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輕的太監聞言,也是微微一愣,然后淡淡地看嚴捕長一眼,陰笑一聲,“嚴捕長的記性很好嘛,我就忘了,這是郡主的產業。”
他嘴上說忘了,但是一看那表情,大家就都知道,此人不是無意忘記的,而是故意的。
李永生的火氣,騰地就升起來了,你們找永馨的麻煩,還找上癮了?
于是他冷哼一聲,“林二,給我殺了這廝!”
“什么?”二長老聽得嚇了一大跳,總算是他帶著面具,別人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有意挑撥天家和英王的叔侄感情,”李永生冷冷地發話,“這種賊子野心,你看不明白?”
二長老當然看得明白,但是……就算看得明白,那又如何?這樣的漩渦,是他林家摻乎不起的,所以他默不作聲。
“慢著,這話怎么這么難聽呢?”此刻,門外又傳來了一個聲音,也是異常陰柔,“是有人故意編排灑家的不是?”
李永生一聽,這個聲音似曾相識,再想一想,就想起來人了,于是微微一笑,“原來是奧翁,稍等,我馬上自縛雙手,出去跪迎。”
“咦?居然有熟人?”外面那人輕咦一聲,“岳知府,不如你我一起進去,看看情況?”
說話間,就有幾人走了進來,其中有一人,是被人拱衛著的,他身后一尺之處,是朱雀城的知府。
岳知府老實走在后面,不是半肩的差距,可想而知,前面這位身份比他高多了。
但是事實上,被拱衛著的這位,年紀并不大,手里還拿著一根烤腸在吃著,一臉滿足的笑容,根本沒有半點大人物的做派。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刮遍了巴蜀,黎庶反倒交口稱贊的那位,來自御馬監的天使奧斯卡。
奧斯卡一眼看到李永生,頓時就是一愣,他抬手揉一揉眼睛,才不可置信地發話,“是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李永生沖他呲牙一笑,“外面那許多好馬,我早就該知道,是御馬監的大人來了,不過也沒有想到,是奧翁前來。”
對于奧斯卡,李永生有足夠的警惕,一直以來,兩人合作得還算不錯,不過此人給他的印象,真的不是很好,是笑里藏刀的人物。
別的不說,此人折磨黃昊的時候,那叫一個冷酷,但是臉上帶的,偏偏是無邪的笑容。
當時他在沒命地盤剝黃昊,可還要很認真、很無辜地解釋,我就是賺點小錢。
這種人心機如海,也相當難纏,李永生并不相信,對方說的是實話。
“哪里來的奧翁?”奧斯卡笑嘻嘻地回答,“永生你莫要開玩笑,你若肯入御馬監,我尊稱你一聲李翁,倒是早晚的事。”
在內廷稱翁,那是司禮監老大才有的殊榮,但就算是魏岳,也不敢強行要求別人稱自己為魏翁——別人愿意尊稱,那是別人的事,他下面都沒了,沒了子孫,憑什么要求別人稱翁?
太監能受到皇帝的信任,就是因為下面沒了,一來不會穢亂宮闈,能近身接近天家;二來就是沒有子孫,不存在親族的勢大。
當然,認幾個干兒子干孫子,過繼幾個族中晚輩,那倒不是問題。
所以魏岳最喜歡別人稱他為內輔——這就跟內閣的孟輔一個層面了,一個主朝政,一個主宮廷內務,各司其職。
不稱內輔,稱魏公公也是無妨的,當得起公公這個稱呼的,也都是內廷的頂尖人物,寧致遠崛起之前,內廷里能被稱為公公的,也只有兩人,魏岳和御用監的范含。
現在的寧致遠火了,火得一塌糊涂,可是稱呼他寧翁的,也就那么幾個人,每每聽到這樣的稱呼,寧公公都心懷大暢。
事實上,一年之前,別人稱呼他為寧御馬,而不稱呼他為寧公公,他都只能心里憋氣。
李永生第一次見到寧致遠的時候,就跟李清明一樣,稱其為寧御馬。
奧斯卡哪里敢當這奧翁的稱呼?消息一旦傳進京城,寧致遠只須問一句,“奧翁一路可還順利”?就算直接判了他死刑了。
“那就奧公公好了,”李永生笑著點點頭,“入御馬監,我是不想了,寧公公曾經力邀,但我卻凡心未盡,喜歡這花花世界,喜歡這鴛鴦蝴蝶。”
“永生你一表人才,喜歡這花花世界鴛鴦蝴蝶,實在再正常不過了,”奧斯卡笑得十分開心,然后還擠一擠眼,“怪不得來了朱雀城,這里資源多嘛。”
