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進入十月,寒風更烈。
一行人在荒野上行走,腳下滿是厚厚的沙土,到處是撂荒的農田,然后雜草頑強的生長出來,特別靠近河邊地帶時。
沙壤地、鹽堿地、沼澤地、洼塘地,讓一行人行走非常困難。
遠遠看去,前方似乎有山嶺的影子。
“相公,就是那座山頭,那就是奶奶山。”
張出恭指著西北處的一座山頭對楊河說道。
楊河在馬上仔細看去,果然那邊有一座山。
靈璧境內的山嶺海拔都不高,基本就是一百多米,很多山頭也比較分散,在平原上眺望,不仔細看,遠遠的很難發現。
“山啊。”楊河感覺自己很久都沒看到山了。
而今天一早,他們就出發了,隊伍中并沒有胡就業、胡就義、曾有遇、陳仇敖四人。
倒不是他們不愿意留下來,而是他們住在開合山那邊,要回去收拾行李。
他們也沒有明確說要不要留下來,但楊河與他們說好了,愿意歸入伍中,一視同仁。
不愿意,護送到邳州,每人付五兩銀子的雇傭費。
這價碼不低,畢竟當兵一個月也就是一二兩銀子,現在物價騰貴,但五兩銀子到州城買一石米還是可以的,特別秋糧收獲后,糧價多少有點下降,可以購買的物資更多了。
但他們住在開合山下,一來一去六七十里,不時要跨越河流,各種復雜地形,頗不好走。
所以楊河跟他們說定,在奶奶山下等他們一天。
在張出恭兄弟居住的山神廟匯合。
今早天微亮,他們就趕回去了。
此時楊河一行人就是走在前往奶奶山的荒野上,經常寒風吹來一陣沙土煙塵,所以各人除將全身裹得緊緊的,很多人還戴上帷帽,張出恭兄弟也將自己的紅笠軍帽戴上,并往下歪了歪。
楊河當然不例外,弟弟妹妹站在馬鞍后的背簍內,臨出門時,楊河就給二人戴上帷帽了。
韓大俠全副武裝,打著披風,遠遠在前方開道。
然后是殺手隊,一色的黑巾罩甲,背著圓盾,扛著長矛,警惕地注視著周遭的一切。
他們行走時,楊河安排以甲為單位,一甲一甲的走,甲長走在前面。
中間是婦女孩童,除了挑各種擔擔外,還有一些婦女身上有背簍。
現在天氣越冷,一些較為稚小的孩童長途跋涉可能受不了,楊河就讓孫招弟的采集隊背負。
最后是輜重隊老弱,裹了黑色的頭巾,身上背著圓盾,腰間別著解首刀,挑著各樣的物資。
一行人行走,也算井井有條。
張出恭兄弟與楊河走在殺手隊前方,他的弟弟張出遜正與楊大臣、羅顯爵熱火朝天討論什么,這個清秀的年輕士兵人前靦腆,但相處熟了還是很多話說的。
他們討論得很熱鬧,旁邊韓官兒與張出敬也不時插嘴幾句。
似乎他們正在討論張氏兄弟的火銃,言語中韓官兒等人對他們的翼虎銃很羨慕,張出遜則打著包票,定會為他們打造幾桿同樣精良的翼虎銃火器。
張出恭看了看,自家兄弟與伍中相處融洽讓他很欣慰,他還頻頻回看,隊伍的井井有條出乎他的意料。
他有種感覺,這只隊伍早晚會成為一只精銳的力量。
他扛著鳥銃,不時為楊河指點周遭一切,介紹這邊的情況。
楊河點頭,看離那奶奶山越來越近,然后各樣縱橫交錯的河道溝渠越多,然基本荒廢了。
這里東去開合山一片,兩邊一直臨黃河,兩山系間夾著的數十里的平原,村落是非常多的,看去也基本廢棄了。
后世他也來過這里,人煙稠密,非常繁盛,眼前卻是一片荒草。
看繁華之地成了荒野,總讓人有一種悲涼的感覺。
雖然兵火、盜賊是這些村落廢棄的重要原因,但水旱災卻是最主要的因素。
看腳下黃河水沖擊過的痕跡,楊河嘆息,黃河水患不除,這里永為貧瘠之地啊。
巳時,楊河到了奶奶山下,一行人從辰時走到現在。
人步行平均每小時可走十里路,他們七點多鐘走,十五里路,走到快十點,可見這邊路況的惡劣。
好在到了,各人也松了口氣。
楊河看那山,長著一片的楓樹與柏樹,山下有一個不大的莊子,但處處倒塌,成了廢墟,但山坡上確實有個廟宇。
“相公,山神廟就在那邊,不過廟不大,待不了幾人。這莊雖然毀了,但莊內也有一些廢屋可以歇息,莊前這河也可以取水。到了這里,再北上就便利了。”
