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雞頭關,隨后是箕谷,桓溫決定招降納叛之后,漢軍在接下來的推進竟是變得無比順利,大部分是在接受守軍的投降,只有一些地段才需要進行攻克。
李氏成漢北部的守軍會大部分不戰而降有很多的原因,漢軍入侵之后攻勢太快太猛多少是占點因素,最為主要的是李奕的反水。
李奕之所以反水的理由相當簡單,他的身份足夠高,清楚李氏成漢目前的狀況,長久的內部動蕩,新王等位之后已經不止發生一次叛亂,大多數真正為國的文官和武將被殺,整個李氏成漢已經沒有多少國之干城,有的就是像他這種投機分子。
一個沒有用更顯得愚蠢的國王,由投機分子組成的國家高層,沒有外部威脅的時候遲早也是會在搞得天怒人怨之后被百姓推翻,有外部威脅又外敵實力強大時被攻滅屬于理所當然。
作為太保的李奕決定棄暗投明,他在雞頭關沒有花費太大的力氣,只是設下一個局就殺死了關隘都尉,苻安一死守軍立刻被他掌握在手里,下一刻就是開關投降。
箕谷的爭奪過程也沒有太復雜的地方,李奕帶著穿上李氏成漢軍服的漢軍一路上十分輕易奪取了大部分的關城,僅僅是奪取箕谷主要營盤才發生激戰,不過因為李氏成漢的部隊實在無法從快速激變的情勢中回過神來,主營盤的爭奪看似激烈卻無法改變什么。
元朔四年的四月份,突在最前面的漢軍僅是距離南征二十七里,他們喬裝打扮是李氏成漢部隊的裝束,剛剛從褒斜道出了山區,面對的是位于南鄭前方一個叫黃沙的小城。
黃沙就在褒斜道的出口六里不到,位處褒水東岸十里范圍之內。作為蜀漢時期建立的城池,它原本是作為軍事要塞,長久的歷史長河不間斷地流淌中逐漸變成安置百姓的普通城池,一度又一度的興與衰中演變。
作為在北部抵擋漢軍的主將昝堅,他在黃沙小城布置了八千的守軍,畢竟黃沙就位處褒斜道出口不遠,該位置的重要性在蜀漢時期已經顯示出來,要不然也不會建城。
因為李奕的反水,不但是身在南鄭的昝堅不知道戰事發展,黃沙的守軍也根本就不清楚前方的情勢怎么樣,偽裝了的漢軍數量并不多,有李奕的手令很輕松讓黃沙守軍打開城門。
把守城門的李氏成漢士卒是帶著滿臉的疑問,蜀地的平均身高也就一米六左右,倒是一些關中移民普遍是在一米七以上,不過李氏成漢是一個氐人政權,導致李氏成漢在征召兵源的時候是優先選擇同為胡人的族群,大多數胡人的個頭是一米五左右,身材相對高大一些的晉人很少會被征募。
中原的漢家苗裔平均身高超過一米七,漢軍的士卒就是中原的漢家苗裔,他們離得遠的時候還沒有顯得多么突兀,雙方接近了比較下來就會變得非常明顯。
“動手!”
