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卷天下

第715章:蕓蕓眾生

今上優渥武人并不是什么秘密,加入正軍哪怕是小卒也是百畝之田到手,疆場立功從不吝嗇于賞賜,還不要提社會地位的提升,家庭成員在鄉里的諸多優待。

“俺大兄的二舅子的三姑媽的兒子。入正軍授田,其親謂之軍屬,逢年有節官府親上門慰問有何難,可謂無微不至。”

“俺二姨丈的三舅子的四姑婆的兒子。疆場立功得奴婢六人,數百畝驅使耕作,平時可為牛馬走。”

所謂的牛馬走是西漢就有的一種稱呼,原先指的是比某位貴人門下鷹犬走狗更高級的差遣人士,后面演化成為為誰服務的奴仆。奴婢也不是單指女性,是男女奴仆。

正在交談的人,他們賣力地開挖泥土,揮舞鋤頭的同時還能與周邊的人聊上幾句。他們來自五湖四海,又以同鄉成為一個勞動組,組長一般就是鄉里的嗇夫、游徼、亭長,往上就是縣里的人。

小民的閑聊大多會是在攀比,誰家過得好,誰家出了什么能人,都能聊上很久。通常卻會是以道聽途說而來居多,也就有了從哪個舅子、哪個姑媽那里聽來的由頭。

現在看誰過得好不好其實并不復雜,最能體現的就是得到了爵位。

有太多一無所有的人,獲得爵位之后,住宅有官府全資建造,名下亦是有了可以傳家的土地,更有可以隨意差遣的奴仆。

人都會對美好生活產生期盼,想要獲得爵位?生活在漢國想要改變自己人生軌跡的最便捷途徑就是參軍入伍,登記造冊之后會有諸多實惠的福利就不談了,軍屬在鄉間真的也是能夠得到諸多的優待。

參軍入伍可得百畝田是元朔六年之后的新政策,原先只是十畝田地,后來漢國疆域不是一再得到擴張嗎?諸多退役的將士是被安排在地廣人地的區域,中樞也就將十畝的數量提高到百畝。

另有一項新的政策,愿意遷往新開疆辟土之地,官府還愿意增加田畝的數量,離漢國本土越遠,政策就越優惠。

“每歲亦有禮品,如俺二姨丈的三舅子的四姑婆一家,上次冬至便分到了一只牛腿,是好大的牛腿!”

牛腿只是一種體現,更多的時候軍屬能夠得到的慰問品種類繁多,直接發錢或是給予布匹的次數最多,卻是都喜歡布匹。

“好兒郎的家屬就是該得到優待,誰不服就是與大伙過不去!”

“是極!是極!”

歷經胡虜肆虐之亂,當代人對于掌握武力有著一種癡迷,堅定認為漢人就該有自己的強悍武裝,絕對不能再發生胡虜入侵而沒有抵抗之力的情況。

當代的軍人也的確是一直在血灑疆場,一次又一次的血戰終于將欺壓漢人的胡虜消滅和驅除,對于大多數人來講沒有胡虜壓在頭上就是一個好的社會,為此很多人愿意付出一切。

“俺琢磨著,等待這一次徭役結束,下一次征發徭役俺就該成為郡縣兵了。”

“有啥用伐?能去阿三那里?”

“不去阿三那兒,俺也有機會去草原,去東北。”

“不打大仗了呀!成為郡縣兵也只能是本地更卒。”

說那么多,其實還是為了能夠改變自己的人生軌跡,其中對于土地的渴望最大,可在漢國就是再有錢都無法獲得土地,只能是走上戰場殺敵立功才能得到土地的賞賜。

源于二十等爵的基礎,再有秦帝國曾經陷入有軍功而不得賞的尷尬境地,漢國對土地的控制絕對是歷朝歷代最強。

元朔三年之后,國家就一直在搞土地回贖,不管是豪族還是世家,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在刀劍的監督下丈量田畝,以該家族的實際人頭來算,每人二百畝田地,多的就會被國家有償贖回。

