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云看著逐漸入魔的史洋,卻是一臉很討厭的樣子,轉而沖李崢問道:“你知道這道題去年得分率是多少么?”
李崢聞言,忙按住了自己的麒麟臂說道:“嗯……按照步驟進行,怎么也能制出1克吧?”
“你想多了。”沈一云瞥向李崢,頭一低,銳利的眼光從鏡片和眸子的夾角中射出,“六成同學,最終產物是0。”
“???”李崢后脊一涼,“這可都是參加最終決賽的人,這40分就全沒了?”
“是的,順帶一提,我當年實驗也只得了45分,那也是國金了。”沈一云扶正了眼鏡,學著自己導師裝嗶時的樣子,冷言講解道。
“這道實驗題,步驟雖然都告訴你了,但依然有留白的空間,需要考生自行判斷現象,隨機應變。”
“稍有不慎,便會引發副反應。”
“過于保守,則會造成產率不足。”
“因此,做實驗可不是簡單的學把式,是對理論基礎和臨場經驗的雙重考核。”
“單純的考試專家,必然會因此折戟。”
“99分也不例外。”
李崢始終目不斜視地看著史洋,對此深以為然。
這道題只對水楊醛和丙二酸二乙酯兩種原料明確了劑量要求,至于后續的催化劑、反應物和操作,都只是給了一個大概的描述。
如同菜譜中的“老抽稍許”,“糖半勺”,“小火煸炒片刻”。
而這,正是最重要的發揮空間。
不僅需要廚子把控合適的劑量,還要臨場發揮,根據烹飪的情況調整手法。
稍有不慎,便是一道爛菜。
而在化學中,要考慮的還有酸堿性,溫度,反應,過量反應,副反應,催化劑反應,只要一個失誤,產物就會完全不同,最終滿盤皆輸。
思索之間,鈷神已經打開了油浴鍋開關,開始加熱回流。
油浴鍋是一個類似于烤箱的加熱器,用以完成實驗中需要加熱進行的反應。
但這種反應,會造成蒸發,從而導致實驗損耗。
因此,需要在燒杯上放置冷凝管,讓蒸汽冷凝為滴液,回流到瓶中。
這個過程通常都會在半小時以上,實驗者只需要將油浴鍋上的旋鈕,固定在一個溫度,即可準備別的事情。
但鈷神沒有。
他右手握住旋鈕,左手抬了抬眼鏡,死盯著燒杯中的液體。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試液很快有些沸騰的趨勢。
此時,鈷神才終于小心翼翼地扭動旋鈕控制降溫。
可稍稍平復一些,他又微調溫度加熱。
李崢眼一瞪。
這不全聚德的烤鴨廚子么?
氣運吞吐之間,沈一云輕聲評點道:“他在爭時間。”
“何以見得?”李崢虛心求教。
“我問你,溫度過高,回流劇烈,會導致什么?”沈一云問道。
“液泛。”李崢畢竟是背下了整個菜譜的男人,快速答道,“會產生積液,繼而降低反應效率,甚至引發副反應。”
“很好,因此在這個試驗中,做加熱回流的時候,建議用80°左右的溫度,將回流速度控制在一個穩妥的范圍內。”沈一云笑道,“可史洋,明顯在玩火,力求卡在液泛狀態的臨界點上,盡快、盡效地完成反應。”
李崢點頭稱是:“就像煮面條的時候,非要開大火,以為自己能控制到剛好不淤鍋的人一樣。”
“這個比喻好……”沈一云眼睛一瞇,也抬了抬眼鏡,“可他們都淤了。”
“噓。”鈷神抬手做了個收聲的手勢。
“呃……”沈一云咬牙一瞪。
精益求精我懂。
但你小子,自作聰明,剛剛已經犯下大錯了。
等出了成品,看你還能不能笑出來!
李崢倒沒那么多心思,只是努力吸取著學運。
接下來的時間,鈷神如李崢刷題中一樣,聚精會神,半個字也不說。
析出結晶,抽濾,乙醇清洗,重結晶……加入氫氧化鈉,再次加熱回流……將反應物倒入濃鹽酸水……
這一個個過程,都同時具備了藝術美感、化學狂熱,以及史氏騷操作。
就算不能吸取學運,李崢也必然會目不轉睛地看下去的。
三個小時就這么過去了。
一次又一次的結晶與抽濾過后,終于進入了干燥過程。
最終,得到了一大坨白色的塊狀顆粒晶體。
將成品放入托盤后,鈷神這才魔性一笑,后退半步,回歸了史洋狀態,抬手道:“請吧。”
他這才發現,沈一云已經不見了。
原來是在旁邊桌子上趴睡過去了。
“誒,這監考……”史洋隨即轉望李崢。
這家伙倒是目不轉睛,依然看得挺來勁的,還在拼命吸氣。
史洋這便繞過試驗臺,上前勸道:“兄弟,聞不到的,而且這個東西,聞太多了也不好。”
“哦,結束了?”李崢這才閉上眼睛,稍微休息一下。
學運:7.8
收獲豐富。
不僅僅是實驗技巧,還有很多玄妙的領悟,感覺看了一遍,自己也擁有了很多實驗靈感一般,總之非常手癢。
史洋看著李崢的樣子,也笑了起來:“香豆素種類很多,像這種香豆素3羧酸,其實也不是必須這么做,我大概能想出七八種制法,咱們這個試驗,有很多試劑也可以替換成其它的,要不是試劑限制,我能當場給你制出幾種香水。”
“妙啊。”李崢不由得嘆道,“你哪里來的這么多靈感?”
