皺,似乎是看著眼前的山脈,又似乎是什么都沒看,在獨自沉思著什么。
達應雄的父親名為達菲雯,他聽聞兒子的話語后就是落寞一笑道:“這片千山名為常山山脈,當初為父就是在常山山脈腳下的平原耕種勞作,三年里成為奴隸,卻是重新找回了自我,最終成為了內氣境,但這并不是我最寶貴的收獲,真正最寶貴最大的收獲,是讓我明白了做人的一些道理,這才是最寶貴的。”
達應雄那時才十二歲,雖然母親死亡,自己又跟著父親顛沛流離這么久,他的心思成熟,但卻不是很明白達菲雯的意思,于是又問道:“那父親是明白了什么呢?”
達菲雯一笑道:“說來話多,可以說個幾天幾夜,但是總結起來也就四個字,責任,擔當,就是這么簡單……雄兒,你看這黑海武林,世家,門派,江湖,所有的武者們所信奉的是什么?若說是弱肉強食也不對,若說是烏龜戰術,遇敵就跪也不對,總的來說,包括以前的我都是如此,我們從小所受到的教育,我們的長輩是如此告訴我們,他們也是如此去做,那就是自私自利。”
“雄兒你想,追擊我們的那些人,每一次只要我戰勝其中最強一人,他們立刻就不會再行圍攻,若是我表現得再強一些,戰勝最強一人后還可以反殺,那他們立刻就會跪拜下來幫我反殺不服之人,他們不會顧及任何,只要自己能活就好,只要自己能變強就好,至于什么殺人奪寶,什么聚眾成幫,成派,成世家,其實本質都是自私自利,你看那些門派世家中,最上位者剝削一切,美其名曰你要為家族門派犧牲,家族門派也會庇護于你,但這本質上其實就是自私自利。”
達應雄聽著聽著忽然說道:“原來父親你設想中最完美的政府是無政府啊?”
達菲雯愣了一下,就哈哈大笑著道:“那里可能是無政府?無政府只有混亂,只有赤裸裸的弱肉強食,而且我和你說的是我那三年奴隸里明白了什么,你干嘛扯到我希望什么政府去了?我也沒想那么多,哈哈哈,你父親我可不是什么大人物,我所能夠想的其實也只有我自己,還有你,你母親……我那里可能顧及得了整個黑海啊,若是能夠顧得了你和你母親,這已經是我最大的奢望了。”
說到了達應雄的母親,達菲雯和達應雄都是沉默,這是兩人心中的最痛,隔了許久后,達菲雯才說道:“我并不是一個心懷天下的人,兒子你可能倒是,不然最近你為什么一直看紅海的書籍?但是你老爸我就只是一個小人物了,我想守護你和你母親,我想守護這個家,因為這估計就是我的責任與擔當了,作為一個男人的責任和擔當。”
又隔了許久,達應雄覺得頭上似乎有水滴,但是他沒回頭,也沒說話,只是聽著他父親的聲音道:“……你知道嗎?我是你母親的驕傲,你也視我為驕傲……我會成為你們的驕傲的,一定會!”
策馬奔騰中,莫名的,達應雄腦海里回閃著曾經的過往,那是很久很久前的過往了,那時他和他父親浪跡天涯,那一天他和他父親去到了常山山脈,那一天他聽到了父親肺腑之語,責任與擔當……父親是他和母親的驕傲,若不是父親為了保住他和母親,以他達家嫡脈的身份,又是大破之后大領悟成就了內氣境,未來前途不可限量,但卻毅然為了他們而反出家族,那時,他看到了父親的真顏色……
莫名出現的回憶,心相的預感,這一切都只預示了一件事……
只是,看著天邊仍然存在著的那個倩影,達應雄無論如何都無法停下來,他這時忽然一笑,想到了父親曾經對他的評價,什么心懷天下人啊,其實那只是他的夢想,他覺得自己內心深處其實也夠小家子氣的,為了一人而戰這天下……但這就是他的責任,而此行就是他的擔當了!
父親,你是我的驕傲,那么……我會是你的驕傲嗎?
“第十七陣!”