李永生的臉黑了下來:如果可以好好聊天的話,咱們還是朋友。
奧斯卡卻混若不覺,還在那里開著低俗的玩笑,“早知道你有這種喜好,我也能幫你介紹一些,尤其最近……犯官家屬里,還是很有些好貨色的。”
這尼瑪也是天使?旁邊的嚴捕長感覺自己的三觀有點不穩了。
倒是岳知府依舊臉上含笑,上層……上層就怎么了?真要說荒誕無恥沒有底線,下面這點事,跟上層比,還真不算什么。
李永生聽到的,卻是“最近、犯官、家屬”幾個字眼,心說我真沒小看這廝,一句玩笑話里,信息量大得驚人啊。
不過他也不想跟奧斯卡套近乎,頻道不一樣,怎么都談不到一起的,“奧公公,敘舊的事情,咱們可以暫時放一放……”
“打住,打住!”奧斯卡叫了起來,“別叫我奧公公,永生,咱倆是過命的交情,關系不一樣,你別害我,給面子的話,你叫個奧太監,我就很滿足了……太監也不是隨便誰能叫的。”
這話不假,太監不但是個稱呼,也是一種身份,不是你割了下面,在宮里當差,就能被叫做太監的。
“真的嗎?”李永生愕然,然后看向那個年輕的太監,“剛才這位,我們都管他叫公公的,他也沒說自己當不起啊。”
“嗯?”奧斯卡難得地收起了笑容,側頭看那廝一眼,然后又是微微一笑,“哦,原來他已經是公公了,這是我第一次聽說。”
“奧公公……奧太監饒命!”年輕太監聞言,頓時雙膝跪倒在地,不住地磕著響頭,連額頭都磕破了。
他來為難我們酒家,其實確實存了給趙欣欣難看的心思,現下朝廷里波譎云詭,就連內廷里,也存在站隊的問題。
擱在往日,他是斷不敢做這種事的,英王一歪嘴——其實都用不到英王,王妃跟太皇太妃提一句,他的腦袋就得搬家。
但是現在的情況是,跟英王撇清關系,是政治正確,他當然也想正確。
至于說為難趙欣欣,會遭致英王府的報復,他根本沒考慮這個可能——英王就報復不過來。
趙欣欣不過是英王的子女之一,而我們酒家,也不過是趙欣欣的產業之一。
幾千兩黃金建造的我們酒家,在一般老百姓眼里,那確實是了不得的,但是在英王的眼里,那算多大的產業?
虧掉這個產業,又算多大的事情?
真想讓英王傷筋動骨,那就是收掉他在漁陽的百萬畝良田,或者贛州的超大型鐵礦,更或者蘆東的鹽場。
沒錯,他認為自己搞掉這么一個“小小”的酒家,引不起任何的反彈,更能表示出自己的政治正確。
嚴捕長出面告誡他,要給英王留幾分顏面的時候,他心里是很反感的——尼瑪,我用得著你說嗎?你把事情說明白了,我就不好再裝聾作啞了。
若是嚴捕長不說,他就當自己忘了,九郡主的產業,砸也就砸了,到最后就算上面追究,他也可以拿“忘了”來搪塞,想必也不會有人再追著不放。
但是話一旦說明白了,他就忍不住要感嘆,完了,好好的一個機會,就錯過了。
那一刻,他是要多恨嚴捕長,有多恨嚴捕長了,你壞了我的好事,你造不造?
不過無所謂,砸不成酒樓,狠狠收拾一下人,也聊勝于無。
但是當他發現,自己的老大奧斯卡,居然認識那個李掌柜的時候,他的后心,頓時就被冷汗濕透了。
那兩位越說越近乎,他的一顆心,是越來越下沉,當他聽說,寧公公居然招攬過李掌柜,他雙腿一軟,好懸沒有摔倒在地。
他對嚴捕長的怨懟之心,早就化作了濃濃的感激之情——臥槽,幸虧有你勸了一句啊。
當李永生歪嘴,說他自稱公公的時候,他就知道了,完了,人家不肯放過自己了。
他也是御馬監的,最明白寧致遠有多么看重稱呼。
事實上,內廷里就沒個不看重稱呼的,一群下面沒有了的人,不爭這個還爭啥?
哪怕你沒到這個位置,但是你火了,你簡在帝心了,稱呼自然就上去了。
而寧致遠,尤其在乎稱謂,御馬監里敢再出一個被叫做公公的,寧公公第一個就放他不過——你這是打算搶班奪權,跟我爭奪圣寵嗎?
奧斯卡在寧公公面前,就夠紅的了,也不敢自承奧公公,只有下地方巡視的時候,才能私下接受這個稱謂,還不敢公開——下面人瞎稱呼,想必寧公公不會特別在意。
年輕的太監,也比較得奧斯卡的喜愛,甚至為此,還獻出了自己的谷道,此次隨天使出來,只想著在下面作威作福一番,不成想卻撞上了一個硬硬的大釘子。
他此刻心里想的是:奧公公你千萬要放我一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