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只想躺著

第五百一十六章人心不同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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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

盤瓠抬頭發出詢問。

雖然他們之間也不過過去一刻,可棋盤之上卻已過去數年之久。

棋盤時間已經完全落入他們兩人的掌控,這是第一次有另一個同級別存在于自己掌控時間,也是第一次盤瓠覺得減緩時間顯得如此的輕松。

才僅僅數年,他們各自的棋子已然走向了截然相反的境遇。

“什么為什么?”李易眉頭輕挑。

盤瓠更加詳細的說道:“許和與李勝仙資質相同,起點雖有先后,卻都相差無幾。說好聽點稱之為義子,說難聽點不過是家奴。”

“但農耕社會不同于純粹的奴隸制,良戶是有上升渠道的。平民難成大器,可古往今來終歸是有的,凡事無絕對。”

“你在問許和為什么不當地主家的義子?”李易明白對方所問,“義子也是家奴,有時甚至連家奴都不如。父親打死兒子,可不會被告到衙門,打死家奴得花些銀子。”

盤瓠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許和若窺探九五至尊之位,自然得忍,而你為何不忍?”

一個賤籍乞丐。

一個舞勺之年就考得秀才功名,名震十里八鄉,甚至傳到幾百里之外的天才,甚至受到一郡之尊的牧守接見。

家妻又是名門之后,大家閨秀,樣貌亭亭玉立。

盤瓠只是落了一個棋子,他對此并未有任何感覺。一切的名聲與所謂的美人,對他而言皆是虛無。

只是以人類的角度,如此算得上人生贏家。

而后又娶了億萬世家之女。

不要小看世家的力量,無論是現代還是古代,他只要自身沒有太大的問題,都可以平步青云。那些高位,都是為了這些人所準備的。

乞丐,就如普通人一樣,縱然有再高的才華,竭盡全力的往上爬,最終大概率也只會吃了閉門羹。

李長生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可他還是做了。

這不擺明的要輸給自己嗎?

“為何要忍?”李易笑道。“況且許和不是我,若是我當殺了那地主。我通曉百兵,一桿削尖的竹矛也可以一敵十。”

許和不是李易,更不是李長生。

不然以他幾千年的學識,哪怕沒有任何超凡力量,在普通凡人當中也是近乎無敵的存在。隨便給一把長兵器,便能陷陣殺敵。

人都是怕死的,而鐵軍歷史上很少,更何況他面對的只是一群家丁。

許和只是沾染了他氣息的棋子。

“那么許和為何不想?”盤瓠打算刨根問底。

“許和既是你所點化,那么伱應該知道。”

李易反問:“你又為何會想?”

“如此可獲利,利大于弊也。就如成道一般,九五至尊之位便是這個凡人的成道。”盤瓠回答道。

“成道嗎?”

李易又拿起了棋盤上的棋子,指尖輕輕的揉搓著它,道:“曾經我也有一步成道的機會,但是我放棄了。如今許和也是,他也有平步青云的機會。”

“恰逢亂世之初,世家大族之中人才凋零。他出身清白毫無根基,在如此境地屬于可塑之材。可他不愿啊,不愿屈服于天。”

“天?”

盤瓠疑惑。

李易點頭道:“沒錯,天。在他們二人的處境之中,那隨時準備咽氣的地主老太爺便是天。只要得到了天的認可,那他們二人便可平步青云,這何嘗不是成道。”

寥寥一句,卻猶如驚濤駭。

轟隆隆!

盤瓠瞪大雙眼,腦海中仿佛億萬的思緒在破裂,又有一種新的事物在誕生。

對于家奴而言,那隨時準備咽氣的地主老財確實是天。而對于我,天地也是天。

老樹精只是旁觀,可聞其言也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的感觸并不深,因為做出抉擇的并非他,下棋的也不是他。但老樹精忽然開始思考一個問題,他們何嘗不是屈服于天?

