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南明

第337章 甲喇章京

議事大堂廣大,沿湖邊建立,地上鋪著厚實的木板,邊墻上掛著大大的地圖。地圖上布滿紅色的箭頭,箭頭粗長,根根觸目驚心,盡往通京大道而來。

議事堂正后方擺著一尊大鐵案,上有令箭朱筆等物,鐵案后的墻壁寫著大大的“武”字。而在兩端,盡是硬木所制的軍椅,端坐滿了身著將校甲,身披深紅斗篷的軍官,個個鐵甲鏘鏘,閃亮耀眼。

此時楊河身坐大鐵案之后,一身坩堝鋼打制的精甲,未戴頭盔,僅著軟幞,他拿著捷報觀看,哈哈大笑:“好,張松濤果然不負我所托,在鐘吾寨下大敗虜賊,斬首一百余一級,內披甲兵有四十多人。”

下方眾將皆是震動,錢三娘帶回韃子腦袋三十一顆,一個馬甲活口,已讓他們吃驚,沒想到六總更是大捷,斬首一百余一顆?

眾人傳看捷報,皆是嘖嘖稱奇,韓大俠贊了一聲:“這張黑子,不得了。”

羅顯爵羨慕道:“張把總真是好運,韃子來攻堅城,讓他輕松軍功到手。”

楊大臣眉歡眼笑:“先有夫人立功在前,又有張兄弟立大功在后,九爺等人也斬獲頗多,我新安軍士氣越旺,對上韃子,越加不怕了!”

看著捷報,他發自內心的喜悅,他雖然脾氣暴躁,卻樂見眾兄弟立大功,多聚人才,這樣少爺的基業就越興旺發達。

而這封捷報也不可能做假,現在新安軍新興,各方面嚴格,難有漏洞可鉆,況且還有九爺等人親自證實。

他對楊河說道:“相公,我師幾次大捷,現斬首已達一百三十八顆,又捕獲三個活口,該是向州城那邊報捷了。”

楊河點頭:“確實該向蘇知州報捷,讓他將捷報傳到淮安去。”

雖然他不在乎官面上那點封賞,但打了勝仗,就該廣為傳播,增加他新安軍的威名,吸引來更多的人才戰力。

而從天月寨南下,雖然走通京大道到宿遷淮安更近,但他屬于邳州練總,該先向知州蘇成性報捷。然后州城向府城報捷,府城又向淮揚兵備府報捷,最后兵備府將捷報送到巡撫淮揚,總督漕運府上。

總督府過目后,就委托道官親詣戰地勘驗,確認事實,然后造冊送到巡按衙門。

巡按又實地勘驗,確認事實,再快馬加鞭,北上往京師報捷。

當然現在沒這么嚴格,很多地方不管真假,報捷了再說,但程序是這樣子,不能亂了次序。

楊河讓中軍官張出恭書寫捷報,又詳細問了哨探之事與鐘吾寨具體戰況,對九爺溫言說道:“岳父辛苦了,你哨探了幾日,也疲累了,就下去歇息吧。你的功勞,會記在冊上的。”

九爺錢仲勇看女兒端坐椅上,直到現在,他才知道錢三娘斬首三十一級的事。

看她坐在位上有模有樣,雖然這個女兒越來越看不懂,但心中喜悅,心滿意足的下去歇息。

張出恭寫好捷報,楊河看后潤色,說道:“讓中軍塘馬送到邳州城去。”

下方各將仍在興奮議論,此戰張松濤大捷,雖然是倚靠堅城緣故,但也大大提升他們自信心與勇氣。韃子吹得神乎其神,但近二百人進攻鐘吾寨,還不是被斬首了一百多級?

張松濤可以,換成自己,他們覺得也可以。

楊河起身走到地圖前,內心卻沒有面容上那樣樂觀興奮。

隨著哨探得來的情報,還有錢三娘等人俘獲的鑲紅旗馬甲活口,種種印證,與腦中記得的史料相結合,都證明了清軍南下不可避免。

特別今日一個牛錄的正藍旗韃子進攻鐘吾寨,雖然被打退了,但這只是開始,越多各旗的清軍將繼續南下,惡戰還在背后。

他們攻打堅城受了挫,接下來若吸取教訓,不再攻打堅固的軍寨,換成野地對戰,自己戰還是不戰?

