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翔與吳健兩人慢悠悠地走到了正在準備飯食的大軍帳之前,一排排的大木桶里,熬好的粥裝得滿滿當當,讓敬翔和吳健感到震驚的是,粥熬得極稠,看那個士兵有些吃力地用木勺在里面攪動就可見一斑了。
看到敬翔探頭往桶里看,那個伙頭兵也不知是對方是什么來歷,只知道這是一群被騎兵護衛著過來的人物,打頭的可是一個昭武校尉,比他的頂頭上司可是高了好幾級,那眼前這位,自然不用說是位大人物了。
“這位大老爺,縣里的命令說得清清楚楚,粥要熬得插筷不倒,我們可不敢偷工減料。”
敬翔點了點頭,滿臉各熙地沖著對方笑了笑,又向著走去。粥的旁邊,擺著一個一個的大蘿筐,筐里裝著的卻是饃饃,正騰騰地冒著熱氣,一股股香氣撲鼻而來。雖然只是一些雜面饃饃,但這東西,可極是扛餓的。
讓敬翔稱奇的是,在一筐筐的雜面饃饃旁邊,還擺著一個個的大木盤子,盤子里居然裝著一片片小孩巴掌大小的切得整整齊齊的肉片。
這些肉片是制作好的臘肉,大半都是肥肉,下面綴著一塊紅彤彤的瘦肉,肥瘦相間,那股子用松柏樹枝煙熏出來的香味,讓人一聞便饞涎欲滴。
“以工代賑,居然還提供肉食?”吳健有些震驚地年幸存前面那個拿著一個鐵鉗子,正在哪里擺弄這些肉片準備分發的士兵,問道。
“瞧這位老爺說的?”這士兵倒也膽子大,笑道:“這修路,修水利,可都是力氣活兒,沒點兒油葷打底兒,吃再多饃饃也一會兒子就又餓了。人一餓自然就沒有了力氣,沒了力氣干活兒就沒有了效率,那怎么成呢?”
吳健被噎得一個倒嗆,他倒不是那種何不食肉糜的人,但以工代賑,其實最大的目的就是防止不死人,防止活著的人別鬧事,求個穩定罷了,看武威這邊,居然還是正兒八經的要把事情做得又快又好的樣子。
“這效率高起來了,三兩下把事兒做完了,這些百姓又去哪里求食呢?”他不解地問道。
“這位官爺從外面來的吧?”這個士兵有些好笑地看著吳健:“事兒哪是做得完的呢?做完了這的,還有別處的,修完了大路,還有小路嘛,修完了這些溝渠還可以修大堰,筑水唄嘛,只要想做便有做不完的事。”
“修大堰,筑水壩?”
士兵得意地看著對方,眼前這個官老爺不知是從哪里來的,活脫脫一個鄉巴佬嘛,還不如自己一個小兵有見識。
“這位老爺,小的是武邑人,以前啊我們哪里有一條粟河,這些年可沒少給我們添亂子,后來啊太傅他老人家治理粟河,在河道兩邊便修了很多的大堰,在上河還筑了一條水壩,現在那粟河可是我們武邑人的寶貝羅,任他老天爺賞不賞面兒,我們都不愁。這衛州啊,比起我們武邑,差得太遠羅,所以啊,這事兒是做不完的。”
吳健與敬翔對視了一眼,眼中都是閃過濃濃的憂慮之色。
武威在民政之上的成就,顯然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說話間,遠處前來吃飯的百姓已經到了跟前,進然有序地開始排隊。一個個剛剛用開水煮過的大陶瓷碗被撈了出來,成摞地擺在案板上,每一個經過哪里的人,便拿一個大碗。
“還挺講究!”吳健道。
“這叫衛生。”拿著鐵鉗子的士兵道:“這些人來吃飯之前,必須把手都洗干凈,這都是有要求的,上頭說了,做好這些,便能少生病,現在我們的醫師還是太少,藥也不夠,病一個,就減少一份勞力,還要花錢治病,那太劃不來了,所以要把這些事情做好。”
敬翔默默地點頭。他身居高位,對于武威的事情知道的更多,曉得李澤在軍隊中同樣大力推行每哨有一個醫療隊,每曲有一個小型野戰醫院,每個營就有一個大型的野戰醫院,只是不知現在這個政策,已經在開始向民間推廣了。
這在他看來,完全是不必要的花費。有這些錢,還不如多招募一些軍隊,多給士兵打造一些好的裝備呢。
但聽著眼前這個小兵滿意的介紹,他不由得有些驚訝了。
說到底,爭霸天下,最終還是一個爭奪民心,爭奪支持度的游戲。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可不僅僅是書本之上輕飄飄的一句話,這句話落到實踐之中,那就有千鈞重了。這可是有史以來的賢人們用血淋淋的教訓總結出來的。
一碗粥,兩個饃,一片肉,領了這些的百姓,一圈圈地圍坐在一起,開心地吃著他們的午飯。吳健注意到,大約百人圍成一個圈子,而在這個圈子里,都坐著幾個頸間系著紅巾的人。
“那些人是干什么的?監督勞作的嗎?”吳健指了指那些人問道。
“哦,那些都是義興社社員,是上頭派下來的。”正忙著分發肉片的士兵抬頭瞟了一眼,道:“都是一些有本事的人哦,對于修路,修水渠的經驗豐富得很。有好幾個還是從我的家鄉來的呢!”士兵顯然很驕傲。“有他們指導幫助,做這些事情便能更快更好一些,他們可是修了不知多少路,多少水渠才有資格被派出來呢!”