自己無力阻止量劫,最終不得不沿用前人之法。

“許和不愿屈服于天,縱然淪落成乞丐。我不知往后他是否能攪動風云,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可他足矣似我乎。”

棋子再度落下,棋盤開始發生變化。

許和成為了乞丐,但或許是時來運轉,又或許生負兩個無上存在的注視,不該落魄于此。

他半路遇上了一個赤腳醫師,醫師給許和把腿治好了,隨后便跟著醫師走南闖北為平民百姓義診。

“干回老本行了。”李易微微一笑。

盤瓠也拿起了棋子,隨手拋出,紫金之色涌現。

李勝仙第2年考得舉人功名,作為一方縣尊,隨后當地爆發農民起義,被其鎮壓,得朝廷封賞。

在名門望族人脈與自身能力的共同作用,李勝仙越爬越高,成為一郡之郡尉,掌管兵權。

正四品武官。

此時他已經三十有余,在當地世家的支持下手握上千精兵,個個著甲。只要振臂一呼,一日之內便可聚攏上萬人。

他虎視眈眈的俯瞰天下,只等待一個時機,一個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草。

贏了。

盤瓠如此想著,至少他勝算比較大。

“小子,你這條腿還有救。”

許和一瘸一拐的走在路上,本來還在想去哪里討飯吃,忽然被一個赤腳的老頭給攔住了。

老頭鶴發垂肩,穿著草鞋,手中拿著寫有義診的招牌,看起來像是個江湖郎中。

“只脛骨錯位可接回來,若是太久不治,這條腿恐怕就不能要了”

“沒錢。”許和回了一句,隨后不管不顧的向前走。

老頭立馬跟上來,道:“老夫看病不要錢,不過湯藥費需要自己去買,你這病不需要湯藥。”

“果真?”

“千真萬確,你且坐下。”

許和順從的找地方坐一下,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一輩子瘸著。

咔嚓一聲。

老頭手臂稍稍一使勁,脫臼的腳骨瞬間被揭露回來,一股酥麻讓他猛顫抖。隨后重新站起來,腳仍然有些虛浮,但已然不瘸了。

許和大喜,拱手彎腰道:“多謝恩公,不知恩公姓名。”

“小相公讀過書?”老頭面露詫異,對方言行與姿態,與自身狼狽的模樣明顯不符。

許和點頭,在對方的詢問下講述了一下自身之經歷。歷經災荒流浪至此,入得地主人家,本可以考取功名平步青,卻突然贖身白挨了一頓。

如此行徑縱然是見多識廣的老醫師也是目瞪口呆。

“小相公,你這又是何苦來哉?考取功名,入贅世家豪門不知多少人求而不得。”

許和如當日回應好友李勝仙,笑道:“不爽利,大丈夫生于天地間,豈能郁郁久居人下?我不服那直娘賊是士紳豪門,更不屑吃人血饅頭。”

“留在那糟粕之地不過為了許爺,現在他死了。”

他自是平頭百姓,再體會到士紳們的生活后。許和并沒有心生向往,或者以此為榮,他發自內心的厭惡,不帶任何掩飾與理由的厭惡。

若非不想做以卵擊石,他定要殺盡這些畜生。

“哪怕是像現在這般討食?”

“呵呵,嗟來之食也好過人血做的饅頭。”

許和肚子恰逢發出聲音,讓有些仍然的老醫師仰頭大笑。

“小相公也算是個妙人,我恰好缺個藥徒,可否拜我為師?老夫我目不識丁,半路子出家,需要一個讀書人幫看醫書。”

“拜師可溫飽否?”

“不能,老夫義診,最多收一頓飯,但老夫教你濟世救人。”

“成。”

許和如當年一般無路可去,又跟了一個老頭,這一次不是打鐵的,而是一個赤腳醫生。

他叫張顧望,本是醫藥館學徒,學到一半師傅去世,藥館被其后代變賣,而他也被趕了出來。

恰逢亂世,一個只負責煎熬湯藥的老奴,開始當起了懸壺濟世的醫師。

張顧望說道:“早些年間我對藥理一知半解,經過我手的病人一半死一半生,有時10個里死8個。”

“那您還真是活閻王。”

對于許和的調侃,張顧望并未生氣,扶著胡須呵呵一笑:“我治死人家,人家還得謝謝咱。因為我若是不治,那他們可能十死無生。”

“如今這世道,盡人事看天命罷了。”

“天命……”

許和抿了抿嘴,道:“先生,天下可治否?”

