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正在下著雨滴,拍打在金屬的甲胄上發出了聲響,地面上的青草似乎是受到了雨水的滋潤顯得更為有活力。
劉彥是坐在高臺之上,頭頂自然是有遮雨的華蓋,他正在觀看處在交戰狀態的戰場。
事情是發生在凌晨時分,外圍的斥候警覺到有不明軍隊靠近,上報到天子行轅的守衛中樞,作為中尉的張石其實是被嚇得不輕,立即稟告劉彥。
當時的劉彥自然是在睡夢之中,聽到張石的匯報卻沒有什么驚慌,更沒有發出什么指示,只是讓張石履行自己的職責。
張石是最早跟隨劉彥的那批人之一,可是要說有立下什么曠世之功則屬于沒有,不出彩也沒犯錯,一直在自己的職責范圍內默默付出。他早期是奮戰在情報的戰線上,后面該被滅的敵人幾乎全消滅,劉彥對他的酬謝是轉到中尉這個九卿之一的職位。
前來的敵軍是從北部方向,數量沒有超過一萬,他們根本無法靠近到天子行轅十里范圍之內,是被行動起來的漢軍騎兵迎頭堵截。
交戰是從凌晨開始,打著打著已經天際放亮。
夜間的交戰,哪怕一開始是互相騎馬的姿態,真正進入交戰之后也會下馬進行步戰。畢竟烏漆墨黑真的打不了騎戰,上了戰場的人想消滅對方只能依靠自己的雙腿走在陸地,要不然極可能是駕馭戰馬撞上不應該撞的人或是物。
在劉彥的視線注視下,前來侵犯的敵軍已經是處于被包圍的態勢。
兩萬左右的漢軍步騎一層又一層地將敵軍圍起來,處于第一線的漢軍是步兵,他們結成緊密的隊形不斷壓縮敵軍的活動空間。外圍是漢軍的騎兵,他們是一種緩速游弋的姿態,任何一個突出己方步兵包圍圈的敵軍,都會被他們盯上追過去斬殺當場。
“停住陣線!”
“弓弩手覆蓋!”
“投槍兵,盯住反沖擊的那批敵軍。”
張石的甲胄上有鮮血的痕跡,不過并不是他受傷流血。他在凌晨的時候就親自投入搏殺,用意當然是表態贖罪,畢竟敵軍摸過來本身就是他的失職。
看那些敵兵,他們沒有統一的制服,武器方面也是五花八門,身上有著很明顯的灰燼痕跡,應該是短途穿越已經熄滅的縱火區過來襲擊。
戰事已經進入到收尾階段,漢軍這邊也已經活捉了一些戰俘,得到的情報是這一批敵軍原本是有一萬六千余人,是從峻稷山以北的方位迂回,的確是穿過了縱火區。
“陛下。”桑虞對正在發生的戰事根本不感興趣,他手握一份戰報,得到示意就念了出來:“征北將軍已經抵達敵軍所在位置,敵軍結營成寨固守,我軍已經展開攻擊。”
算一算時間,李壇所部應該是在一天前就抵達,送過來這一份戰報有一天的延遲性。
劉彥扭頭看了一眼桑虞,看到桑虞手中還有第二份情報,重新扭頭看向戰場的方位。
“是關于柔然方面的信息。”桑虞重新看了一遍,才念道:“指揮柔然軍對東高車開戰的胏渥利加,他接到郁久閭跋提的命令。郁久閭跋提的命令是讓胏渥利加撤軍。”
說起來,漢國這一邊已經與柔然王庭那邊斷了將近十天的官方通信,郁久閭跋提回到王庭之后就開始收縮兵力和部眾,連前線的部隊都調回,怎么看都不顯得單純。
“看來,大漢失去了草原上最大的打手了。”劉彥就看向了站在一旁的呂泰,說道:“恒安,你回到自己的幕府,繼續對東高車和拓跋殘部、慕容殘部保持高壓力的進剿。”
呂泰早有相關的心理準備,正式得到命令行禮之后就邁步離去。
桑虞是等呂泰走下高臺,才問道:“陛下,我們需要準備與柔然的戰爭嗎?”
