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儼閉目靠在床上,額頭之上系著一塊帕子,臉色蒼白,便連嘴唇之上也看不出一絲血色。太子李恪雙眼紅腫,垂手立于床前。
房間內,李澤,章回,薛平,田令孜,秦詔,韓琦,高雷盡皆默然而坐。
屋里一片死寂。
好半晌,李儼終于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眼神落在了李澤的身上。
李澤抱拳,微微躬了躬身子:“陛下,臣……”
“往事已矣,過去了就過去了,不必再提。”李儼擺了擺手,道,聲音卻是極低。“大將軍,皇后有遺愿,不知大將軍可愿承擔起教導太子的職責?”
“承蒙陛下看重,娘娘信任,臣愿擔任此職責。”李澤轉頭看向李恪:“只是不知太子殿下愿不愿意?首先要說明一下,我教學生的方式,恐怕與其它的師傅不太一樣。”
“學生愿意。”李恪向前一步,雙手抱拳,一揖到地。
李澤端坐椅子上,卻是受了這一大禮。此是師生之禮,他倒是不必避讓,而是必須受下的。
“太子拜師,本是國之大事,原不可如此草率的,但今日今地,卻也只能因陋就簡,還請大將軍不要在意啊!”李儼道:“恪兒原本也就是剛剛啟蒙而已,以后既然跟了大將軍學習,怎么教,那都是大將軍的事情了。”
“多謝陛下信任。”李澤道。
“太子還年幼,大將軍也是事務繁華,這大唐天下,需要仰仗大將軍的地方實在太多了,所以朕還準備任命薛平兼東宮太子洗馬,大將軍認為可否?”李儼繼續道。
李澤還沒有說話,薛平已經站了起來,躬身道:“臣奉詔。”
說完這句話,他轉過頭來看向李澤。
李澤一笑,點頭道:“薛侍郎忠心耿耿,本身學問也是極好的,任此職正合適,倒也讓我可以省下不少心思,能更多地為陛下討叛叛逆,復興大唐。”
“好,好!”李儼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既如此,待壺關這里諸事完畢之后,臣便要請太子殿下與臣同行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這段時間正是大戰之時,臣清閑的時間反而多一些,不妨讓太子殿下跟在臣在的身邊,好好看一看,想一想,臣也有時間跟太子講一講以后臣怎么教,太子殿下該怎么學,不知陛下認為如何?”李澤重新坐了下來,問道。
李儼一怔,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韓琦已是霍然站了起來,大聲道:“臣反對。”
李澤微微一笑,看向韓琦:“不知韓帥為何反對?”
“潞州如今雖然被圍,但潞州仍然有敵數萬,卻盡是百戰之后,大將軍必然是要指揮作戰的,兵兇戰危之地,豈是太子殿下能呆的地方?如果有什么意外,大將軍負得起這個責嗎?”韓琦意有所指地道。
“潞州之敵,在我看來,不過土雞瓦狗罷了,想要破之,又有何難呢?韓帥未免太高看他們了。”李澤淡淡地道:“再者,我指揮作戰,向來是只指揮屬下往哪里打,卻從不管他們怎么打。也用不著我親上前線去親冒矢石,擂鼓助威。”
“朕知道了,現在這天下,恐怕大將軍的身邊,才是最安全的地方。”李儼制止了韓琦,道:“大將軍既然這樣說了,便這樣辦吧!”
“請大將軍也允許我隨侍在太子身側。”薛平道。
“薛侍郎是太子東宮洗馬,自然是可以的。不過薛侍郎既然去了,可也不能閑著,其它的事情也是要做的。”李澤微笑著道。
“這個自然。”
“陛下。”議定了這件事情,李澤便又轉向床榻之上的李儼,道:“潞州之戰,少則一月,多則三月必然會得到解決,到時候,陛下便可以移駕武威,不知陛下到時候想要駐駕于哪里?”
