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平有些呆呆楞楞地看著面前的李澤,對于自己的任命,他有些匪夷所思,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他所求的是禮部尚書的職位。
禮部尚書原本就是一個清貴的職位,特別是現在的鎮州小朝廷偏安一隅,禮部就更加的沒有啥事了,他認為自己向李澤要這個職位一定會如愿以償,如此以來,自己便會有更多的時間投入到去聯合志同道合輔助大唐的忠臣大業中去。
更何況,真有實權的部門,李澤肯定也是不愿意給自己的。
但現在,從李澤嘴里吐出來的卻是工部尚書這四個字。
有唐一代,大唐六部尚書分為三行,吏兵在前,刑戶為中,禮工后行,在排名之上,禮部是排在工部之前的。但落實到現在武邑的現狀之中以及李澤本人的行事風格的對事情的重視程度,工部的地位卻是大大提前了。
如果要給他們重新排一個名次的話,工部最差也會排到第四位,居于吏兵戶三部之后。
工部掌控著土木水利和國家農、林、牧(軍馬除外)、漁,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事務部門,而李澤本人對于道路、水利等建設有著一股極強的偏執勁,每占一地,排在第一位的,總是干這些事。
慢慢的薛平也悟出了這其中的一些道道。李澤修這些,都是由度支司統一調撥資金的,大都采取的是以工代賑的形式,實際上便是對這些新占地方的一種變相的撫恤,讓該地百姓有飯吃,有事做,還有一點點小的收入,同時在做這些的過程之中,順便也完成了人口的普查工作,一般情況之下,工程還沒有完工,武邑對當地的統治已經站穩了腳跟,秩序也恢復得七七八八了。
而屯田,亦是重中之重,除開新開墾土地之外,工部的屯田司還管理著所有的公有土地的分配權,像永業田,公田變私田等買賣之類便是由他們來全面掌握,無一不是油水極厚的差使。
而不管是修建道路,興修水利,還是屯田等,都是需要大量資金和人力的,工部正式成立之后,每年過手的資金只怕是海量的,這算得上一個一等一的肥缺了。
當然,這也是一個忙得要死的部門。即便以前在長安的時候,長安朝廷控制的區域僅僅限制在河洛和關中一帶,工部的那些官兒也一個個忙得腳不點地,這里河水泛濫了,那里道路垮塌了,這里有人侵占公田,哪里有人私自捕撈,每一件事,都足以讓人撓破腦袋。
“薛兄啊,你原本想要的禮部尚書一職,章回章先生已經表明態度了,還跟我說,非他莫屬。”李澤一攤手,將大黑鍋扣到了章回身上。“章先生品行高潔,德高望重,畢生心愿便是想讓他研究的學問能遍傳天下,更何況現在禮部還兼著科舉取士的重大任務,非得有這樣一個人來壓陣不可啊!”
薛平無話可說,如果李澤嘴里的禮部尚書是別人,他還可以據理力爭一番,但李澤抬出來的章回,不論是哪一方面,都是他無法比較的。
“薛兄年輕力壯,正是為國出力的時候,工部責任重大啊!”李澤悲天憫人地道:“像原昭義節鎮,魏博節鎮這些地方,最基礎的建設簡直慘不忍睹啊,我們派出去的官員寫回來的奏折之中便提到,每到雨季,即便是官道亦泥濘難行,河水動輒泛濫潰堤,查看本地縣志,偶遇旱澇,便是餓殍遍野。即便城中有糧,有時竟也是無法運到受災地方,眼睜睜地看著人餓死,讀來聽人嘆息。以前我們管不著,現在都已經歸了朝廷治下,我們怎么能放任這樣的事情再次出現了。接下來,你要多跑跑,我們要把這些真正能解民生疾苦的事情放在第一位,今天做一件,明天做一件,總有做完的時候對不對?做一件,便能惠及一地百姓啊。”
唱著高調的李澤,渾然不在意薛平的臉色愈來愈苦。
薛平無法反對。
因為李澤正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向他指手劃腳,你薛平年富力強,能力不錯,怎么現在就能想著享福呢,你要多辛苦一下,解民之倒懸,民之疾苦才是正理啊。
此時的他,也想明白了李澤的用意。
對方是想用這些繁雜的事務困住他。想一想,如果鎮州出了什么事情,太子出了什么事情,他薛平彼時卻正在遙遠的地方為了修建道路,興修水利,整理河道而籌謀規劃,即便得到了消息,等到趕回來,只怕黃花菜也就涼了。
賴在這里不走?
