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結束之后,劉彥在宮城大殿舉辦飲宴,其中過程卻是不需要過多敘述。
飲宴并不是一天就算完,冬至節的當晚是由君王舉辦,隨后都會有自己的活動,畢竟現在的人們是拿冬至節當成“小年”在過,算是比較重要的節日之一,走家串門聯絡感情非常普遍。
既然是節日,又有那么多的文化人匯集在舊長安,少不了出現頻繁的文會之類,倒是誕生了很多作品,沖突更是發生不少。
“冒出來許多自稱諸子百家的傳承者?”
“回王上,是有類似傳聞,卻沒有證實。”
現在還有諸子百家嗎?劉彥相信還是會有的。但是他并不認為會存在什么傳承者,哪怕是有人懂諸子百家的某學派,基本上也絕對是半桶子居多。
要知道儒家已經興盛太久了,還不留余力地打擊諸子百家殘余,一直被圍堵和消滅的諸子百家想要找個學生都困難,怎么尋找優良的人來傳承知識?
好像……諸子百家是有一些傳承下去?劉彥不太確定的想著:就是到唐朝中葉,不是還出現縱橫學派的繼承人王玄策嗎?
“應該是投機取巧。”桑虞毫不留情地說:“王上要興學,不類先漢獨尊儒術。”
劉彥原先對儒學其實挺討厭,那是作為新時代人物得知宋、明、清的儒生大都是什么德性,對于“寡婦守節天經地義,儒生投敵爭先恐后”和“水太涼”的印象著實是太深刻了。
等待劉彥真正去了解儒學的時候,知道了宋、明、清和之前的儒學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再來也是明白人都有分好壞,學說的好不好是看實用性和人,就好像是使用刀子的人干好事還是干壞事一樣。
總體來說,消化掉諸多諸子百家學派知識的儒家,于當今這個年代是不好不壞,相對于僵化了一些,再來是過于偏向了玄學。
事實而言,孔子雖然創建了儒學,可是自他之后的儒家就一再被后人所修改甚至是篡改本意,許多人認為是沒有標點符號的“鍋”,但就算是有標點符號,真想要去曲解一句話的意思又有多難?
儒家和法家一樣,都是為了迎合統治者可以進行“進化”,某些程度上來講儒家要比法家更有風骨一些。至少儒家在受到統治者逼迫的時候會稍微掙扎那么一下下,甚至儒家會和統治者叫板,可是法家就真的無限迎合統治者的需要了。
“寡人從未說過不尊儒學。”劉彥完全無視掉桑虞傻愣掉的表情:“獨尊一家,可使全國思想統一。學說過多雖然可使百家爭鳴,但思想也亂了。”
每一個統治者都希望自己的治下好統治一些,不管是使用什么學說,基本上就是為了達到對自己有利的目標。儒家會轉向愚民,“鍋”應該丟給統治者和迎合統治者的那些儒生,不該是將“鍋”完全砸到儒家頭上。
“可是……”桑虞胯下有些疼,滿滿都是疑問:“可是大漢不是依法治國嗎?”
漢國的許多官員一直認為劉彥要走的是秦帝國的路線,那是劉彥強調法制帶來的結果,導致許多官員開始在學習法家的知識,甚至是開始以法家門徒所自居,桑虞就是其中的一個。
“寡人要的是思想統一。”劉彥倒是奇怪了,納悶地說:“與依法治國有沖突嗎?”
哪個朝代又沒有律法了?依法治國才是真正的王道,那是現代早就證明了的事情。
“依法治國……”桑虞有太多的疑問,遲疑道:“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尊儒,法如何莊嚴?”
“寡人沒有說要尊儒。”劉彥被問得很是頭疼,他本身就對這個不擅長,要不干脆自己弄出一套理論來就得了。他看著被繞的有些暈眾人,說道:“寡人要是的思想統一!儒家能辦到寡人想要的,尊儒如何,尊法如何,何等學說能辦到,寡人便尊它!”