張出恭對楊河說道。
楊河看這莊子地勢略高,洪水沖不到這,看這痕跡,應該是毀于兵火匪災。
莊的東面確實有河,可以取水使用,站在這里往北看去,前方一個又一個山頭,地勢隆起,土地結實,沒有沙壤地、鹽堿地、沼澤地、洼塘地,步行速度就快了。
楊河吩咐韓大俠、齊友信帶殺手隊搜索廢莊,排除可能的危險,順手看看有什么收獲,然后輜重隊收集材料,采集隊采集野菜,后勤隊準備造飯,就在這里等待胡就業四人。
然后楊大臣,韓官兒,羅顯爵等人跟隨,嚴德政及幾個老弱背負細軟,隨張出恭三兄弟前往山神廟。
他們順著一條小道走上坡,一株大柏林下,就看到那廟。
山神廟不大,只有一進,廟宇很破舊,但是不倒,周邊有收拾過,雜草枯葉很少,有種干凈人煙的味道。
看廟前設有障礙掩體,有點類似矮墻,可能是張出恭兄弟設立的防護設備。
他們三人上前,張出恭看了看門扉,似乎松了口氣,離開的這天沒有人來過。
然后他推開門,招呼楊河道:“相公,里面請。”
楊河下了馬,將弟弟妹妹從背簍放下,楊大臣牽著馬,然后眾人進入廟內。
里面一個小小的院落天井,然后是大堂,一股炭火的氣味彌漫,夾著硝石火藥味,里面有些灰暗,可能是受煤熏炭燎的緣故,一些磚頭都成了煤灰色。
楊河看里面空蕩蕩的,堂首有個神臺,泥塑的神像頗為威嚴,旁邊墻上有些彩繪,但現在與神像一樣,顏色都斑駁陸離。
正看著,張出恭已搬了一張椅子出來:“相公,坐。”
楊河坐下,就見張出敬與張出遜兄弟已是忙開,不斷搬出架子、錘子、炭爐、鐵砧等器械,在堂上一一擺出,也不知道兄弟三人早前將東到哪。
可以看出他們工具非常豐富,楊河就看到一種截面為半圓形凹槽的鐵砧,凹槽一系列排開,看來是鍛造槍管的。
還有似乎是鉆床,制作箭稈的器械。
看他們東西越擺越多,楊河不由起身觀看。
楊大臣等人也是圍上,好奇的東摸西摸。
楊河走到那鉆床面前,用木料做框架,以圓形石盤做慣性輪,系有皮條,一種簡單的原理,以人力拉動,就可使石盤帶動鉆頭旋轉鉆孔。
讓楊河驚異的是這鉆頭質量不差,他估了估,已經達到中碳鋼,甚至接近高碳鋼的標準。
要知道此時火銃鉆孔多使用墮子鋼,也就是一種低碳鋼,鋼性不是很硬,除濕布冷卻降溫,此時鉆孔也很少使用什么冷卻油。
所以為了避免損傷鉆頭,損耗工具,就要鉆鉆停停,制造一根鳥銃時間可達一個月。
有了高質量的鉆頭,怪不得張氏兄弟手中的火器那么精良。
他仔細看這鉆頭,看了良久,最后判斷是團鋼,也就是灌鋼,甚至可能蘇州出產,這就不簡單了。
要知道大明鋼鐵難得,除了百煉鋼,就是炒鋼,但過程不好控制,撞大運才能達到鋼的標準,一般出爐大部分是熟鐵,然后有一小部分的低碳鋼。
然后還有灌鋼,這是從西晉就有的技術,北宋時更是普遍采用灌鋼法。
但灌鋼法的弊端就是含碳量不均,鋼的品質很難保證,沈括甚至稱之為偽鋼,極力推崇百煉鋼。
要得好的灌鋼,又謂之團鋼,必須經過多次的灌、鍛,對煉成的鋼認真鍛打,這對工匠體力與經驗都要求非常高,所以此時的灌鋼普遍良莠不齊。
不過此時蘇州出現一種蘇鋼法,灌鋼法的改良,質量不如坩堝煉鋼法,但產量卻高得多,淮北這一片很少見。
張氏兄弟也不知哪得來的蘇鋼。
不過看這鉆頭也有缺陷,就是形狀為菱形,這樣深加工孔洞時很麻煩,一不小心,槍管就會鉆偏了,影響質量。
大明很多槍管的內孔加工彎彎曲曲跟蛇一樣,橫截面都是不規則的圓,甚至有的工匠鉆孔鉆到一半,翻過來從另一頭再鉆一半,最后用四棱挫刀鉸一遍,內孔質量可想而知。
楊河當然知道如何解決這個弊端,方法還很簡單,但他現在不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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