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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生哪里人啊?”
“不要害怕,老夫今次前來,乃是要謁見大王的。.:。”
被李茂逮住問話的是三石。
李茂在對待三石的時候,與對待漢軍完全是兩個樣,有多么的和藹就多么和藹,還會對周邊的人微笑,只差在腦‘門’上寫下“親民”兩個字。
事實上一直到南北朝之前,士人親自在對待平民的時候從來不會盛氣凌人,一來是覺得雙方根本不在一個層次,二來是士人真的需要名聲。
很多事例可以表明一點,至少南北朝之前的士人只會和同樣是士人的群體親自懟,相反是無意間被平民冒犯會采取寬松態度,要是哪個士人親自去與平民計較,乃至于是士人親自下場欺負平民,絕對是要被整個士人階層所瞧不起,認為那家伙拉低了士人整體階層的檔次。
不是士族階層不欺壓平民,只是士人不親自欺壓,下場欺壓平民的只會是士族的奴仆。
很多時候士族是放縱奴仆去欺負平民,一方面是大概就是表示“我家的狗都比普通人高一等”之類的優越感,另一方面士族不是靠吃土喝水過活,利益方面總是需要有人來動手。要是奴仆搞得民怨太大收不了手,士族還能直接拿奴仆“咔嚓”了平民怨,還能得到個剛正不阿的美名。
“老夫來自樂平(郡),說不準與小后生是同鄉。”
“真的是同鄉。”
“哦?”
“石是上艾(樂平郡的一個縣)人。”
李茂笑得更和藹了,真沒想到隨便逮住一個人就是來自同一個郡。
鄉里鄉親在很多年代有著很特別的紐帶,來自同一個地方天然上就會有更多的親近感,要是在異地碰上什么事,同鄉人不互相幫助被傳回家鄉,袖手旁觀的那個人不想被指著脊梁骨罵,基本上就準備搬家吧。
“老夫來關中是要得到王上謁見的。問你些話,小后生可要如實回答。”
“長者有所問,石自然是要如實回答的。”
李茂剛才光顧著和三石搭話,注意周邊的時候卻發現,旁邊的人咋就不能停下來聚過來好好聽,怎么還在干活呢?
以李茂和張甘的穿著,擺明的就是高人雅士那一類,出現的時候被圍觀幾乎是必然的事情,表現出親民則是會被圍起來訴苦。并且李茂已經不止一次說過了,他可是能夠謁見今上,難道那些人不是更應該圍過來嗎?
接下來的一幕更是讓李茂徹底皺眉,三石竟然也開始繼續干活,還是那種一邊干活一邊拿眼看李茂等著問話的模樣。
身為士人,尤其是山‘門’的隱士,更應該有屬于自己的驕傲,搞得李茂都不想再和三石說話,直接走向旁邊一隊巡邏而過的漢軍。
“站住!”
恰好巡邏到這個位置的漢軍并不是剛才那隊人,被李茂喊了一聲是困‘惑’地停了下來。
“為何生民如此害怕?”
“您說啥?”
哪怕是帶著濃烈的地方特‘色’,可語言方面當然是能夠互相聽懂,李三納悶的是李茂說百姓害怕是從哪里看出來。
一邊干活一邊湊到旁邊的三石,他還一直等著被問話,畢竟李茂都說能夠得到當今大王的謁見,突然間不被搭理還自個兒郁悶,在李茂怒視漢軍一名什長的空檔,說:“俺沒害怕啊?”
“汝生怕停下來,還不是害怕?”
“俺拿了工錢,自然是要干活的,哪能偷閑停下來?”
三石說得李茂一個愣神。
一直安靜待在一旁的張甘‘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已經看到工地一片熱火朝天的干活場景,該片區域也沒有兇神惡煞的監工拿著鞭子等著‘抽’人,人們是真的用極大的熱情在干活。
“這位軍士有禮了。”張甘對著滿臉不知道發生什么情況的李三行了一禮,李三卻是避禮又再行禮。他溫和微笑地說:“老夫兩人乃是受招賢而來,可否問軍士一些話?”
李三之所以避開張甘的行禮,是張甘看著就一把歲數,諸夏文明有著尊老的美德,大咧咧生受長者的行禮可是要折壽的。
“老夫從樂平一路走來,入潼關之前所見,隨處有官府大興工程,以此間為甚。何故呀?”
