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是熱鬧的,卻也彌漫著一股淡淡的尷尬味道。
能有份參加這一場晚宴的,幾乎都是武威節鎮之下的重臣的家眷,相比起他們的男人們的自矜以及自尊,女人們則更加現實許多,她們很清楚自己的價值所在,夫人外交歷來都是官場交往的一個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
但讓她們很為難的是,今天宴會的主角自然只有一個,那就是自長安歸來的太傅夫人,三品誥命柳如煙,溜須拍馬那自然是少不了的。說起來柳如煙倒也真值得她們吹捧一番,而且不會讓她們尬吹,是實實在在的有料的。這里頭有不少武將的夫人,從自己的男人嘴里,這些女人可是清楚,眼前的這位太傅夫人,不單單是長得好看,更是一位有著真本事的女中豪杰。
但問題是,這屋里還有另外一個女人啊!
李澤的如夫人夏荷。
如果僅僅只是一個如夫人,即便再受寵愛,也不見得能入她們的法眼,但誰讓夏荷還是度支司的司長呢!如今更有傳言說,夏荷即將出任新朝廷的六部之一的戶部的尚書之位。
戶部是什么地界?
這里的女人們沒有一個是不清楚的。
朝廷六部排位,吏部向來排名第一,而戶部排名,還在兵部之前,妥妥的第二位。
李澤進行政改,撤消三省,只設宰相,六部的地位便又上升了一步,如果夏荷當真做上了這個位子,那自己的男人,見了她也是只有抱拳行禮的份兒了,那她們這些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怎么大吹柳如煙的同時,又不失禮節的吹捧一下夏荷,在兩人之間左右逢源,誰也不得罪,這就是一門極難的藝術了。也只有那些久經陣仗心思靈巧的人,才能在這樣的一種氣氛之中,做到游刃有余。
還有一些,就純熟于一說就錯,多說多錯,最后只能閉上嘴巴不說,只能抱著杯子以酒代言的份了。
好在唐人豪爽,男人如是,女人也照樣不差,這些婦人們,喝起酒來倒也是絲毫不遜色于男子,倒也是將這種微妙的氛微沖淡了不少。
這場晚宴之中,真正不需要做這些的,也就廖廖幾人而已。
章回的夫人是真正的書香門弟,大家閨秀,話說得少,酒喝得溫文爾雅,但絕不比眾人喝得少,偶爾說兩句,引經據典,一般能將絕大部分人說得一頭霧水,除了拍手稱贊啥也說不上來。
曹信的夫人是最早支持李澤的一方諸候,功勞擺在哪里,曹信的地位也擺在哪里,自然不需要殷勤,在屋里卻是逮著機會,便要狂灌殿前都指使尤勇的夫人的酒,也不知兩人以前有什么過節。
還有一位,便是來自大青山農莊里的桃姨娘了。現在她也是躍上枝頭變鳳凰了,自從李澤松了口,李安國便納了這位原本的通房丫頭做了姨娘,后來又更進一步,成了真定郡王的側妃,也算是擺脫了丫頭的地位,真正的有了身份。
現在她也算是母以女貴了。女兒李馨的未婚夫金不換的老子金滿堂,可是現在李澤跟前最為得用的人之一,連帶著她自然也有面子。
不過很顯然,她顯得與夏荷更親近,十句話里頭,倒是有六七句是與夏荷在說話,想來她是覺得夏荷與她身份相若,有著更多的共同語言罷。
晚宴散時,已是巳時三刻了,平日里一個個端莊的這些貴婦人們,早就一個個東倒西歪,是自家丫環仆婦的扶持之下,勉力向柳如煙告辭而去。即便是章夫人,看起來雖然不失風度,卻也是有些步履維艱了。
所謂酒后露真容,到了這個時候,各家夫人的真面目倒是一一綻現無遺,便是現在身份尊貴的桃姨娘,勉力裝了一個晚上的貴婦人,此刻也是露了真容,像章回夫人那種即便是喝到搖搖欲墜卻仍然保持著儀容風度的,席間可說是少之又少了。
柳如煙倒是看了一個熱鬧,不由感慨武邑終是一個小地方啊。她在長安,這樣的晚宴也是經歷了很多,但那些人貴婦人,隨便拎出來一個,風度氣概,倒也不輸章夫人。
她這里,倒是牛鬼蛇神居多了。
送走了客人,不容夏荷多說一句什么,柳如煙已是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姐姐不要走,早就說好了,酒宴完后,我們姐妹兩說說心里話。”
一路到了柳如煙的臥室,大大的床榻之上,小李澹已是睡得香甜,小蟬正斜靠在床上,輕輕地打著扇子,看到兩人進來,趕緊站了起來。
拉著柳如煙坐到了床榻之上,看著床上的李澹,柳如煙忍不住湊了過去,在那胖胖的小臉蛋上啪噠撮了一口。濃重的酒氣頓時熏醒了李澹,睡意惺忪的眼睛還沒有睜開,倒是先張開小嘴哇哇地哭了起來。
持著揮手蹬腳哭喊的李澹,夏荷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柳如煙卻是開心地大笑,揮揮手讓小蟬抱了李澹去找乳娘。
“小蟬,讓澹兒跟著乳娘睡,你送過去之后就回來守門,任何人不得靠近這里。”柳如煙道。
“是!”小蟬抱著李澹匆匆而去,左右乳娘的房門就在隔壁。
“本來郎君是讓我自己奶孩子的,可是阿娘不許。”看著小蟬的背影,柳如煙道:“不過只要有機會,我還是一直親自帶著孩子睡覺,郎君說這樣可以增進母子感情。”
“大公子長得真壯實。”夏荷道,“一看就是有福之相。”
柳如煙哈的一聲笑:“這些贊揚的話,留給別人去說吧,你我姐妹,不用說這些虛頭巴腦的,他有沒有福,還不是看我們這些當長輩的能給他一個什么樣的生活。姐姐,你跟郎君在一起的時間更長,怎么一直就沒有懷上呢?”