“自然,你學過我這一生本事,那天下可治。”張顧望自吹自擂的說道:“老夫行醫多年,專治疑難雜癥,以后說不準可以著書立作。”

“好。”

許和如同當年想贖身一般,仿佛找到了自己所求之物,沉下心來鉆研醫術。

熬藥兩年,藥理三年,望聞問切五年,老醫師積累下來的疑難雜病論又是五年。

學成那年,又是一年的旱災,這15年來上有水旱皆至,下有苛捐雜稅,已然明民在即。

老醫師也在這一年壽終正寢,沒有遇見最壞的時代。

臨終之前還囑咐許和。

“治病……”

他是個很純粹的醫師,而許和也很純粹。

他想救更多人。

慶康元年,又是新皇登基,天下大赦,十戶九空。

許和早已不負當年的少年模樣,一頭花白,他拿著從老醫師繼承而來的粗布義診招牌行走,學醫前世間餓莩遍野,學醫后依舊是餓莩遍野。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什么都沒改變。

治的病再多也治不了這天下,救的人再多也救不得萬民。

一滴水落到許和頭上,他抬頭看到干旱許久的天終于下起了雨,點點滴滴越下越大。

“下雨了”許和臉上逐漸露出喜色,嘴里不斷的呢喃著下雨了。

只要下雨那么地還可以種,可以種地就可以吃飽,可以吃飽就不會死人。萬病至貧始,萬苦不如餓。

“鄉親們下雨了!”

他聲音稍微拔高,隨后又立馬戛然而止。

許和抬頭看著周圍饑腸轆轆的災民,面對天上下的雨只剩下麻木,從行尸走肉一般一動不動。

“許大夫,我們連種地的種子都沒有了,現在播種也來不及了。”

“這個.總好過什么都沒有。”

“朝廷苛捐雜稅,豐收也交不起。”

“那些地主老財怎么就交得起?”

“老爺們交的跟俺們不一樣,他們可能連十分之一都不到,我們得交一半多。”

“種田也養不活自己嗎?”

許和捫心自問,他思考了許久,許久,許久

這個病該怎么治?

忽然有一日,他看到官兵賑災只取一小袋米糧,而剩余的皆入了官商之口。

許和當街殺了糧兵,振臂一揮從眾上千,隨后殺入鎮里。先奪武庫,又破縣衙,搶掠糧倉。

以排山倒海之勢,裹挾十萬災難圍困郡城。

而郡城也有數萬災民,在一聲叫喊中他們把門打開了。

“直娘賊的狗大戶,搶他娘,吃他娘!”

許和最終還是站在了歷史舞臺之上,時勢造英雄,有時一個前腳還是地里的農夫,轉頭就可以成為反賊頭子。

農民起義大多是無序的,不講道理的。

許和決心治病救人,他是一個庸醫,他救了一半人,然后又害死了一半人。

郡城破,本就搖搖欲墜的國運徹底倒了。

城中世家豪族或是求饒,或是想接機起勢,向許和發出了橄欖枝。他們可以提供糧草兵器人才,助他起勢站穩腳跟。

一切都是預謀好的,只是中途多了一個許和。

許和棋子隱約升騰起紫金之氣。

“當真是世事無常,只有將這些世家化為己用,你我二人的差距便會瞬間拉近。”

盤瓠見到事態如此發展,不免有些敬佩,

一個赤腳醫生成為天下第一反賊竟然只花了一個月,并且有機會將其變成基本盤。如此也符合農民起義的混亂性,大家都餓的只剩下一口氣,只要有人揭竿而起,大家可不管這是誰?

更何況許和在災民中有一定的名聲。

反觀李勝仙,經營多年才正四品武官。

不過許和并非全是好處,這些世家可以成為最大的助力,也可以是最大的威脅。他們掌握大量人才,完全可以從內部吞下許和。

“不見得。”李易搖頭,緊接著剛剛出現的紫金之氣散去了大半。

許和殺了士紳,屠了世家,廣積糧,高筑墻。

然而天下向來是槍打出頭鳥,朝廷下放兵權,天下各路“諸侯”都打著他的名頭開始招兵買馬,圈養義子,打造甲胄。

李勝仙赫然在討賊大軍之中。

眼看便要輸了,但李易仍然氣定神閑,道:

“現在世家又成為了李勝仙的天,人啊,終究是靠天吃飯的。”

“有錯?”盤瓠不甘示弱,“李勝仙有功名在身,又有大族支援,只待時機成熟,奪天下如探囊取物。”

“最終還是看勝負。”

盤瓠說的沒有錯,許和很快便敗走,一路被趕盡了大山,占據其中的一個重鎮據山而立。

起初朝廷一直催促討賊聯軍進攻,一些人也確實想斬草除根。可進攻了幾回發現山路不好走,進攻起來得不償失,于是便放棄了。

還有人發現了許和其他用處。

名份,只要這反賊還在,他們就可以繼續招兵買馬。

為此當今皇帝急呼:許賊禍國殃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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