依他上個月的布置,他十二個總部與中軍各隊,六總張松濤、七總董世才、十總張董,還有輜重隊盛三堂分別留守鐘吾寨、新安莊、禹王山寨、運河鎮等地。

余下甲等軍五個總,乙等軍四個總,又有中軍各部三千多人隨他在天月寨,這些是他全部的本錢,輕易可折損不得。

他現在看似發展良好,朝氣蓬勃,其實如履薄冰,容不得半步行差踏錯!

他的對手可以失敗很多次,失敗了不會傷筋動骨,但他若失敗一次,就是萬劫不復的境地。

但若不戰,清軍繞城南下,自己一切謀劃就白廢了。

楊河在地圖上看著,贊畫堂各種方案都制訂過,大軍開撥到天月寨后,也有過多次野外大戰的演習。

但不知為何,楊河心中總有些患得患失,鐘吾寨大勝了,這是倚靠堅城,若出城迎戰,那會是一番怎樣的局勢呢?

當日,捷報從天月寨送出,第二天時,快馬就到達了邳州城下。

此時邳州城仍然戒備森嚴,社兵與旗軍日夜巡邏,官將百姓每日憂心,惟恐清兵突然到達城下。或是害怕聽到在禹王山寨與運河寨練總楊大人兵馬失敗的消息。

眾百姓已經知道楊練總兵馬開撥到那邊的事,很多人不能理解,堅守邳州城池不好嗎,跑到荒郊野地作什么?

野外擋住韃子,不讓他們靠近邳州城池?這韃子哪是那么好擋的,他們兇神惡煞,從邊關一直打到山東,多少精兵強將不能擋,楊大人區區一個練總也想在野外擋住?

該聚攏全部兵馬堅守城池才是,唉,楊大人年輕不懂事,知州蘇大人也老糊涂了。

不得不說,判官宋治圓當時的憂心,也代表了城池內很大部分軍民百姓的看法。

特別隨著清兵越近,臨近的鄒縣、滕縣、嶧縣一個個被打下來,百姓們這種憂心越是強烈。

也就在這時候,楊大人報捷的塘馬進城,整個邳州城震動,楊大人在宿遷境內迎戰韃子,斬首一百三十八級,還捕獲了三個韃子活口,這怎么可能?

同時眾人還驚訝,楊大人不是在運河鎮嗎,怎么跑到宿遷那邊去了?

知州蘇成性得到捷報也是不敢相信,雖然楊河幾次大戰流寇,斬獲的首級數都是真的,但這可是兇名赫赫的東虜強兵。

特別捷報上寫,斬獲丑虜首級一百多顆,己方傷亡也在一百多人,這更不可思議了,一比一的戰損,這怎么可能?

如果丑虜這么弱,他們就不會縱橫南北,五次入關破口了。

楊河捷報上解釋了他為什么跑到宿遷去,原來哨探得知,韃子正藍旗有一牛錄從通京大道南下,他當機立斷,派遣得力部下鎮守鐘吾寨,以逸待勞,終獲大捷。

這個解釋無可挑剔,蘇知州半信半疑,但斬獲韃虜首級功勞實在大,他想了想,決定先派一個官員過去看看,萬一是真呢?

他派出的人是同知張奎祥,至于他自己就不出面了,野外太兇險,況且邳州城的百姓也離不開他這位州尊老父母。

這方得勝歡喜,卻說科爾昆與正藍旗牛錄章京索渾大敗回逃后,他們誘敵幾十里,官道上卻久久沒有動靜,顯然守城的明軍識破了他們的計謀。

他們又是沮喪,又是惱怒,此戰敗得太慘,出戰一百五十八人,逃回僅五十七個勇士,內甲兵只余十二人,未披甲旗丁余四十五人,馬甲一個都沒剩,損失太慘了。

哦,二十多個推車的包衣,也逃回了六個。

但不管怎么說,這是慘敗!