一片銀亮色金屬鐵壁,厚約半米,高約十米,在這金屬壁后則是三百六十名內力境,更有十八名內氣境混合陣眼中,這所排陣列玄妙無比,遠超過黑海北方的聯合政府內力境所排陣列,若有懂行的人看到,就真的會嘆服不已,這是能夠融合內力境與內氣境為一體的戰陣,有周天星斗之數,這是遠古時代流傳下來的陣法,是內力文明的精華之一。
但是這三百六十名內力境,加上十八名內氣境所排陣法,再借著那明顯是武具所化的防線陣壁,卻阻擋不住那一人一騎,所有人就見得這銀白色金屬所化壁障中間處猛的凸起,寸寸裂痕如蜘蛛網一樣開始滿布整個金屬壁障,而在壁障后的三百多人齊齊渾身噴血,之后再度僵持了十多秒,隨著壁障寸裂越來越多,終于是轟然破碎,整個壁障同時炸裂粉碎開來,而在陣中的三百多人立刻軟倒在地,除了那十八名內氣境以外,其余人都是生死未知。
而在壁障粉碎處,一騎士踏馬而來,這騎士身上的鎧甲已經破碎爛掉,只有零星漆黑鎧甲依然掛在身上,身上更是多處創傷,血跡血痕布滿身軀,那匹鐵馬身上也有許多破碎,甚至連一只馬蹄都已經粉碎,但是當這騎士從塵土中漫步而出時,在大陣后面的數十人全都神色暗凜,每個人都如臨大敵。
騎士并沒有看這數十人,而是看向了這數十人身后黑家祖宅上空懸浮的女子,那女子似乎恢復了行動力,正在天空上拼命掙扎,但是卻有一股無形力量束縛著她,讓她無論如何掙扎都掙脫不出,而當她看到這騎士出現時,立時就哇哇大叫出聲,雙手更是瘋了一樣向那無形力量抓撓而去,把指甲都全部抓得翻起也絲毫不停。
“達應雄!你當死在此處!”
在三百多名武者身后,還有數十人站立于此,為首一人正是黑家當代代族長黑霖,他踏前一步,對著遠處的騎士大喝出聲。
達應雄卻并沒有看向這數十人的任何一人,這數十人除了黑家的代族長,長老,更還有黑海多個超級勢力的族長,派主,長老們,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弱于神覆蓋率百分之四十,場中更還有包括黑霖在內五名心相境,這個陣容足可以圍殺任何非神相人物,包括九武王都可能無法逃脫生天。
但是達應雄依然沒有看他們任何一人,而是看著天空上抓撓不停的女子,然后咧嘴一笑,大聲說道:“黑憫旭,你不是一直想去紅海玩嗎?還說那邊的飛機好玩,怎么樣?坐了一回飛機,其實也沒什么吧?”
黑憫旭聞言先是一愣,然后大顆大顆的眼淚就從眼眶里滾落出來,她也不再抓撓,而是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發,然后邊流淚邊笑著對達應雄說道:“你不是說一輩子都不準我再回黑家嗎?你看,我這不就回來了嗎?”
“是啊,回來了,所以我來帶你走啊。”達應雄哈哈傻笑著道:“上一次是把你給掠走的,所以一點都不正式啊,這一次我親自來了,我現在問你一句,你愿意和我走嗎?浪跡天涯,再也享受不到這所有的榮華富貴了,你愿意嗎?”
