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君!大漢絕不可開此先例,我等利益無可損壞,此例一開卻是必然禍害子孫后代!”
徐正回到太尉署就召集一幫將校,向沒資格參加廷議的人簡短介紹會議上討論了什么,就有了上面那一句話。
分發土地,再怎么分發都不會少了軍方的那一份,甚至軍方還有可能會獲得大利益,那是各方各面要讓均田通過必然會做的事情,誰都不能無視軍方的存在。
作為太尉的徐正很渴望獲得利益,但是他的節操沒有失去,作為軍方第一人首先要思考到的就是,一旦沒有任何功勞,乃至于根本不需要付出,可以獲得無償的東西,那么奮斗還有什么用處?
真的發展到無償均田的地步,徐正不用多想就能明白一件事情,勢必會打擊軍方的求戰之心,軍功爵的崩壞也是近在眼前的事情。軍隊沒有了戰心,軍功爵一旦崩壞,首先就是他這個太尉的失職。
“先秦因為軍功爵崩壞二世而亡,先漢因為均田而有國家崩裂。本太尉絕不做此等挖掘帝國根基之事,亦不允許何人如此作為!”
秦帝國的軍功爵崩壞兇手不是別人,是始皇帝嬴政。他在軍隊橫掃八荒六合之后,沒有履行對軍方的承諾,也就是在賞賜方面相當的吝嗇。其實也不是他愿意吝嗇,實在是國家持有的土地真不夠分配給有功將士,那么賞賜方面也就不夠地道了。
秦帝國因為商鞅變法而有一統天下,可也是因為商鞅的變法在大一統之后注定了國家的毀滅。不但是因為始皇帝吝嗇賞賜的關系,還跟能不能持續擴張有關,一旦失去擴張的方向,國家的毀滅也就成了必然。
漢帝國是漢承秦制,也就是大體上國家的制度和體系很大程度與秦帝國一樣。這個一樣體現在軍功爵的執行力度上,爵位享有各種福利和待遇,保證了無論是什么情況之下都會有一個群體作為“基本盤”,只要那些“基本盤”依然擁有守衛國家的決心,事情就是再壞也依然有人在出事時會站出來。
呂后的均田是對有爵者的一次福利大放送,為了讓國家從低迷中走出來不得不那么做。當時她還面對一個情況,什么都靠人的前提下,太多人持有的土地超過了自己能耕作的面積,漢人又不像曾經的秦人有眾多的奴仆可以驅使耕作,為了不時持有土地過多變成負擔,也就允許民間的土地進行私有買賣。
土地一旦可以私自買賣,自然是為土地的兼并打開了方面之門,年景好的時候是沒多少人愿意賣,可耐不住天有不測風云什么的,經受不住的百姓賣土地維持生活下去的資本成了選擇,有足夠資本的大族和豪強一再將自己名下的土地數量增加,到了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是土地集中到少數人手里。
農耕民族的特性,再來是小農經濟下的社會……說白了就是極度仰商的環境和不鼓勵發展手工業的社會,有沒有持有土地是人能不能活下去的一項關鍵。
當大多數人變成沒有土地,他們也沒有其它謀生的手段,除了期盼來場大亂,打破一切之后,使新一輪的無償均田發生,還能期盼一點什么?
徐正沒有想那么透徹,出發點就只有一個,就是決不允許有什么事情來打擊軍隊的好戰之心,目光森嚴地掃視著一幫看上去不知所措的將校,說道:“本太尉不管你們在想什么。給你們下一道軍令,竭盡所能地阻擊,一定不能讓無償均田成為事實!”
有將校覺得無償均田是好事的嗎?肯定是有的。他們同樣知道一點,不管無償均田到底怎么操作,反正誰都繞不開軍方,那些想要讓無償均田通過的人,必定是要下血本收買軍方,最好的手段莫過于在這一場均田盛宴中給予軍方足夠多的好處。
“本將軍完全贊同太尉所言!”呂泰目光在眾多同僚身上來回掃視,沉著臉說道:“勿論其它。本將就想不通,沒有付出就能獲得,自古從無無此理!”
