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南明

第43章 北上

張出遜將手銃遞給楊河,他說道:“待小的再打制一個陰陽機,手銃倒藥時就不懼風雨了。”

楊河接過細看,暗贊張出遜的技藝,雖然好的材料也不可少。

他笑道:“倒不必用陰陽機。”

他看堂前似乎有一堆雞鴨鵝毛,當下說道:“這是鴨毛還是鵝毛?”

張出恭有些奇怪,不過還是道:“回相公,這是鵝毛。”

他略一解釋,原來前些日子一個村寨向他們購買幾個矛頭,因為交換的物資不夠,還帶來一只鵝付款,然后兄弟三人就大快朵頤。

楊河過去撿了一些鵝毛,楊大臣見狀也幫著一起撿,還囔囔道:“不要愣著了,都幫著一起撿。”

眾人連忙上前,七手八腳的幫忙,楊河取了幾根鵝毛在手,久旱不雨,這些鵝毛都頗為干燥。

他問張出恭要了一些引藥,張出恭神情頗為疑惑,張出敬更是摸著腦袋,不明白這楊相公要干什么,只有張出遜的眼睛亮起來。

楊河用匕首將一根選好的鵝毛削成兩截,比了比長短,又略為削削,在粗大的那端倒滿引藥,然后將尖細的那端套上套緊,用匕首削了削,使之更尖利一些。

最后楊河將這鵝毛引藥管塞入火門巢孔眼內,他將擊錘扳到最大待擊發位置,然后扣動板機。

“啪!”

擊錘火石強勁的從火鐮邊擊劃而下,隨著擊錘落入火門巢,同樣大股的濃煙夾著火光騰起,同樣點火成功!

“這……”

張出恭與張出敬都有些目瞪口呆,楊大臣等人大聲叫好,張出遜的眼睛更亮了。

楊河笑了笑,不論雞鴨鵝毛管都是非常易燃之物,些些輕微的火花,就會引燃,特別在內中裝上引藥,火石刮落后帶下大量炙熱的鐵屑。那跟直接落在引藥中沒什么區別。

而且有了這種鵝毛引藥管,不知不覺就產生了標準化,可以避免引藥有時倒多了,或者倒少了。

刮風肯定是不懼了,就是有時下雨,這種鵝毛引藥管也不會畏懼淋濕了內中的火藥,可以說一舉數動。

特別有了鵝毛引藥管,那種自動開合的陰陽機就不需要了,節省了一個很難制造的步驟零件。

“相公智慧驚人,我等日夜見到這鵝毛管,都未想到使用到引藥上。”

張出恭嘆服,張出敬也對楊河看了又看,不斷撓頭。

而楊河捅破了窗戶紙,他們頓時靈感勃發。

張出敬興奮的道:“可以用到翼虎銃上,這樣就不用引線了。”

張出遜道:“大哥的鳥銃上亦可以使用。”

張出恭興奮點頭,翼虎銃跟三眼銃的裝藥沒什么區別,都是火門倒藥,這樣旋轉時引藥易撒落,或者被大風刮走,或者被一些雨水淋濕。單單避免引藥撒落的問題,他們裝藥時就要捻緊,甚至火門內裝入引線。

這非常麻煩不說,引線還容易板結,點火容易熄滅,就如后世的鞭炮經常點不著。

現在好了,直接塞一根鵝毛引藥管就行,方便不說,還不會被大風刮走,更不會撒掉下來,甚至不懼一些小雨。

特別他們鳥銃、翼虎銃屬于火繩明火點燃,就更不怕點不燃的問題。

韓官兒在旁雙目發亮,這鵝毛引藥管正好用在他的三眼銃上,太方便實用了。

嚴德政等人也是嘆服,早前楊相公就吩咐沿途要注意收集各種雞鴨鵝毛,他們一直不明所以,原來是用在這里。

而張出恭的鳥銃雖然有陰陽機這個部位,但同樣可以使用鵝毛引藥管,往火門巢中倒藥,與直接塞一根鵝毛藥管那種便利是完全不同。

相較下保管也更容易,就算以后打制鳥銃,也可以省了陰陽機這一步。

三兄弟與楊河討論,若鳥銃,自生火銃上使用鵝毛藥管,那火門巢最好深一些,便若那種凹槽狀,使刮下的炙熱鐵屑全部落入凹槽內,方便點燃內中的鵝毛藥管。

討論中各人也覺得這鵝毛引藥管不是沒有弊端,比如現在收集不易,藥管的大小要合適,否則太大了,鵝毛引藥管就很難塞進火門內。

楊河又問張出恭可有油紙,張出恭雙目發亮的道:“相公是要?”