“長者從樂平郡而來?”
“正是。”
“看長者,是山‘門’隱士。大漢驅逐胡虜再建大漢,逢災年而起工程,乃是養民之策。”
張甘與李三來回問答,講的卻不是什么隱秘,官府不但張貼告示,也有基層官員不斷巡走鄉里進行昭告,還真的只有躲在深山老林的人才不知情。
從愣神中回過神來的李茂有了新的興趣,他見與張甘對答的軍士有禮有節,軍士的言行舉止不像大字不識一個的人,卻好奇有知識怎么看著像是一個連官都不是軍士?
所謂的軍士可不是小兵,就是伍長、什長、隊率這一級別,再往上的屯長就能夠稱之為官。地方官方面,亭父、求盜、亭長、游徼、有秩,嗇夫和三老也只算是官制中的“士”,像治獄吏等縣衙級別的公職人員就屬于官。這個就是秦漢時期的“士”和“官”的制度,等待以后就是“吏”和“官”區別。
李茂等三人出了深山就立即往關中趕路,路途上歇息的時候不是沒接觸過人,只是真沒多談別的,還是等到了新長安的工地才有心思對某些事情進行了解。
“多謝軍士解‘惑’。”
“長者乃是王上招賢之士,入長安可往驛館,自有鴻儒館所屬接待。”
一場小‘插’曲很快就隨著張甘和李茂回到牛車上結束,就是留下滿心納悶的三石。三石從頭到尾都等著被問話,可后面李茂壓根就是忘了這么一個同鄉。
牛車再次緩緩地動了起來,這一次張甘卻吩咐馭手盡量靠邊。
大道其實很寬,分左右行道,就是先前牛車走的是正中間,真擋住了后面的車駕。
張甘后面有這樣的行為,是他與李三‘交’談之后一種心理上的改變,依然有屬于山‘門’隱士的驕傲,可對待當今朝廷多了親近感。
“徭役所修,乃是鄉間大道,大道官用走,民亦可走。”張甘眼睛一直是在看著一片忙碌的工地,說的是修建從建康到關中的國道。他將目光收回來看向李茂,稍微停頓一下,才繼續說道:“我等久在山中,不聞人間久矣。”
他們剛才已經聽得詳細,哪怕是修建新長安,也不是集中勞動力優先修建宮城,相反是優先修建新城池的坊間,宮城的工程只是修建一些必需的。
“中原將起大災?”李茂注意的卻是這個。他很是困‘惑’地說:“不聞歷朝歷代有早知天災,亦不見所謂以工代賑之事。”
“或有?”張甘回憶了一下,說道:“元鼎之年,關中大災,孝武皇帝允生民入上林苑。”
李茂還是知道上林苑不但是先漢帝皇的‘私’家林苑,還是一個為了災年開放的原生態空曠區,先漢的關中每逢災年,在位的天子都會允許百姓進入上林苑狩獵,還真的發生過雇傭百姓建造工程付工錢的事。
“驅逐胡虜恢復諸夏,今上是明君無疑。”李茂苦笑了一會,接著說道:“我等只聞今上重兵事,而不見生民困苦。”
劉彥收拾了各族胡虜,沒任何一個漢人敢說那樣不對,一個將漢人從暴虐的胡人統治下解救出來的君王,誰敢說不是明君?