軍方在漢國的方方面面都在享受優人一等的待遇,享受既得利益的同時,他們天然上是會站在給予利益者的一方,再有民族大義的提倡,就成了向外擴張利刃和守護國家的堅實盾牌。
像現如今的漢國在歷史上并不是沒有例子,太遠的也就不說,單單講劉徹時期的漢軍,他們憑什么愿意去流盡鮮血,除了劉徹的個人魅力之外,就是對匈奴的仇恨和戰功獲賞的優渥在驅使著。
“呵呵呵……”李壇一陣詭異的發笑后,說道:“入伍即可獲得土地還不夠,想著無償獲田?”
入伍獲田是軍方對民政體系的一次退讓,還是在劉彥面對大量百姓真沒土地的一次妥協。這一項政策已經保證絕大多數的群體能夠擁有土地,其實從某些方面來講,愿意為國家效勞的群體已經有所獲得。
在漢國入伍并不難,成為野戰軍團一員才是困難,龐大的郡縣兵體系其實就是一次福利大放送。
軍方上一次會同意,是他們覺得郡縣兵是自己人,那么給點好處好像也不算丟到碗外,再來是有劉彥為民政體系說項,老大都開口了,法案也就只能通過。
郡縣兵是一種徭役體系,徭役期限到了還是會回到民間,民政體系的官員想要的就是百姓獲得土地,保證民心的安穩好施政。
事實上土地是國家大量持有,可國家有向百姓出租土地,總的來說土地出租的稅率比民間私有要高上那么一成左右。單純以稅收來看出租土地收到的稅更高,但地方官看得最重的不是稅收,是管轄的縣能不能留住人。
說白了,土地不會生腳跑掉,誰名下的土地在哪,那人就一輩子不會挪窩,租田的話就是到哪都能租,運氣好還能租到私人土地都不及的好地方。
“此事,丞相、御使大夫……全部開了口。”徐正才不會被嚇倒,挺了挺腰桿,鏗鏘有力地說:“若是他們覺得這樣就能軍方妥協,是想錯了!”
“要不要……”李壇話沒說完自己‘嘿嘿’笑了幾聲,才說:“讓驃騎將軍回朝?”
冉閔就是個閑不住的,述職期結束之后沒在長安消停幾天,請命去了雁門之外的草原,說是要溜達溜達,實際上卻是帶著一千騎兵在草原上亂游逛,找那些沒登記的放牧部落玩耍去了。以位比三公的當朝大臣重將能干出這事,也就他這么一位。
徐正也是“嘿嘿嘿”笑了起來。他這一笑,就是不知道笑點在哪的將校也是跟著笑,要不然就是不合群。
要說軍方誰最愛懟文官,那么是當屬冉閔無疑。
冉閔是有理的時候理直氣壯的懟,沒理的時候也能一副“老子就是有理”的去懟。就是冉閔這么個德性懟的連身為丞相的紀昌都沒法多次只能找劉彥,其余包括被懟次數最多的桑虞和其余人面對冉閔要懟人,不能立刻扭頭就走,那就苦笑低頭不還嘴,還嘴冉閔有可能動手,那就是要被揍得生活無法自理。
“找永曾就不必了。”徐正也沒覺得自己的權威受到挑戰,大大方方地說:“驃騎將軍是咱們的大殺器,過早上場顯得軍方小家子氣了。”
冉閔對徐正不是沒威脅,可劉彥制定出來的那一套體系已經決定了一點,沒人可以在一個位置上永不挪位。
漢國的官制是三公九卿采取蟬聯最多三任制,一任是四年,可以連任三次,之后就該讓賢。徐正從元朔元年起就是太尉,當到元朔九年恰好是第二任的最后一年任期。他對自己當滿三個任期很有信心,之后是誰就任太尉是劉彥說了算
為什么有個“限制蟬聯”任期制?說白了就是三次就任之后,位置讓出來給別人發揮發揮,一個別人的任期之后,還可以繼續瞄著那個位置,要是能被入眼又再來一次三任封頂,如此的循環下去。
三次蟬聯就任就需要卸任,過后還能再次就任,絕不是什么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實際上就是為了表明官職非終身制,再來就是為了增加統治者權威了。
為什么皇帝就非得是終身制?那個就是兩個回事了。要是皇帝也講任期,皇帝愿意了,百官與天下眾生還不樂意呢。
徐正下完動員令,揮揮手讓該滾蛋的滾蛋,留下了“征”字級別的將軍。
“今上讓討論……”徐正沒有了剛才的強硬,顯得很是憂心忡忡:“究竟是個什么意思?”