他取來油紙,還依言取來鉛彈火藥,楊河看了看,張出恭這火藥非常不錯,屬于柳灰火藥。

他仔細看過自己的手銃,選了一定量的火藥,又選了合口的鉛彈,然后圈成了一個紙筒,成了一發定裝紙筒彈藥。

眾人更是圍著緊看,不知楊相公又有什么驚喜。

張出恭眼中閃過思索的神情:“這是?”

他看了四弟張出遜一眼,張出遜對他點了點頭,隨后張出恭雙目也是大亮。

那張出敬更是抓耳撓腮,興奮不已,楊河又捅破了一層窗戶紙,讓他想到一個可能。

戚家軍后,明軍中普遍有定裝的思維,不過他們仍然引藥,,鉛子袋等分開來用,特別火藥以銅管或竹管為之,每一管恰好裝滿一銃之藥,平均等分。

這樣的發射步驟簡化了很多,但仍然比不上定裝紙筒彈藥,特別身上瓶瓶罐罐背著,頗為危險。

定裝紙筒彈藥,可謂火器史上的一次飛躍,讓人們第一次有了定裝彈的概念。

看著手上的紙筒,楊河滿意的點了點頭,他又再制了一根鵝毛引藥管,就走出了廟門。

眾人連忙跟隨而去,楊河走到那株大柏樹前幾步,直接將定裝紙殼彈藥塞入銃管內,用搠杖一捅到底,然后又將擊錘扳開,將鵝毛藥管從火門內塞入。

嗤的一聲,鵝毛管尖銳那端刺破紙殼,一直插入銃管火藥內。

一般紙殼要咬開倒入,但鵝毛管可以刺破紙殼,楊河就直接塞入了,也省了一次步驟。

當然,這樣發射后殘渣可能略多,需要事后仔細清膛處理。

“卡卡卡!”

楊將將擊錘扳到最大待擊發位置,他瞄著柏樹,扣動板機。

一聲轟然大響,大股濃密的白煙騰出,火光中那株大柏樹被打得碎屑飛揚。

“好!”

楊大臣等人高聲鼓掌叫好,張出恭兄弟也是滿臉的嘆服。

楊相公越來越讓他們看不懂,他似乎無所不知,便若一個深不可測的大海,越是接觸,越覺得高深莫測。

同時他們非常興奮,剛是鵝毛藥管,現在又是定裝紙筒彈藥,一個個秘聞的獲知讓他們處于高度的興奮之中。

他們熱切的圍上來與楊河討論,便若一個個求知的小學生。

楊河也坦然告知,這定裝紙筒彈藥他們三兄弟可以制作使用,但他們的紙筒,只限于他們的火器使用,換到別的火器身上,他們的定裝彈藥就不能用了。

便如楊河手銃使用的定裝子藥就跟他們有所不同。

倒不是楊河要收專利費,而是此時工匠技藝標準不同,導致各銃口徑大小不同,各銃的質量更是不同。

這些五花八門的火銃,各鉛子能不能塞進去再說,固定的火藥量可能對有些銃剛好,但放到有些火銃內,可能就有炸膛的危險。

便如張出恭等人的鳥銃,翼虎銃,他們可以使用相同的定裝子藥,但放到韓官兒的三眼銃上,說不定就會炸膛。

因為火藥量太多了,他火器的質量不能承受這種藥量。

這也是此時火器的弊病,就是戚家軍中,也是挑選口徑相當的火銃組成一總一隊,然后每總每局一個鉛彈模,自己制造鉛彈,各部并不能通用,更不能推廣全軍,給后勤造成極大的壓力。