夏荷臉色微黯,低頭道:“或者是緣份未到吧。”
“我跟郎君也說過這事,郎君說,這是因為你操心勞碌太過,度支司這樣的一個重要的部門,在你手里井井有條,可是苦了你了,每每說起這事,郎君便對你極有歉意呢!”
“沒有公子,哪有夏荷今天,我這一身本事,也都是公子教的,為公子做事,那是我的福分呢!”夏荷認真地道。
“不是為公子做事,是為我們一家做事呢!”柳發煙拉住夏荷的手,認真地道:“也別太過于操心了,現在度支司也差不多上了路子了,回頭讓金源好好地給你調理一番,澹兒可需要他多一些弟弟妹妹,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多幾個幫手才好呢!”
夏荷有些訝然地看著柳如煙。
“姐姐,我不是那種度量小的女人,當然,我也不是那種沒心眼子的女人。”柳如煙微笑道:“今日里那許多貴婦人,大概以為像我這樣在戰場之上殺人如草芥的女子,便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罷。”
夏荷搖頭道:“我可沒有這么認為。”
“這便是了。”柳如煙拍手笑道:“我啊,不是一個能輕易相與的人,姐姐你,說起來也是一個厲害角色,咱們這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如果說我柳如煙完全不嫉妒你,那是假的。可這是沒法子的事情,誰讓你從小就跟著郎君呢?郎君對你,終是不同的。”
“夫人!”
“我是跟你說心里話呢!”柳如煙道:“我愛郎君自然是極深的,但只怕郎君心里愛你要更多一些,你們十幾年青梅竹馬的情份,我沒得比,誰讓我來得晚了呢?”
“所以啊,我們是要相處一輩子的,自然有些話,便得先說透了,說明白了。”柳如煙看著夏荷道:“我自然是想要姐姐與我一條心的。說句實在話吧,像郎君這樣的人,以后只怕女人不會少的。但無論將來這些女人如何,與我們總是沒得比的。”
“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你當真明白了嗎?”柳如煙道:“外間很多傳聞,說我們兩人將來必有一場爭斗,說什么一棵梧桐樹,如何能棲得下兩只鳳凰?我雖然不在武邑,卻也是知道的呢?”
夏荷悚然驚道:“傳這些謠言的人,別有用心,我曾下令追查,卻終是沒有查到源頭,只怕便是那些公子的敵人刻意做出來的了。”
“管他是誰,那都無所謂。”柳如煙悠悠地道:“我想說的是,只要這棵梧桐樹夠大,又怎么棲不下兩只鳳凰呢!”
“夏荷只不過是一個丫頭,那里敢與夫人相比?”
“過去的丫頭,早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柳如煙吃吃地笑了起來:“皇帝到了鎮州之后,新的六部便會立起來,你,鐵定是新成立的戶部尚書,正三品的戶部尚書。姐姐,看我們郎君那架式,指不定過上幾年,就會把皇帝攆了自己坐上這個位子呢,到時候,我們這兩只鳳凰,又豈會沒有地方?”
“今日與姐姐說這一番話,便是我擔心姐姐想得太多,將我想得左了,那反而差了。哥哥跟我說,有些事情,不如快刀斬亂麻,當斷則斷,有些話,藏著掖著讓別人去猜,不妨明明白白說出來,這樣,反而省了許多事情。我是想公子能成大事的,姐姐想來也必是這樣,既然咱們兩個目標相同,又愛著同一個男人,那又有什么矛盾可言呢?更何況,將來這個男人啊,只怕會有更多的女人來爭呢!但有你我兩個在,來再多的女人,也只有以色娛人的份兒。”
柳如煙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