在其位,就要謀其政,否則辦砸了事情,李澤正好光明正大地打發了自己,到時候按照律令把自己發配到一個偏遠的地方去當一行刺史,當一個縣令,自己去還是不去?說不定李澤正是這樣想的,正等著自己犯錯好收拾自己呢?
官場之上的這些鬼魅勾當,他見過的太多了。小心翼翼,百般防范都說不定中招,更何況自己一心二用呢?
干脆辭官不做?
保皇一系本來就實力薄弱,能在鎮州小朝廷之中占據的位置廖廖無幾,工部尚書好歹也是正三品,坐在這個位置之上,多多少少也是可以安插不少自己人的,真要不做,李澤只怕一邊會假惺惺的挽留,一邊馬上使人替代了自己。
沒有了位置,談何影響力?
薛平有些失魂落魄地離開了節帥府。
李澤倒是按照之前的約定,給了韓琦兵部尚書的位置,但那是以削鎮為代價的,李存忠能保有一衛大將軍的位置,但原河東治下的地方治理權,卻全都被收回了。接下來這些地方的治理權理,那些刺史,縣令的位置,又是一項艱苦卓絕的斗爭,要是連這些治理權都丟掉了,完全失去了對地方的掌控,那他們手中的籌碼將進一步的縮小。
李澤對地方上的侵蝕手段,薛平可是深有體會的。像鎮州,趙州這些地方,都是在無聲無息之下便完成了更新換代,而滄州定州易州,除了戰爭手段之外,更多的則是從下到上的發起了改革,最終倒逼著原有的官員們一一黯然下臺,被李澤一系人馬取而代之。
義興社,便是李澤手中一柄殺人不見血的刀。
河東現在老百姓的日子,比起原武威治下的百姓的日子,差得不是一星半點,而且現在的河東,仍然是豪強世族當道,官員們也大都出自這些家族,這些人小辮子一揪一大把,李澤不在這上面作妖,那才真是怪事了。
韓琦在兵部能握有多少實權,也是一個值得懷疑的事情,軍制改革,除掉了地方軍隊,取消了地方折沖府,便等于已經砍掉了兵部一條臂膀。十二衛拋開監門衛外,其余的都建成野戰軍,獨立性大大加強,兵部對于他們的影響力大大降低,而現在他們預計能掌控的,也就是李存忠一衛,秦詔一衛了。
十一衛兵馬,他們只能拿到兩衛,想來就有些讓人灰心喪氣。
田令孜也如愿拿到了太常寺卿的位置,但這個人,能力有限,除了能忠心耿耿的跟著皇帝外,外面的事情,能指望他的實在不多。
得想辦法,把程緒,金世勇這些人往上推,還有因為皇帝的詔命從衛州弄回來的那六個人,也要借著皇帝的這股東風,為他們謀得一個不錯的位置。
夜風之中,緩緩而行的薛平漸漸地挺起了胸膛,步子也越來越快了,倒是讓后面跟著的護衛們有些錯愕,因為他們也感受到了長官情緒之上從低落到昂揚的變化。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薛平在心里不停地為自己鼓著勁,只要不死,便要戰斗!只要還在戰斗,就還有希望!更何況,他并不是要推翻李澤取而代之,他所謀求的,不過是限制李澤的野心,不讓他取大唐而代之罷了。
薛平在夜色之中昂然前行。
李澤在府中為讓薛平吃了癟而沾沾自喜,不管怎么說,薛平都是一個能吏,一個能真正做事的人才,讓他去工部,讓無數的事務性的工作牽絆住他,讓他不停地為解決問題而奔波,自然就會少生事端。
而此時,在驛館之中,敬翔正拿著一張布告,在逐字逐句地研究著發布不久的政改詔命,詔命之中只是從大略之上敘述了一遍,但對于敬翔這樣的人說,見微而知著,卻是能從這大而劃之的詔命之中,看到內里更深層次的東西。
“軍師,剛剛公孫長明那邊派人來通知,說我們明天可以見到曹帥和朱將軍了。”吳健推門而入,稟告道。
“好,正好與曹帥一齊來研究一下這個東西。”揚了揚手中的布告,“意味深長,意義重大啊!”
吳健笑道:“本質之上,還是李澤獨攬大權而已。”
“表面是如是,但內里卻有太多東西可以考究了。”敬翔道:“李澤正在進行一場翻天覆地的革命,這對于我們,卻是極為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