就像是前幾次那樣,都是身高的差距讓偽裝在接近之后出現巨大漏洞,導致的是壓根就無法完全依靠偽裝進入城內,只能是在城門處直接動手。
廝殺開始,不同語言的喊殺聲響徹,是從城門蔓延到城池之內,數量少的漢軍在控制城內之后開逐漸向內突進。
黃沙爆發激戰,沒有進行偽裝的漢軍出現在站立城頭可以看到的區域。
以山區為背景的地平線那邊,是先出現一桿桿的旌旗,一道漫長的黑色影子移動著向前,是有足夠多的士卒才會形成一大片的黑影。
有一句話叫望山跑死馬,望城同樣會跑死馬,不過這一路的漢軍受于棧道的因素并沒有多少騎兵,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遠處的城池,想要短時間之內抵達卻沒有那么容易。
“安心吧。”劉銳是跟隨部隊一邊小跑一邊說話:“林峰帶去的都是選鋒,必定會牢牢控制住城門。”
沒有錯,劉銳所部再一次被挑出來用作前鋒,林峰是劉銳用習慣了的軍侯被派去奪取黃沙的城門。
每一名漢軍士卒都是在小跑,他們還需要跑上六七里地才能抵達黃沙,前方有七百多的袍澤正在浴血奮戰。
黃沙真的是一座小城,常駐人口不會超過一萬,大部分是羌人和氐人,處于少數的是雜胡和漢家苗裔,八千守軍入駐后讓城池變得非常擁擠。
北面城墻爆發激戰,動靜之大很快就傳遍全城,守軍當然是立即趕往支援,百姓的反應無法逐一述說。
老實頭就是居住在黃沙城內的一個漢家苗裔,他家有六口人,一個媳婦和三兒一女,最大的兒子已經十九歲,最小的閨女才三歲。
關于漢軍要打過來的消息早就傳得沸沸揚揚,更早些時候胡人發動種族仇殺的消息也早就有了,李氏成漢國境內相對于中原那邊的種族仇殺情況并不嚴重,那是因為蜀地很早以前就是多民族共處的現狀,再來就是李氏成漢的統治階層對種族仇殺并不感興趣。
戰爭爆發期間任何發生在身邊的動靜都會顯得異常突兀,老實頭是手拿菜刀躲在門房后面,聽到一陣不大的拍門聲卻仿佛聽到了炸雷。
老實頭的本名叫李老實,他十九歲的大兒子和十七歲的二兒子是拿著農具靠在墻壁上,歲數更小的兒女是被媳婦摟著躲在里屋。
幾聲不大的拍門動靜讓這一家子幾乎每個人都是渾身一震,作為當家的老實頭更是差點將菜刀劈向看著并不結實的房門。
“老實頭,是我啊。”
聲音聽著有些粗里粗氣,出聲的人有些小老百姓一樣黝黑和粗糙的皮膚,那張看著憨厚的臉龐此刻顯得有些興奮,別人都叫他老張頭,全名張三。
老實頭是從門縫里瞅外面,看到人也不開門,悶聲悶氣地回應:“兵荒馬亂不躲災,跑來做什么。”
門外的人可不止老張頭,除了他之外還有幾個熟悉的街坊鄰居老家伙。
“先開門。”老張頭又在繼續敲門板,似乎還略略喘著粗氣,不知道是興奮還是緊張地說:“王師殺來了,咱們為小伙子搏前程的日子到了。”
老實頭知道老張頭說的是什么,中原種族仇殺的動靜太大,胡與漢廝殺起來可以說是血流成河外加伏尸百萬,想不知道都難。大規模的種族仇殺之下,新崛起的漢國之主開出賞格,賞格不止是針對中原胡人,中原周邊的國家也能干掉胡人拿著首級去漢境請賞,黃沙小城還真就有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漢人弄死仇家胡人砍頭擰著跑掉,導致的是沒跑的漢人受了不少罪。
為小伙子搏前程的話很直白,要是漢軍沒有殺來,他們只要不死只是受欺負可以忍一忍挨罪受活下去,反正數十年就是那么活下來的。可是現在漢軍殺來了,趁亂有仇報仇有怨抱怨是一回事,比較重要的是殺胡能夠獲得賞賜,不該為家里賺幾畝薄田,不去為小伙子可能加入漢軍而拼一把嗎?
“咿呀”聲中門打開了,幾個人涌進了不大的房子。
“王師殺到這邊,那就是前面的關隘都被攻下了。”老張頭那張憨厚的臉上既是緊張也是興奮,顫著嘴唇說:“阿六看到王師宰人就跟玩一樣,肯定能攻下這座城。”
老張頭嘴巴里的阿六其實是黃沙的郡縣兵隊率之一,是一個胡漢混血兒。這個混血兒在戰事爆發后選擇的是跑,溜回家中脫掉那身藍色戰袍,再溜到鄰居老張頭家里一陣鼓動。
“真的殺來了?”老實頭的手在抖,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家里的老大和老二,吞咽一下口水:“要真的是換成咱們自己人當家作主,賞賜田地和官都是真的……那咱們就拼一把?”