到元朔六年,漢軍攻滅東晉小朝廷,南方也做了土地丈量,曾經有田數萬頃能剩下兩千畝就算多。

到了元朔八年,漢國本土再無手持萬畝田地以上之非軍功傳家之家族。

劉彥這么干是得到軍方的全力支持,畢竟軍方是最容易因為功勞而被犒賞的群體,其余階層就是反對也不敢開口,誰也不想被軍方針對,最想反對的南方卻是有桓溫一再舉起屠刀揮砍。

家族名下有多少土地直接與因功獲賞掛鉤,也被團結在劉彥身邊的集團全面接受。他們本身就是利益集團的一份子,因功而得賞的政策天然對他們有利,只有被排斥在集團之外的人才應該哀嚎。

后面的桑虞不管是不是真的在針對冉閔或誰,反正他也為大多數百姓干了一件好事,那就是被征召進入郡縣兵也能獲得土地犒賞,土地畝數雖然比不上常備軍,可大多數人至少是有了合法獲得土地的渠道。

就目前而言,除開因為服役而得到土地之外,只能是向官府進行租賃,絕大多數百姓耕作的土地就是來源于租賃,壓根就沒有屬于自己名下的土地。

控制土地所有權是劉彥的主張,起因是為了鼓勵漢人殺敵立功,說白了就是為了建設軍1國1主1義而定下的政策。而政策在很多時候是需要為時勢讓步,比如連郡縣兵都能獲得土地就是一方面。

劉彥并不是不清楚人們對土地的渴望,他一方面需要維持二十等爵制度的根本,既是無功不得田,保證軍隊的旺盛好戰之心;另一方面,他那么干是在逼迫豪強、世家等等有能力的這個群體另尋出路,比如將目光轉向工商。

古人早就有了“無農不穩,無工不富,無商不活”的覺悟,可是“農”還算好一些,“工”和“商”卻是一直屬于被鄙視的對象。

漢國不允許無功而獲田,豪族或世家不敢對土地隨便伸手,可他們對財富的追求卻是不可能停止,不用劉彥去提醒,他們就將目光看向了工坊和商事。

元朔四年之后,北方的各種工坊紛紛冒了出來,那就是無法獲得土地之后的一種效應,是國家在逼著有實力的家族另尋出路,得到了劉彥所想要的結果。

國家控制著土地,沒有屬于自己土地的百姓除了向官府租賃,就只能去打工。屬于農事的季節是集中在春耕和秋收,另外兩個季節就不是閑得蹲門檻抓虱子,可以去打工賺錢。

“工”的發展會驅使社會向前進步,他們想要自己的利潤不斷增大,就要研究該怎么樣才能降低成本的同時商品又被接受,那就是提高生產力的一個過程,也是科技進步的基礎。

有了商業品還得有人采購,商人就是負責采購商業品進行分售的一個群體,“工”和“商”都因為自己的勞動獲得了利潤,國家也從中獲得了稅收。

實際上漢國只是缺糧而不從不缺錢,就是因為有太多的家族被逼著轉向“工”和“商”,還一度有官員認為這樣很不好,就是因為“工”和“商”占據了太多的人力,導致缺糧現象。這么說的官員后面基本是回家吃自己去了,不是劉彥動手,是身為太尉的徐正和治粟內史的蔡優聯合起來使力。

軍方接受“工”的興起當然是因為工業發展對軍方有利,同時也是受不了有誰對土地分配指手畫腳。

蔡優的反應會那么激烈,是“工”和“商”兩個群體源源不斷地在貢獻小錢錢,誰阻礙治粟內史所屬部分獲得小錢錢,誰就是他們的大敵。

“巨石、巨木等皆是利用馳道運輸而來。”蔡優此時此刻就身在新長安的工地,他很是驕傲地對一身便服的劉彥介紹:“馳道乃是因‘工’興起,有大才仿先秦而制。”

先秦的馳道就是一種古代版的有軌道路,道路之上鋪設木材軌道,專門制造車輪來適用,由馬拉著特制的車駕奔馳于馳道,一日可走上千里之遙。

漢國在大造兩條國道,其中就包括馳道,就是馳道的建設難度遠超普通道路,工程是壓在最后。

馳道的建設是劉彥親自拍馬,更是他來進行設計,卻是根據現代鐵路來畫樣本,只是使用材料改為木制品。現在他聽到有人見過先秦馳道的典籍,驚訝的同時是產生不小的困惑。

蔡優不得不為“工”的發展鼓吹,就好像軍方不得不鼓吹戰爭一樣。他還是有理有據的吹噓,每年的稅收額度就擺在那里,再來也是減少了百姓對土地持有量少而產生的矛盾,畢竟打工也是養家的途徑之一。