“子深認為柔然會對大漢開戰?”劉彥見桑虞遲疑不答,笑著往下說:“惡化已經成為定局。”
桑虞懂了,大漢現在其實也不想對柔然開戰,只需要提高必要的警戒等級,雙方會進入對峙階段,就看柔然有沒有那個勇氣來挑起戰爭。
戰場那邊已經完全收尾,被層層包夾起來沒有突圍可能性的敵軍,他們死得剩下五千余人的時候選擇丟棄武器跪地請降。
沒有多久,張石就風塵仆仆地前來匯報,作戰過程沒有什么好說的,主要是稟告敵軍受到誰的指派,作戰意圖是什么,出發時有多少人。
“苻氏嗎?”桑虞對氐族苻氏一家當然不會陌生,曾經的苻洪在石碣趙國可是作為一霸的存在,與李農、姚弋仲同為羯族之外三巨頭之一。他從張石口中得知苻洪已經病逝的消息,張石的消息來源自然是那些俘虜,就用一種遲疑的表情問:“能信嗎?”
關于苻洪的消息漢國這邊一直很重視,前一段時間已經從西域得知苻洪重病的消息,可就是重病狀態下的苻洪依然親身前往龜茲。
“苻洪有病在身,長途跋涉前往延城(龜茲國都),為的是組織西域人阻止大漢對西域的攻略。”張石雖然是九卿之一的中尉,可還兼任著對情報組織的管理:“我們的探子從西域傳回的線報,龜茲國醫對苻洪的病情是用病入膏肓來形容,又有傳言說苻洪在撤離延城的半途已經病死,只是未能對情報進行核實。”
這一點情報劉彥是早已經知道,桑虞雖然是三公之一的御使大夫可沒必要對什么都知情。
桑虞看劉彥的表情,大略猜測關于苻洪的情報劉彥早就得知。他可沒傻到去問怎么沒被告知,是說:“那么現在那支氐族殘部該是由苻健做主了?”
苻洪的兄弟姐妹挺多,一個弟弟是在與漢軍交戰的過程中陣亡,另一個弟弟干脆就是失蹤。他還非常的多子多孫,長子和次子卻是早死,三子苻健是家族中很出色的人物,四子苻雄則是魯莽許多,孫子輩中最出色的是苻堅。
“苻健人在那支聯軍中,是龍都的副將。”張石說的是李壇傳回的情報,后面終于記起應該請示什么:“陛下,戰俘應當如何處置?”
劉彥已經學會身為統治者能少開口就絕不開口,尤其是已經有隨身史官記錄一言一行的前提下,就是自己不在乎的話,也要考慮一言一行會對子孫后代會起到什么作用。
這不,跪坐一旁的史官,他很忠實地提筆記錄:元朔十年(公元三五一年)七月二十一日,中尉張石與行轅問天子,戰敗被俘之兵處置方案。
在這么一件事情上,劉彥并不會有什么顧忌,簡約地從嘴巴里吐出一個“誅”字。
史官再次提筆記錄:天子曰‘誅’,襲擊天子行轅之敵兵盡沒。
作為史官當然要忠于歷史,可史官也必然存在傾向性,比如記載當前正在發生的事情,那一段“天子曰‘誅’”的后面特別點出一項,那些戰敗之后被殺掉的是來襲擊天子行轅的敵兵。
殺俘被諸夏認為不祥,可總是會存在一些特例,其中對于襲擊天子的任何人就不存在什么祥不詳的區分,有一個算一個都屬于必須死的名單。
劉彥自然不會去看對戰俘的屠殺,他下了高臺走回軍帳,外面已經成隊地押解戰俘到空曠場地。
戰俘是先被要求挖坑,給出的說法當然不是要埋他們,是要安葬之前戰死的人員。
在另外的一側,戰場的打掃還在繼續,雙方戰死的陣亡者遺體是被區分開來,漢軍的陣亡者遺體將會被火化,敵軍士兵的遺體就真的是會被就地埋葬。
漢軍歷來是有火化戰死同袍的習慣,運回國內之后讓家屬進行選擇,是運到家鄉安葬,又或是送往長廣郡的烈士園。一般大多數家屬是選擇烈士園,那里是漢國最大的軍人公墓,每年都會有官方進行的公祭儀式。
在這么一個年代里,官方的公祭很被看重,再來就是能夠享受非單家屬提供的香火,總的來說是被視為成神的過程,漢軍的將士對自己可能會戰死有一個俗稱,那就是戰死成神,某些程度來講是支撐漢軍高昂士氣的基礎之一。