“呵,其實也沒啥新鮮的,就跟玩樂高似的,玩多了,什么都能拼出來。”史洋比劃道,“一開始看見化學,是五顏六色的,固液氣來回轉換,還會爆炸,就很有意思,后來真的開始做……才發現玩的是元素與分子,鍵與環。”
史洋說著又擺了擺手:“哎呀說這些也沒意思,我好幾次有機會跟我們班女生講,想為我們化競圈引入一些妹子,結果人家都跑了……”
“講,講,我聽,我愛聽。”李崢又開始大口吸氣了。
“你已經入圈了……”史洋有些嫌棄,“而且你又不是妹子……”
“媽的,不要這么重色輕友啊。”李崢當場罵道,“咱們可是用一張廁紙的交情,妹子能跟你做到這份兒上嗎?”
“這……倒也是……”史洋終究是無法反駁,這便繼續比劃起來,“好玩的地方就在于,在微觀世界,把這些小零件拆拆合合,隨意組裝,每次組裝出來的東西還都不一樣。還有很多理論上可以組裝出來的東西,但還沒人成功,甚至還有理論上不該組裝出來,卻能莫名其妙出來的東西,就感覺這輩子根本就不夠用啊。”
李崢呆呆說道:“是不是有種微觀世界造物主的感覺?”
“呵呵,小時候有些,但懂的越多,就越敬畏。”史洋突又靦腆起來,抹了把鼻子傻笑道,“說是冒險家還差不多。”
李崢聞言,一面吸取學運,一面嘆道:“說來慚愧,史兄你說的體驗,我竟從沒有過,也不知是天賦的差距,還是境界的差距。”
“這不怪你,全怪課本。”史洋當即罵道,“你看高中課本,那是給人寫的么?一上來就讓你背,什么有水沒醇出醇……”
史洋說到此,竟然磕巴起來。
“醇脫水成烯。”李崢尷尬提點道,“硫酸乙醇三比一……”
“我尼瑪……你為了背這些也太拼了。”史洋接著罵道,“要學化學,先領略到化學的魅力再學嘛,就好像你連音樂都沒聽過,就硬去學樂理,還要你背下來曲譜什么的,這背個毛嘛。”
“頗有道理。”李崢呢喃道,“那怎么才算領略化學魅力呢?”
“嘿嘿”史洋笑而不語。
李崢有些后怕:“就算鈉夠用,那茅房也不夠用啊。”
“開玩笑的,實驗就對了,最好不是命題實驗,是能自由發揮的實驗。”史洋越說越激動,“比如,我就能用這間屋子里的儀器和材料,憑空給你造出屎來,你信不信?”
“我……我信……”
看著史洋狂熱的樣子,李崢逐漸感覺到,也許驅動他學習化學的并非是什么化學的魅力,而是對某種物質的執著。
這個氣運,媽的不太敢奪啊。
另一邊,沈一云終于被吵醒了,迷迷糊糊看了眼表。
“啊!食堂沒飯了!”她這才慌亂起身,匆匆戴上眼鏡走來,假裝是個老師的樣子,“哦哦……做完了,嗯……等很久了?”
“沒事兒。”史洋立刻避過了沈一云的目光,綻放出強者的笑容,神氣揮臂道,“揮發點也不打緊,夠用。”
“夠不夠用不是你說的。”沈一云盡量打起精神,繞到實驗臺前,望向了那一皿白色晶體。
神情也跟著慌張起來。
咋這么多?
她抬了抬眼鏡問道:“后續試驗又添加水楊醛了?”
“沒有。”李崢說道,“我全程沒合眼,水楊醛和丙二酸二乙酯兩種原料,一滴都沒再碰過。”
“嗯……那……那稱重吧……”沈一云戴上手套,雙手小心地拿起表面皿,放在電子秤上,然后半蹲下身子,瞄向顯示屏。
緊跟著,她就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