所以要統一標準,制造幾乎一樣的火器,才可以統一使用相同的定裝紙筒彈藥。

不過就算如此,張出恭兄弟三人也非常興奮,至少他們的火器可以使用相同的定裝紙筒彈。

韓大俠與齊友信急沖沖趕來山神廟,他們在廢莊中聽到銃響,以為出什么事,見楊河這邊安然無事,才齊齊松了口氣。

他們在廢莊中也沒什么收獲,顯然這個莊子已被路過的難民流民搜索了無數遍,就連各家各戶的門窗都很少存留。

此時離午飯還早,楊河就吩咐韓大俠與齊友信督促殺手隊站隊,便若昨日一樣,而且有一刻鐘的盾牌習舉。

張出恭兄弟三人在廟內制作鵝毛藥管與定裝紙筒彈藥,他們與楊河商議了手銃的藥量后,為楊河包裝了五發的定裝紙筒彈藥,同時還有五根的鵝毛引藥管。

楊河裝了一發在自己的手銃內,將擊錘放下后塞在自己的鞓帶左側,余下四發他放在自己的披風左側內兜。

掩好披風,楊河心中安定,除了雙插與斬馬刀,他還有一桿威力巨大的熱兵器。

張出恭兄弟也為自己的鳥銃、翼虎銃包裝了一些定裝子藥,使用統一的鉛子與藥量。

他們仔細查看韓官兒與羅顯爵合用的三眼銃,也選用合用鉛子為他們包了幾發定裝彈,可以看出,他們的火藥用量明顯比張出恭兄弟少了一大截。

多了,可能就有炸膛的危險。

不過至少,他們都告別了那些危險的瓶瓶罐罐,都將鵝毛藥管與定裝紙筒彈藥放在自己的鉛子袋內。

此時合用的鵝毛管也使用完畢。

不過因為合用的鵝毛管不多,張出恭沒有使用鵝毛引藥管,他鳥銃有自動開合的陰陽機,可以阻擋大風,往火巢內倒引藥就行。

此時不需楊河說明,他也知該如何做,他包裝的紙筒定裝彈藥,一端是引藥,然后是,最后是鉛彈,然后引藥那邊用細線綁好,咬開后倒入火門巢就行。

楊河暗暗點頭,此時人的聰明才智不用說,只需捅破那層窗戶紙就行。

午時,眾人在廢莊中一所廢棄的宅院用過午飯。

申時,約下午四點多的時候,胡就業兄弟,曾有遇,陳仇敖四人冒著風雪寒意,急沖沖的趕到山神廟之內。

“呼,凍死老子了。”

胡就業一進來就罵罵咧咧。

他身旁的曾有遇也是連聲咒罵:“真他娘的鬼天氣。”

在胡就業身后,他弟弟胡就義縮著手腳,只有陳仇敖一聲不響。

四人滿臉風霜疲憊之色,都是頭戴紅笠軍帽,打著披風,背著大大的包裹。

看他們神情樣子,顯然這一趟把他們折磨得不清。

他們進來時,都帶著襲人的寒意,走進堂內,匆忙對楊河行禮后,就忙不迭的聚到爐邊烤火,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

那胡就義看看哥哥,似乎鼓起極大的勇氣,偷偷將一個裹著的東西遞給楊河:“相公,這茶壺給你。”

又對楊河身邊的妹妹瑛兒道:“瑛兒,我們來玩老鷹抓小雞好不好?我扮小雞。”

胡就業猛然轉頭,臉色難看,我說茶壺怎么不見了,原來是被這小子偷偷藏起來,然后送給楊相公?

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啊!

楊河啞然失笑,看看這茶壺,質地很普通,不過至少不缺嘴。

他搖了搖頭,遞給了楊大臣,讓他去泡茶。

此時眾人聚在堂內,張出恭兄弟,楊大臣,齊友信,嚴德政,羅顯爵,韓大俠父子等圍在爐邊烤火閑聊,不過只有楊河有一張椅子,余者或是站著,或是屁股下墊一些雜草席地而坐。

還有弟弟妹妹楊瑛楊謙,也是偎依在楊河身旁。

楊河問起四人經歷,原來他們回去后立時收拾行李,只是天氣越冷,道路更不好走,滿是交錯的河流地形讓他們跨越艱難,所以就算對這一片熟悉,他們也一直走到現在。

眾人說著話,爐火的熱浪驅散身上的寒冷,內中的炭塊燒得通紅,冒著陣陣熱氣。

很快各人又喝到滾熱的茶水,更是全身溫暖愜意。

堂下胡就義與妹妹瑛兒等嘻嘻哈哈玩著老鷹抓小雞的游戲,那镋鈀手曾有遇緩過神來,又笑嘻嘻的說話,更詢問張出恭兄弟,自己要買的火箭可有。

張出恭看向楊河:“相公?”