眾大臣卻是不敢輕視,他們與從后世穿越來的劉彥不一樣,觀念中就是君王一旦愛好哪個學說,那個學說就必然會成為顯學,學習那個學說的人天然上就更容易得到偏愛,遇到霸道一些的學說還會趁勢逼得學習其它學說的人沒活路,要不然就不會是獨尊儒術之后朝堂滿滿都是儒生了。
“維持國家的穩定需要法家,發展國力需要雜家,保衛國家和對外征戰需要兵家……”劉彥舉了相當多的例子,無奈地說:“就不能綜合一下?”
現代人,哪個不是實用主義者?管它是什么學說,能用的就是好的學說。再來是,一個黨還允許內部有諸多派別,一個學說里面就不允許有諸多的分支了?
率先明白過來的人是紀昌,他先是振奮,然后是為難:“儒家已經消化諸多的諸子百家學說,早便不是純儒,可是……冠名于儒學,分有諸多學派,與百家爭鳴有區別嗎?”
“寡人就說明白一點吧。”劉彥開始有些不耐煩了:“不管是哪個學說皆是諸夏之學,能不能統稱為‘夏學’或‘漢學’,只取其精華,去其糟糠。”
后世的學術界認為夏朝是諸夏后裔的第一個朝代,就是一度難以找到有力的證明,以至于西方國家認為壓根就沒有“夏”這個朝代,后面還是從甲骨文的考古上得到發現,才證明真的有夏朝的存在,最直接的證明就是出土于商朝的鼎器上有關于夏朝的記載。
紀昌在剎那間與桑虞完成對視,他們已經完全明白過來了,自己家的這個君王簡直就是雄心壯志,要捏合包括儒家在內的所有學說為漢國所用,連“夏說”這么個逼格高出天際的稱呼都用上了。
劉彥的想法還是非常直接的,后世的天朝一直在強調“中華文化”,不管開始之初是有什么目的,就是將各朝各代的文化來進行規范和統稱。這個做法當然是正確的,首先都是屬于“中華文化”的一部分,那出自哪個區域就沒有任何需要爭論的地方,內部的爭執也就沒有了必要。
古人喜歡搞文化獨尊,不同學派的人互相掐架起來簡直不要太可怕。他們會那么激烈地進行斗爭,是各自的分別太過明顯,導致誰也不服誰,那就從根底上將它們視為同一個文化的分支。都是屬于某個主體文化的延伸,再掐架就完全是與當局過不去了。
“‘夏學’這個稱呼好。”冉閔逮住機會大聲說了一句:“聽著就覺得堂皇大氣。”
之所以是稱“諸夏”,不止是因為夏朝是第一個朝代,還因為都是源自一個族群,說諸夏是因為后續發展的文化和價值觀產生了不同。“夏”這個字本身就代表著源頭,將所有學說捏合起來,再稱為“夏學”,誰反對就是背棄祖宗的叛徒,不將自己視為諸夏一員。
“驃騎將軍所言極是。”紀昌剛剛還在擔憂一點,劉彥要是認定‘漢學’這個冠名,那基本上就只能是代表當代:“稱‘夏學’,無人敢有不服。”
一件天大的事情就那么草率地被確認了下來,參與的人不管有沒有認清楚其中的重要性,反正都是既是激動又是興奮。
“沒人敢不服就行。”劉彥也很開心,有些不足的是現在稱‘中華文化’基本是不會得到認可,要不更合他的心意一些。他開始用下命令的口氣分配任務:“小年期間,那些讀書人熱鬧得很,讓他們都別吵吵了。”
在場屬于文官體系的人都是站立起來行禮應命,他們會用不同的手段將今天的決定透露出去,要是那些文化人識相點坦然接受倒還好,不接受他們也會使用各種手段讓有反對意見的家伙接受或人間蒸發。
眾人從劉彥處離開,出了宮門紀昌站定原地。
也不知道是忘了還是刻意,剛才劉彥并沒有指定誰為主導,紀昌很清楚自己雖然身為丞相,是理所當然的主導者,但包括桑虞、呂議等一些九卿可不會那么安份。
一個國家確定文化不是小事,誰去執行都能從中獲益,桑虞自認是北方派系領袖,呂議是被逼著成為南方派系的領袖,他們哪怕自己不想爭,后面也會被追隨者逼著去爭,紀昌停下來就是要與兩人開誠布公談一談。
“泰安,虞知曉一處風景優美之處。”桑虞顯然是知道紀昌為什么會站定,笑著說:“一同前往?”