劉彥當然是知道馳道,還知道從新長安到秦嶺的馳道長度是七十余里,建設這一條馳道的主要原因是建設宮闕缺不了巨木。

“大才?”劉彥來了興趣:“召來寡人一見。”

蔡優提起那茬顯然是事先早有準備,轉身對后隨從吩咐一聲,很快人就被帶了上來。

來人是一名身穿侍郎官服的官員,因為現在的人都是長相比較顯老,其實是無法從面貌來判斷年齡,蔡優介紹了他的姓名、年齡和來歷,著實是讓劉彥大大地驚訝了一下。

“臣馬子歡,拜見王上!”出身羌族的馬子歡不管是從穿著還是言行舉止都是一名漢人,他的來頭并不算小,為石虎設計和修建過襄國和鄴城的宮闕。

劉彥看是不是漢人,看的是對漢家思想和文化的認同度,不是看血統。他認為只要說漢家語言,以漢家禮節來要求自己,思想上面也是根尋于漢家,那就是一名漢人。

當然了,是不是漢人也要看長相,至少外觀方面不能和漢人有太大的差異,尤其是皮膚和發色方面。這個也是漢人經受白皮膚系羯族的苦難后,揮之不去的痛恨感。

劉彥對有能力的人從不吝嗇和顏歡色,一陣鼓勵之后,好奇地問:“卿從何處得見馳道?”

馬子歡哪敢有一絲的隱瞞?說是從姚弋仲的家庫偶然得見,又說姚弋仲之所以有記錄馳道的書籍,是姚弋仲向石虎討要,至于石虎是從哪里得來就不知道了。

司馬一家子統治階段來了個“神州陸沉”,都城洛陽被匈奴人劉淵攻破,皇帝被抓去倒馬桶,寶庫也是落到了匈奴人手里。南匈奴給漢人當了兩三百年的狗,比荒蠻無知的其余胡人更知道文明先進性的重要,至少還知道典籍也必須搶,就給辦到了長安。

后面羯族擊敗匈奴成了中原的新一任統治種族。作為匈奴人曾經的奴隸種族,羯族就是真正意義上的野蠻,他們不像南匈奴那樣清楚漢文明遺產的重要性,幸運的是羌族多少是知道一些,由羌族接收了相當多的漢文明典籍。

劉彥統治的漢國沒少干掉世家,抄出來的典籍多不勝數,那些卻是神州陸沉之后“衣冠南渡”被帶到南方。

總的來說,那一場神州陸沉對諸夏文明的打擊還是非常大,不止是漢人從肉體到精神的被消滅,還有相當多典籍的遺失,許多古老工藝也是毀于胡虜肆虐之下。

馬子歡見了“天顏”,又被一陣和顏歡色地鼓勵,很是振奮的離去,走了很遠才回過神來,好像忘記蔡優的一些交代?

蔡優搞了這么一出,首先是馬子歡的確很有能力,最重要的卻是劉彥正在尋找“美人”,打算拉出馬子歡這個有代表性的人物出來熱熱身。然而馬子歡好像忘了正事,氣得他肝都疼了。

法家能治世,黃老能治世,儒家能霸世,蔡優并不覺得墨家能死灰復燃,可關于“工”的力量卻是能夠鼓吹一把,至少是要在君王這一趟尋找“美人”的大世下占有一席之地。他想補救一下,卻見劉彥看著正在勞動的場面怔怔出神,一時間無法開那個口。

“寡人見此有所感。”劉彥不是要講什么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徭役是責任與義務,募工又不是沒給工錢。他是看到不止一處有人一邊干活一邊歡歌笑語,自己臉上也出現了單純的笑容:“大災之年大搞以工代賑,便是國家的一項善政。”

當然了,劉彥時絕對會無視掉另外一些場面,比如奴隸在監工的鞭子下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