上次的招賢令讓各個地方的文化人向關中匯聚,后面更是演變成凡是覺得自己行的人也開始來,盡管時間已經過去四五個月,還是不斷有人向關中而來。甚至是因為個別人受到劉彥的招募,更有李茂一躍成為演講博士還能教導天子子嗣,對覺得自己有能力的就是天大的吸引力。
文化人一多,各種那個會這個會就停都停不下來,每天的一個又一個場合缺不了高談闊論的人,誰都卯足了勁要抓住機會表現出自己才能上的高人一等,在文化人群體里增加名氣是一方面,更多的是想要引起劉彥的注意力好來個一步登天。
使用“常規”手段提高名氣和希望能吸引劉彥的注意力比較尋常,并不缺乏想要另圖蹊蹺的人。那些人所使用的手段可謂無所不用其極,沒腦子的沖擊宮城要獻策,比起求見不得而當眾自殺的甚至可以說是溫和了。
劉彥在這一次的態度值得軍方憂慮,徐正無比害怕作為老大的劉彥站到無償均田的那一方,擔心也不是無的放矢,要不然允許文化人討論個什么?
“不應該吧?”李壇是思索了有一小會,說道:“今上雄心萬丈,哪會忘卻拓展疆土?”
對了,漢國不管是官員還是百姓,已經沒人用“王上”或是“大王”來稱呼劉彥,換了個“今上”的稱呼。“今上”的稱呼是延伸自“天子”,更多是他們用此來表達劉彥及早稱帝的期盼。
“天下之大,無邊無際。”呂泰不止一次看過那張世界地圖,每次看的時候呼吸都會變得粗重,身為武將尚且渴望橫掃真正的天下,他理所當然認為劉彥不會放過天下一統:“今上斷然無打擊軍心士氣之意。”
得說的是,劉彥畫的那張世界地圖除了將各大陸畫出來之外,世界島東端的形狀相對靠譜一些(有參照),其余就完全一點靠譜都沒有,反正就是表示有那些大陸就夠了。關于島嶼什么的,他也就對亞洲這邊的各個大島嶼和島鏈有些印象,其余就是隨便意思意思地畫畫。
“今上要一統思想,為的便是一統真正的天下。”李壇的腦子一直很活絡,八九不離十地猜測道:“該是為了捋一捋那些文化人都是什么成色,想找到近合理念的人或學說。也想看一看會出現什么輿論。”
“如此說來的話也是合情合理。”徐正就覺得嘛,劉彥不會不知道無償均田的壞處,甚至可以說是在鼓勵百姓時不時來打破一切再來一次無償均田。在他眼中的劉彥可是一名絕對英明的效忠對象,有些嘲笑自己的多想,放松下來笑嘻嘻地說:“咱們能猜到,他們(指文官)肯定也能猜到。他們必定會讓人迎合今上,你們若是夾帶里有貨色也去摻和一把。”
誰家沒個二三事,哪個國之重臣又沒人投效?國家體制也允許爵位到了能擁有家臣,說到底身份地位都有了之后,基本上都會有自己的小團體,那是怎么都避免不了的。
“肯定要摻和的嘛。”李壇有自己的說法:“為國薦才我等的本份。”
呂泰則是責任感滿滿地說:“自當如此!萬般不敢使大漢埋下傾覆之危。”
在漢國有小團體是被允許的事情,說不上劉彥究竟是在想著什么,但要說小團體演變成為禍害國家的害蟲,至少劉彥還在世沒誰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