關于生民困苦什么的,老實說也不是什么假話,各地在戰‘亂’中成為廢墟,國家卻一直對外發動國戰,對內的建設真沒多么上心。尤其是國家對土地的控制那么嚴格,除卻秦帝國之外,任何一國的創建之初都有干過均田的事,就是什么都沒干,只要腦袋還在肩膀上,都能從官府領到一些土地,可當今的大漢卻沒有那樣的福利,得是拿功勞來換。
當初的秦帝國究竟殘不殘暴沒人知道,反正各種記載就說是殘暴,劉彥建立的漢國很多方面是向著秦帝國看齊,尤其是對二十等爵的維護比秦帝國更嚴格,再來就是對律法的重視,真的是讓人看到曾經的秦帝國又有回來的跡象。
歷經獨尊儒術,再有儒家數百年一再掃除異己,目前只要是識字的,基本上不管怎么樣都不敢說自己不是儒家‘門’徒。而儒家是專注千百年黑秦帝國,甭管秦帝國到底是怎么樣,反正只要是和秦帝國扯得上邊,往死里黑準是沒錯的。
“我等乃是圣賢‘門’人……”李茂很糾結,非常的糾結,他剛才喊停車就是為了下去表演,演出當然是不順利,還聽到了匪夷所思的事:“徭役自古有法,雇傭而有償,卻不能偏蓋耗費民力。”
對了,孔子他老人家現在還沒有封圣人,先漢對孔子的謚號只是“公”的級別,不過儒家‘門’徒才不管那么多。
不止李茂糾結,張甘也覺得郁悶。他們是隱于山‘門’沒錯,但誰規定隱士不能和人聯絡?
天下重新穩定下來,周邊再無有威脅的異族,國朝要進入建設內政階段,相關的信息是互相流通著,沒躲進深山老林的那批士族摩拳擦掌要在新的朝廷有一席之地,躲起來的那幫人也不想錯過再建盛世的機會,都是相當的活躍。
像張甘和李茂所在的山‘門’算是消息閉塞的,他們還是知道國朝頒布招賢令,知道再隱居下去這個天下就真和他們沒什么事,沒等搞清楚時局就出山了。
其實李茂和張甘還得慶幸一點,要是沒有今天這么一出,等待真的謁見君王的時候,連究竟是發生什么事都沒搞清楚就開口噴,會不會被“咔嚓”不重要,重要的就是死了還要被天下人取笑。
兩個人后面就是一路的沉默,已經抱定主意,絕不再輕易的“嘴炮”。
“先生,又有牛車至。”
馭手的話讓李茂看向后方,看到的不止是一輛牛車。
漢國不缺馬,可是乘坐牛車對于文化人卻有著極大的吸引力,哪怕是能夠買得起馬也是優先選擇乘坐牛車,那時魏晉時期士人偏向怪誕的一種延伸,比如老子西出函谷關就是給這玄學的延伸,導致大多數的文化人覺得乘坐牛車很風雅。
“何人也?”
“不知。”
后面來的幾輛牛車速度并不慢,以張甘和李茂的視力其實看得非常模糊,處于先頭的牛車還是四面封閉的車廂,真就不知道是誰來了。
幾輛牛車周邊卻是有騎士,看穿著并不是軍隊體系,從服裝來看絕對是富庶人,一個個看著還顯得年輕。
“小子孫康,見過長者。”自稱孫康的在馬背上行禮,又說:“長者乃是往長安而去?”
孫康看著非常的年輕,對長者自稱小子也顯得禮貌,他會過來的原因很簡單,一隊牛車本來也不是一起的,是路上碰見了干脆一起走。他的爺爺孫放和父親孫秉就在后面的一輛牛車中。
張甘和李茂只是笑,卻沒有說話的‘欲’望,他們還在整理自己的思緒,要不然等真的謁見君王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卻出于禮貌不得不讓馭手靠邊停車。
孫康過來招呼本來也就是這個意思,幾輛牛車的人都是為了招賢令而來,能在路上碰見互相認識一下,哪怕沒有抱團取暖的意思,也該事先知曉來的都是些什么人。
對了,自稱孫康的人在歷史上可是名人,還有著一段非常勵志的故事,不過那得是等他那位官至長沙相的爺爺孫放故去,父親在東晉小朝廷‘混’得不好,才有借白雪反光讀書的事了。
七輛牛車就下到大道邊停下,車駕中的人下來,一個個看去歲數都‘挺’大,互相介紹的時候免得又是一陣熱鬧,不少人還都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大名人。
“原來是富和先生當面!”李茂聽到某一人的名字立刻就‘激’動了:“久聞先生之名,早想拜會!”
富和是“號”,其人名諱羅含,字君章,后人對他可能會感到陌生,可他卻是東晉公認的第一才子!
另外的幾個人,對于張甘和李茂來說也絕對是馳名貫耳的人,某些程度上真沒有平起平坐的資格,誰讓幾個人都有著那樣這樣的雅號頭銜,就是都來自于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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