似乎是在遙相呼應一樣,陣陣的吵鬧和廝殺聲突然就傳過來,那是有手腳更快的百姓已經在動手。
從老實頭家中涌出七八人,他們看到的是一片混亂的街道,平時顯得老實巴交的鄰居擰著五花八門的玩意當武器互相混戰,是漢人和胡人在血拼。
漢人看到漢軍打過來,是覺得頭頂上的天要變了,要鼓氣勇氣為自家掙點什么。他們會互相聯絡互相勾結,湊足一定的人數開始尋找機會。
胡人得知漢軍殺來,太多的傳言可能都不真實,卻是相信漢軍會清洗胡人,又是擔憂又是害怕肯定想要活命。逃跑成了大多數胡人的選擇,跑的時候還得拉幫結伙。
兩支不同陣營的人突然在路上遭遇,第一刻有可能是錯愕和愣神,雙方大眼瞪小眼那么一小會,是誰最先向對方沖去已經沒有必要考究,廝殺也就是那么開始。
“弄!”老張頭聲線帶著顫音大呼:“弄死他們!”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城內開始大范圍地爆發廝殺,先是非軍隊之間,守軍反應過來之后調動鎮壓城內漢人,沒過多久守軍也不知道什么情況又自己殺了起來。
劉銳率軍趕到地頭的時候,他上了城樓向城內看去,一道又一道的煙霧從城里四處飄向天空,視線可及范圍到處是搏殺的場面。
“城里的百姓自發性殺胡了。”林峰沒有親自參與廝殺,身上沒血發型沒亂,一手按住腰間的劍柄,一手捧著頭盔,咧嘴笑著說:“守軍也自行打了起來。”
黃沙守軍會自己打起來,是先前一些投降了的人聯絡伙伴反戈,再來是守軍中的那些漢家苗裔站到了父老鄉親的一邊。
漢軍不斷從城門挺進城池之內,他們現在要干的是撲滅反抗者,出人聯絡那些起義的人。
下午時分,黃沙城內的廝殺聲已經完全停止,城頭飄揚著的是漢軍的旌旗。
袁喬的身影出現在黃沙時,劉銳那邊已經將事情給搞清楚。
“百姓的賞賜自然是要核實統計,用最快的速度將賞賜頒發下去。”袁喬有賞賜田地相關的權利,只不過該是到手后的那一批無主田地,而無主田地一般是被弄死了的胡人原來持有。他向劉銳問:“派出斥候了嗎?”
黃沙距離南鄭僅是二十里不到,一路過去山區還是占了大部分,要到南鄭七里范圍之內才有一片小范圍的平原。
“派了。”劉銳還是第一次與袁喬面對面說話,態度顯得非常恭敬:“第一批斥候已經有回報,南鄭那邊先有大約一萬五千的敵軍出城,外出四五里之后又掉頭回去。”
袁喬僅僅是發出“呵呵”兩聲。
南鄭有五萬的李氏成漢守軍,昝堅派出一萬五千馳援黃沙是很正常的舉動,除非是他確認黃沙失守,要不然后面又撤回去則顯得很不正常。
袁喬的判斷是昝堅的心理壓力巨大,甚至是昝堅都沒搞明白漢軍怎么會那么快出現在黃沙,龐大的心理壓力再加上對局勢的無法掌握使昝堅選擇了最為保守的策略,那就是寧愿放任黃沙守軍也不愿意進行任何冒險。
袁喬臉上的表情將內心的想法表露出來,看得一旁的劉銳也是露出輕松的笑容。他發現劉銳在笑,收斂一下情緒,說道:“選出幾個突出一些的代表,本官要親自給他們頒布賞賜。”
阿六成了英雄,大多數參與起義的百姓皆是講之所以反抗,是阿六從中進行聯絡和組織,至于是不是真的完全沒有什么關系。
袁喬看到的阿六是一個年紀二十四歲的混血兒,實際上只要阿六自己不說,與漢家苗裔沒什么區別的相貌根本看不出是個混血,而阿六是在第一時間自己說了出來。
“小人血管里漢人的血更多一些,一顆心也是完完全全地為漢家兒郎而跳動。”阿六的態度顯得非常卑微,一見袁喬就推金山倒玉柱地拜倒,說話是在唱的語調:“一早就有投奔王師的心思,現在總算是如愿了。”
袁喬是表面上卻滿滿都是威嚴,一邊聽一邊頷首,其實卻是被整得一愣一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