牛錄三百多人意氣風發南下,余二百人左右灰溜溜北上,還個個膽戰心寒,毫無戰心,這個牛錄已經折了。

特別為了誘敵,他們還拋棄了很大部分輜重,僅余部分馬騾載著的一些糧草豆料,部分輕便的金銀帳篷等,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他們一路安靜無聲,有氣無力的趕路,一直到下午未時,才堪堪離郯城不遠。

也就在這時,忽然前方傳來悶雷似的蹄聲,官道上大片的騎兵黑壓壓而來。他們旗號衣甲黃色外鑲紅邊,簇擁一桿甲喇大纛,殺氣騰騰,兇悍驕狂,就若索渾等人當初南下一樣。

“是滿洲鑲黃旗的兵馬。”分得撥什庫西納綽叫道,讓他們驚訝的是,這個甲喇的隊伍不單只鑲黃旗的牛錄,還有一些純白色的衣甲,看樣子是哪個正白旗的騎兵。

特別甲喇大纛后又跟著數十騎,一水銀光粼粼的鐵甲,厚實沉重,重疊如鱗,背后一片如火的斜尖火炎旗飄揚,彪悍兇蠻,竟是哪個旗的巴牙喇精兵又跟隨作戰。

科爾昆與索渾策馬看著,眼神復雜,看他們遠遠奔到,索渾說道:“是鑲黃旗的甲喇章京陳泰,滿洲正白旗的巴牙喇甲喇章京鄂碩,還有蒙古正白旗的甲喇章京明安達禮他們。”

都是老相識了,特別巴牙喇甲喇章京鄂碩此人,科爾昆、索渾都與他率騎偵敵過,但此時這么狼狽,二人實不愿與這些老熟人會面。

看到官道上狼狽的正藍旗牛錄兵馬,南下的陳泰等人也是驚訝,很快科爾昆、索渾二人就被喚到他們的甲喇大纛下。

領兵前來的正是八旗滿洲鑲黃旗的甲喇章京陳泰,他領一甲喇兵力,有五個牛錄之多,內戰兵一千人,披甲兵與未披甲旗丁各半。

畢竟是鑲黃旗,他每牛錄皆有馬甲四十人,五百個披甲兵中,馬甲精兵就占了二百人。

又有五百多個余丁包衣,他率一甲喇南下,總兵力就高達一千五百多人。

同時他隊伍還有精良盾車二十輛,有幾輛還是轎廂型,前護板非固定死,盡用活銷,炮彈打在上面會卸力。

他奉命攻打郯城,一日而下,按原來目標繼續南下。

沿途又有滿洲正白旗甲喇章京鄂碩率巴牙喇精兵五十人、蒙古正白旗甲喇章京明安達禮率一百披甲騎兵加入,使得隊伍人數達一千六百多人,特別披甲戰兵在六百五十人左右。

如此浩蕩的兵力,怪不得他們驕狂無限,一路大搖大擺了。

陳泰乃此次入寇副手揚武大將軍圖爾格的兄長徹爾格的兒子,年近四十,精干消瘦,不久前他曾以偏師克東阿、汶上、寧陽三縣,現又下郯城。

他本為三等甲喇章京世職,立此功勞,不管南下會不會有收獲,回去肯定都會進世職二等,再上一層樓。

但他臉上卻沒有絲毫得意的神情,依舊淡漠,歷史上他也曾擊破李自成,進世職一等甲喇章京,此后授禮部侍郎、吏部尚書、禮部尚書不等職位,是個頗有城府的人。

他如蛇似的眼睛緊盯著索渾:“你說你率牛錄勇士攻打軍寨,妄攻城池不說。但攻了,折損百多人,卻攻打不下,這是為何?”

被他陰冷的目光盯著,索渾感覺有若蟲豸青蛙被毒蛇盯著,冷汗涔涔而下,鄂碩等人在旁看著,雖與他有交情,卻也不敢為他說話。

索渾極力穩定心神,將前因后果都說了,守軍的裝備器械,他們火銃火炮,作戰方式,紀律戰力等,事無巨細,全部說明。

科爾昆也在旁補充,他們哨探精兵,野戰如何等,聽得周旁眾韃子睜大了眼。

陳泰聽得很仔細,以他的淡漠,也是動容:“明國也非無人。”

他說道:“你說這些南蠻是一個姓楊的麾下,他們守著堅城不好打,就待他們到野地再說。”

他吩咐索渾等人歸入隊伍,隨同南下,同時也心生好奇,率領部下快馬加鞭,申時末的時候,到達鐘吾寨的外面。

他們站官道上眺望,看那邊銅鑼緊敲,一片的戒備樣子,陳泰看了很久,點頭說道:“確實不容小覷。”

他吩咐以巴牙喇與蒙古騎兵斷后,大軍浩浩蕩蕩,繼續南下。

西斜的陽光中,他們踐踏殘雪,衣甲旗號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