士兵羨慕地瞅了那些人一眼道:“他們的薪餉可高了,每個人,每個月平均有十幾貫錢呢,我聽說最好的大師傅,一個月能有二十貫錢呢!”
義興社最擅長的,肯定不是修路修水渠,敬翔心里門兒清。對于這個組織,敬翔曾經根據情報做過一定的研究,這個組織就是李澤眷養的一條獵犬,會去做李澤在官面之上有些不太方便做的事情。這個組織扎根于最普通的百姓群中,在武威,可以說是一呼百應,敬翔曾一度以為這就是一個邪教組織,但后來卻發現自己對他們的認知,還是太膚淺了一些。
此刻,他的懷里,就揣著一本義興社的小冊子,那是義興社的教員們在發展社員,開堂授課時用的講義。
為天地立心,為生命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那本冊子的第一頁的這幾句話,據說是李澤為勉勵義興社員而親自題寫的,初見這本小冊子,看到這幾句話的時候,敬翔當真是驚若天人。
能說出這幾句話來的人,心胸該是有多么的寬闊。短短的四句話,卻是將人的精神價值,生活意義,學術傳承,政治理想全都包括了進去。
他敬翔,不也是想做到這些嗎?
吳健看著那些圈子里的一些女人孩子,笑問道:“那些小孩兒也干不了什么重活兒,卻也吃這么多,照樣有肉食,豈不浪費?還用啊,你看那幾個女的,把饃饃和肉片都藏到懷里,根本沒吃呢!”
那個士兵瞟了吳健一眼:“這位官爺眼睛到尖,這個小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就算是來咱這兒混吃混活,咱就少了這一點吃食?吃一點,長得壯一點,過幾年便能給太傅去扛槍打仗,即便不上戰場,在家種地也是一把好手,面黃肌瘦的能干啥?還有啊,那些個婦女干活兒可下力氣了,之所以這么做,不用說,家里肯定是有不能出來干活兒的人啦,差不多都是因老因病根本就做不了事的人,這些個都是孝子呢!她們又沒有多貪多占。”
看著翻著白眼的士兵,吳健突然覺得有些臉紅,訕訕地笑了起來。
敬翔一言不發,轉身便走,吳健緊緊地跟了上來。看著敬翔的臉色不太好看,他也不敢多說話。
走了幾步,敬翔突然停了下來,仰頭看天半晌,才道:“一個小兵,居然就懂這么多的道理,武威李澤,果然非同凡響啊!吳健,如果武威治下,處處都是這樣,那該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啊。不不不,別處只會比這里更強,衛州,潞州只不過是他才剛剛打下來的領地而已,吳健,我心里非常的不安。”
“軍師多慮了。像他們這樣大手大腳的,那得多少耗費啊!”吳健趕緊道:“在我看來,他們這個樣子下去,絕對頂不了多久。升米恩,斗米仇,李太傅這樣養將下去,一旦將來拿不出來了,只怕就不好收場了。”
“但愿如是!”敬翔嘆了一口氣。
走回到軍帳,簡易的桌案之上,已經擺好了飯食,與外面的一模一樣,只不過他們每個面前,多了一個咸鴨蛋而已。
敬翔看著護衛自己一行人的那名衛州軍官,故作輕松地問道:“我看外面還為百姓提供肉食,武威治下,肉食如此豐富嗎?”
軍官笑道:“敬軍師有所不知,在我們武威,除了百姓家自養豬羊魚雞鴨之些之外,我們還自建了許許多多的養豬場等,采用圈養之法,出欄極快的。軍隊駐扎一地,也會屯田啊,養豬啊等等,而且還會向口外的那些雜胡采購大量的肉食。每年吃不完的,都會做成熏肉,像今天我們吃到的,都還是去年做的臘肉呢!臘肉一過夏啊,這個味道就差了許多,所以現在要敢緊消耗掉。也好為新肉騰出倉儲地方來,敬軍師體諒則個。”
敬翔徹底無語。即便是宣武的軍隊,也沒有如此充沛的肉食供應。即便是宣武的官員們,也不是頓頓都能吃上肉的。
說起來宣武的地盤上的整個條件,不管是地理的還是人文的,比起李澤的地盤可都要強多了,但現在看來,在民生這一塊之上,宣武落后的不是一星半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