“啊,這件事嘛,本大小姐要好好考慮一下……”黑憫旭眼淚滾落,說到這里已經是再也說不下去。
達應雄卻是哈哈大笑,他抹了一把虬髯上的血液,又將自己的長槍抖動了一下,接著拉動韁繩對向了眼前這數十人,而他說話,抹血,拉韁繩時,眼前這數十人卻都是冷眼旁觀,直到他舉起長槍時,場中五名心相境立時都各自祭出了自己的心相具現,分別是一劍,一圖,一樹,一光團,一傀儡,而其余內氣境也各自運起自己的功法,霎那間,內氣涌現,浩蕩如山川,將達應雄與身后的黑家祖宅,以及那高聳入天的黑海祖山給遮擋開來。
當看不到黑憫旭的瞬間,達應雄眼神一利,踏馬沖前,恍若間根本不是一人一騎,而是千軍萬馬奔涌而來,踏破山川河流,踏空人間不平,一道長槍出槍如龍,向著眼前這浩蕩無邊的內氣層刺去,那銳利氣息仿佛將要刺破長空,這本來外相如任何普通長槍的心相具現,在這一瞬間脫出了那染血黯淡的外殼,露出了內里銀白色的銳光,就如同銀龍之鱗一般刺眼。
撕拉聲中,在數十人驚駭目光里,這厚重無比的內氣層霎那間就被撕裂,長槍率先刺中了當空罩來的那圖,那圖中似乎有千山萬水,但都在這一槍之下被洞穿,然后是那樹,那光團,那傀儡,俱都一一刺破,最后這槍與持劍的黑霖對拼在了一起,但只僵持了一秒不到,黑霖就大驚失色的猛的向旁滾倒,這劍破碎,而長槍銀芒卻毫不停息,直接洞穿了數人,然后向著他們身后直接刺出。
這道銀芒橫跨數萬米,將黑家祖宅非直接一劃為二,勁力依然毫不停息,在洞穿了數座山峰之后,居然向著那黑海標志的黑海祖山而去,眼看著這道銀芒就將要刺到祖山時,一道光芒閃爍,這才將這銀芒給徹底湮滅。
只是一擊,數十名內氣境紛紛死的死,傷的傷,而達應雄已經闖到了他們身后,但是下一瞬間,達應雄手中長槍破碎崩壞,身上的鎧甲和所騎鐵馬都粉碎為沙,這還沒有停息,他的胸膛仿佛被什么東西撞了一樣,胸膛中央整個凹陷了進去,持槍手臂也徹底粉碎,他的背部更是有一條深可見脊椎的創口,仿佛要把他攔腰斬斷一般,同時他耳鼻眼口都流出鮮血,唯有臉上還帶著笑容。
達應雄向著半空中用剩余手臂猛的一揮,長槍銳勁透出,硬生生破開了束縛著黑憫旭的無形力墻,黑憫旭立刻就哇哇哭著撲到了達應雄面前,邊不停的捂著他粉碎手臂后所流鮮血,邊如同一匹母狼一樣惡狠狠的看著達應雄身后站起的那些武者,除了死了的幾人,剩余的人是人人帶傷,但是他們的傷勢都絕對不如達應雄的傷勢那么重,他們依然還有一戰之力,所有人都用一種難言莫名的目光看著達應雄,但是殺意更甚了。
“了不起,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居然在這生死之地,讓他達到了心相完美化,下一步就是化心為神,從人化神了,真是了不起。”
“可是畢竟神智蒙昧,識不得天數,大劫來時就錯失了生機,若他在黑海南部一動不動,我們也不敢輕易出手,畢竟第一可是在黑海南方出過手的,我們在那里出手就是與他敵對,這是誰都不敢做的事情,可惜,可嘆……”
“也罷,識不得天數,終究是化為灰灰。”
就在這時,兩個聲音忽然響了起來,這聲音浩瀚無邊,恍若蒼天在言語一般,光是聽到這聲音就讓人產生了一種將要下跪的沖動,不,不是將要,除了達應雄和黑憫旭以外,其余所有武者都跪了下來,以頭頂地,膜拜著那從祖山處冒出來的兩光,這兩光中站著兩人,光是肉眼看到就知道他們的身份……那是神!不是人!
莫名的預感,黑憫旭猛的嚎哭起來,就要撲到達應雄身邊保護他,但是達應雄卻用剩余單臂猛的將黑憫旭拉到了身后,同時還是露出了那張大胡子笑臉對著了黑憫旭。
“別哭……我在這里,我可是英雄,大英雄……”
猛的,光芒閃爍,達應雄的身軀寸寸消失,從腳到身,從身到手,最后就只剩下了一個笑著的頭顱被這光芒托著微微沉浮,而在他背后,黑憫旭卻是毫發無傷……
那天,那山,那雪,達應雄還記得,父親染血而立,周圍武者都被殺了個干凈,但是父親已經燈枯油盡,只是站在那雪中笑著對他說……
“別哭,你可是大英雄啊,你未來……”
一定會成為我的驕傲!
“哈哈……哈哈哈……”
“死了!老祖神功無敵!這畜生終于死了!”
“哈哈哈哈……把他頭顱腌制起來傳遍黑海!讓人知道作孽的下場!!”
數十名武者哈哈大笑,黑憫旭呆呆流淚,兩名光中之人滿臉慈悲……
黑家祖宅中,一個光頭從天而降,爆起了一朵蘑菇云塵埃,然后他站了起來,看著那頭顱,看著了呆愣無神的黑憫旭,看著了哈哈大笑中表情還未收回去的數十武者,更看到了那光中用冷漠眼光看著他,但是滿臉慈悲的二人。
“封印!”
“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