戰俘之中還是有聰明人,知道自己根本沒可能活下去,只是用行動反抗的人屬于極少數,哪怕是知道活不了了也會努力的干活,期盼可能連萬分之一都不存在的幸存,或是帶著給自己挖個好墓的想法在干活。
漢軍后面是監督著戰俘將戰死的敵人抬來埋葬,等待所能夠發現的尸體被清理干凈,戰俘們是被成串地捆綁起來,那過程之中戰俘的反抗稍微激烈一些,免不了是充滿了哭嚎、求饒、怒罵等等的聲音,但依然不會改變自己面對的命運。
得說的是,漢軍已經不再干活埋的事情了,不是覺得說認為殘忍,是考慮后續的影響。他們干什么都會有人記載,干掉之后再埋會顯得稍微文明那么一點點,反正是比記載在史書上的活埋影響要少一些。
一場幾乎是能用“鬧劇”來形容的襲擊未果事件過去,劉彥并沒有離開的意圖,他們所處的方位是在柔然國境的東南方向,與草原邊軍形成掎角之勢完成對柔然的監控,再來就是必須要等待李壇攻擊出現結果。
在等待的時間段里面,劉彥每天的生活只能用單調來概括,不過這么個幾乎沒什么娛樂的年代,就算是他回到宮城的話,其實每天在處理國政之后也是沒什么娛樂,無非就是聽聽音樂或歌,再看各種舞蹈,另外一項娛樂只剩下打獵了。
天子出巡隊伍遭遇戰事并沒有被保密,事實上也不應該進行保密,越是捂著就越容易產生不良的謠言,不如以官方渠道進行宣告,還能起到以正視聽的正面效果。
消息傳到國內的時候,北疆的邊軍做出了自己該做的舉動,轄區范圍內適當地向前推進,調出機動部隊趕到天子行轅聽候指派。
中原或是其余的區域得到消息會晚上很多天,又以地區所在位置的不同有自己的反應,不過等他們得到消息,天子出巡隊伍不管是有什么事都是屬于過時的消息了。
劉彥其實挺在意全國各地對自己這邊發生的事情是什么輿論和動作,引出一些蟄伏暗地的野心家是必然的事情,各地也要有發現之后進行清剿的事先準備。再來就是,他還知道長安中樞會很緊張,少不了是會有新的重臣趕過來,帶著祈求劉彥回去的熱切期盼。
李壇并沒有讓劉彥在原地等待多久,從出發到戰事有結果攏共也就耗費了七天,那是他們攜帶了火炮過去,還有相當數量的簡易手雷,充分像世人證明再堅固的工事也會在火藥的威力之下變成渣渣。
“敵軍逃出兩萬不到,其余被留了下來。”桑虞能夠想象出敵軍面對火器進攻出現了什么樣的恐慌,那場面他已經在遼東一再親眼見過:“苻健和大多數氐人都逃了。”
“驃騎將軍會攔截他們。”劉彥可不是只能對某支軍隊下命令,只要是能聯系上能指揮的部隊多到連他都數不清:“渾邪山的駐軍會臨時歸于驃騎將軍統率,再加上驃騎將軍本部的三千騎兵,用于追擊戰足夠了。”
想攔截苻健這支敗兵只需要堵住幾條有限的方位就足夠,草原被大火燒成灰燼的地方不少,苻健派來一萬六千人襲擊行轅,成功穿越出灰燼區的也就八千余人,等于是一半丟在了那片滿是灰燼的空間。要是苻健選擇往灰燼區逃,灰燼可不會因為他身份高貴就手下留情,比如本來應該統率部隊對天子行轅進行襲擊的那個丁零人統率就死在灰燼區。
“稍前的那支敵軍,他們寧愿戰死在原地也不敢再跑進去(灰燼區),可見里面是多么兇險。”桑虞其實挺好奇里面是什么樣,他了解到就算是活著出了灰燼區,軍隊的一些軍醫對敵軍尸體解剖,發現氣管、肺部還滿是灰燼:“就算我們沒殺光,他們大多數人也會在隨后病死吧?”
所以了啊,劉彥早就下令制作并戴上口罩,他還知道風吹著大量的灰燼到了柔然境內,十分懷疑柔然人死上一批之后,會認為是漢國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