“大將軍沒有安排嗎?”李儼略有些奇怪。
“自然是要遵從陛下的意見。不過從我武威現在的狀況來看,臣認為有兩個地方陛下可以優先考慮,一是武邑,二是鎮州。”
鎮州是李澤老子李安國經營多年的老巢,而武邑更是李澤的大本營,更是現在的武威節鎮的行轅所在,不論那個地方,都是李澤勢力最為根深蒂固的地方。
李儼在心中盤算片刻:“那就在鎮州吧。”
“那好,臣下去之后,便會讓鎮州方向為陛下準備別宮,待潞州戰事一結束,陛下便可去鎮州安定下來。”
李儼點了點頭。
“陛下身體有恙,還需要多多保重身體,臣已經將鎮州名醫金源等人召來為陛下診治。臣不是懷疑御醫的醫術,但是多一個人,總是多一個思路,多一個想法,興許便能讓陛下身體早日恢復康健。當日陛下與臣泛州湖上暢談天下的時光,臣還歷歷在目呢。鎮州亦有好水好風光,臣期待能盡快地與陛下再次泛舟論政呢!”李澤道。
李儼眼中陡地亮了一下,卻又再次黯淡了下來。
“大將軍有心了。朕有些累了,接下來的事情,便由大將軍下去主持再議吧!”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向李儼躬身為禮,然后依次退出了房間。
眾人換了一個房間,但坐在上首的,卻是李澤了。
李儼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卻是將整個朝政大權盡數交付給了李澤。雖然事實之上,現在亦是李澤掌控著大局,但有這樣一句話,卻給了李澤光明正大的背書,使得他名正言順地得以總攬整個朝政。
哪怕現在的朝廷只是一個偏安一隅的小朝廷,甚至連小朝廷也算不上,因為朝廷的所有人馬,現在都還在長安,已經盡數落在了朱溫的手中,能跟著李儼到這里,除了薛平,唯有一個侍中田令孜而已。
一切都得重起爐灶,但這,也正是李澤想要的。
當前之事,無外乎兩件。
一是皇后的下葬。
二是潞州的攻守。
無論在什么時候,皇后的離世,都算是國之大事,但在這里,卻被一切從簡了。李澤的母親,還做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場,但皇后,卻是連這個待遇也沒有了。議論皇后的葬禮,只花用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李澤的借口很簡單,也很實在。正是因為皇后的身份尊貴,所以現在只能從簡安葬,只有等到擊敗朱溫,重返長安之后,才能大舉操辦此事。
在場的人,都是無話可說。
即便他們想風風光光地將皇后下葬,現在的條件也壓根兒就不允許。
說完了第一件事,大家的注意力,就全都轉到了第二件事情之上。
拿下潞州。
這才是當務之急,關系著在場每一個人接下來的前途,與所有人都利益攸關。即便是心中憤憤不平的韓琦,忐忑不安的高雷,此刻,也都豎起了耳朵。
“攻下潞州,現在并非什么難事。薛侍郎在這之前做了許多工作,潞州之內,已經有不少人選擇了我們,換句話說,我們在潞州,現在有內應了。”李澤笑道。
“節帥,這段時間壺關發生了這么多的事情,潞州之內,不會沒有耳聞,而且現在朱溫已經拿下了長安,其麾下大將曹煥已經率領天平軍出了潼關,正在向昭義進發,宣武方面更是在大規模動員,接下來必然也會向昭義派兵,救援潞州已經成了他們的當務之急,此等形式之下,原本的那些答應我們的人,現在還會不會履行諾言,可就難說了。”薛平板著臉道。
薛平的怨言溢于言表,如果李澤盡早地攻打潞州的時候,那些人指不定便已經投降,而潞州此時肯定也已經落袋為安,但因為王夫人之死,李澤生生地在壺關按兵不動了一月有余,從而導致這天下形式大變,現在的情況,還能與當日相比嗎?
“薛侍郎多慮了。”李澤道:“這些日子,我的人可沒有閑著,早就把薛侍郎耽擱了的那些線重新接上了,所以在這件事情之上,薛侍郎盡可放心。至于朱溫的援軍嘛,嘿嘿,我等的就是他們。”
“節帥這話是何意?”薛平一驚,問道。
“很簡單。因為我們太早拿下潞州的話,朱溫反而不會急著前來救援,而是會好好地打理好長安洛陽,待到一切準備妥當之后才會大舉進軍,那時候,我們在潞州與他們還是有一場大仗要打的。但現在,朱溫立足未穩,便派了大軍要來救援潞州,看起來是不錯的,但對于我們而言這才是最好的機會,所以我要的就是抓住這個機會,不但要拿下潞州,我更要打得朱溫三五年之內,再也不敢正眼看一下潞州。”李澤冷笑著道。
“你,你……”薛平霍然站了起來,指著李澤:“原來,原來節帥是早有盤算,屯兵潞州,就在等著這一刻嗎?”
“不然呢?”李澤斜睨著薛平:“薛侍郎不會真以為我屯兵不前,不進壺關,就是為了逼死皇后,威懾諸位,好獨攬大權,圖謀不軌吧?”
李澤霍然站了起來,怒視著眾人,看著屋內所有人都垂下頭去,他才冷笑著道:“說句不該說的話,以諸位現在的實力,我想要獨攬大權,圖謀不軌,還用得著如此嗎?我想怎么辦,還不就是怎么辦?”
所有人惶然而驚。
“知我心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李澤丟下這一句話,昂首出門而去。“諸位,接下來都靜候軍令吧!話說前頭,誤軍機者,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