呂議沒半點客氣,接著話題也說:“同去。”
紀昌面無表情地頷首,令他沒想到的是冉閔拉著徐正也過來,咋呼著要一塊去。
“某可不是多事。”冉閔很直接地說:“夏學自然也包括兵學,如何能讓你等文人全面代表?”
徐正本來是很無奈,一聽冉閔那么說立刻反應過來,嚴肅地點點頭表示一定要去。
桑虞是巴不得水更渾一些,笑著也就幫腔。
所謂風景優美的地方并不在城內,是舊長城偏西南位置的驪山附近,該處原屬于上林苑的一部分,傳聞還是始皇帝秦陵的所在,就是幾百年過去沒人真的找到始皇帝秦陵所在而已。
既然是冬至節,天氣自然是暖和不到哪去,就是因為氣候轉變的關系,今天還沒有出現下雪,但說實話也是凍人得很。
“毛病了,選了這么一個偏僻的所在。”冉閔不是怕冷,是純粹覺得周邊的風景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優美:“一眼望去就是萬物凋零,哪里美了?”
桑虞有聽到也當沒聽見,其余人則是在苦笑。
對了,最后一塊來的并不止約定的那些人,是三公九卿,甚至是征字級別的武將也被紀昌一塊通知著過來。
有隨從在搭建棚子,又有侍女在準備席宴,讓這個經年沒人到來的地方多了突然間的人氣。
“始皇帝橫掃八荒六合,使諸夏再次得到一統,功在當代益在千秋。”紀昌說的這個也是儒生一再不承認的。他說完就看著眾人,等了一小會才繼續說:“諸夏一體,大一統論不可棄,我等站在傳聞為始皇帝秦陵的所在,諸君可有想法?”
在場的人哪怕是平時再沒存在感,可他們都是大官和重臣,還都是當代的利益既得者,維護國家也就等于是在維護自己,有人聽懂了紀昌話中的意思,有的人則真的是沒有聽懂。
“始皇帝不止是橫掃八荒六合。”桑虞笑吟吟地說:“更有車同軌,書同文,行同輪。”
就是沒有讀過史書的人,基本上也知道那些,可以罵始皇帝殘暴,但絕對不能否認始皇帝對諸夏的貢獻,要不然諸夏還是不是一體真不好說。
“始皇帝并未統一思想。”紀昌想要說的就是這個。他再次掃視眾人,萬般嚴肅地說:“今上卻是要補足此缺,更要匯聚諸夏之學。諸君可知,此是何等偉業?”
一統思想的事是被漢孝武皇帝劉徹干了,還干得非常好,就是真沒有維持多久,還扶持起了儒家這頭怪獸。
當代人不會去說儒學有什么不好,真有不好也是某些人的事,跟學說沒半點關系。
然后是,當代的儒學還沒走向研究怎么愚民,倒是被主流搞成了怎么研究玄學。
冉閔不是沒腦子的人,就是真不喜歡彎彎繞繞,一點都沒覺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地說:“丞相究竟想說什么,說太玄乎閔聽不懂哇!”
剎那間,徐正趕緊往旁邊移動幾步,真羞愧與冉閔并肩站在一起。
“……”紀昌覺得自己是很嚴肅在說話,沒搞清楚冉閔是故意的還是在插科打諢。他比較郁悶地瞪了冉閔一眼,索性攤開了講:“此事若真做成,我等不但是開國功臣留名青史,亦可與文字同在。”
“自是如此!”桑虞萬分地贊同這一點,就是該爭還是得爭,就說:“正因是前所未有之偉業,如何重視都不為過。虞私以為南方之學說太過歪風邪氣……”
呂議根本就顧不得禮貌什么的,直接就吼:“御使大夫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