他即投靠楊河,自然要征詢楊河的意見。

楊河略一沉吟:“暫時你們兄弟可自決處理。”

眼下居無定所,等安頓下來,七個兵也真心歸附,各類物資再統一調配吧。

間中胡就業等人也看到靠在墻上火器的變化,還有張出恭三人的瓶瓶罐罐似乎不見了,問起后,他與曾有遇都拿怪異的眼神對楊河看了又看,還有陳仇敖,也是深深的看了楊河一眼。

昨日他就注意到楊河的上力弓,此時目光掃過,眼中仍然閃現著佩服。

而連楊河一起,現在伍有五個弓箭手。

楊河不用說,用的是上力弓,158磅的弓力,頂級的強悍。

楊大臣,用七力弓,八十磅的弓力。

出乎各人意料的是,胡氏兄弟兩個弓箭手中,反是膽小怕生的弟弟胡就義使用弓力更強。

他用八力強弓,弓力接近一百磅,幾乎達到中力弓的標準。

胡就業使用的弓力跟楊大臣差不多,也是七力弓,八十磅弓力。

最后反是韓大俠用的弓弓力最弱,五十磅,讓他頗有失落的感覺。

楊大臣偷偷安慰他,以后定然會為他找副好弓。

當晚楊河仍然下令烤一百斤馬肉,舉行篝火盛宴,然后晚上他與楊大臣,還有弟弟妹妹在山神廟內歇息,余者只能在廢莊中度夜了,畢竟廟宇實在不大。

不過屋內沒有床,只有一堆草,楊大臣生了一大堆篝火,臨睡前張出恭與張出遜進來,手上拿了三床毛毯,說給楊河等人御寒之用。他們神情愧疚,言招待不周,楊相公到來,卻連鋪床都沒有。

當晚睡到半夜,楊河醒來,寒意凍人,篝火忽明忽暗,外間寒風凄厲,風呼呼的從空隙灌進來,火苗搖晃著,火堆中的枯枝不時發出“啪啪”的輕響。

他看看身旁的書童與弟弟妹妹,裹著毛毯,都睡得十分香甜。

楊河睜了眼睛一會,他掀開身上的毛毯,慢慢走到張出恭兄弟三人的屋子。

里面燒了一堆火,同樣一堆草,兄弟三人鉆在草堆中,擠得緊緊的。

楊河默默看了一會,嘆了口氣,又默默的退了回去。

他將毛毯裹緊,心中盼望著,希望到目的地后,能有一張溫暖的床。

也讓跟隨自己的這些人,同樣有一張溫暖的床。

第二天一早眾人出發,臨行前吃了一頓豐盛的肉粥早餐,楊河騎上了馬,他仍然寶藍色的軟腳幞頭,醬紫色的繭綢罩甲衣,領圍是貂裘皮毛的暗紅色披風。

寒風劈面貶人肌骨,不時點點雪花,楊河緊了緊披風,讓弟弟妹妹在背簍內站好,看身旁張出恭神情惘然,更是不舍的看看山神廟,畢竟在這里生活好久,眼下卻要離開了。

他對楊河說道:“如果順利的話,今日就可以走到官道。”

楊河點了點頭,確實,從奶奶山北上,這路就好走了。

他回頭看看隊伍,皆面有喜色,特別那些輜重隊,挑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除七個兵行李,內中很多還是張出恭兄弟的器械,楊河交待要小心了,這些可是寶貝。

他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清寒之氣襲人,沁入肺腑,他人精神一振。

楊河吩咐韓大俠在前方哨探開道,同時還有胡就業、胡就義、曾有遇、陳仇敖四人隨同,一并歸他指揮。

陳仇敖一聲不響,理了理身后的標槍袋,就大步向前。

胡就業竟也沒說什么,按著腰刀,就帶著弟弟上前。

曾有遇看看隊伍中人,嘆氣道:“一個美人兒都沒有。”

他背著火箭囊,扛著镋鈀,也跟了上去。

再看著隊伍,仍然殺手隊、婦孺、輜重隊排列,楊河最終道:“出發。”

一行人出發,往北而行,一直遠去。

山邊荒野中,他們身影慢慢變成如蟻小點,最后不見。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