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他挑了挑眉頭:“廣陽的張彌?”
都是長江以南的世家出身,基本提到某個地點也就知道是什么品的世家。
廣陽是在新安郡管轄地界,自報出身時帶地名一般就能確認是出自中原或是長江以南。而現實情況是,東晉小朝廷雖然是建立在長江以南,問題是南方土著世家在“定品”的時候一般是比較低,反而是那些從中原逃命到南方的世家“定品”時普遍比較高。
南方土著世家常年被那群“衣冠南渡”的世家壓制,導致的是東晉小朝廷內部其實是分成三個部分,北方世家、南方世家、庶民。
南方土著世家不得志的比較多,像是呂議出身江夏世家卻早早出去尋更好發展只是一個縮影,劉彥攻占整個青州以及向外擴張之后,要說長江以南是哪個群體蜂擁到漢境,絕對是以南方土著世家居多。他們會這么干純粹就是被逼無奈,于東晉小朝廷注定不會有更好的發展,那么嘗試一下去漢境當個從龍功臣什么的也未嘗不是一種出路。
袁喬會特別提到張彌,是因為張彌乃新蔡守城晉軍的東面指揮,之前攻城漢軍發動進攻時,發現這一面的晉軍指揮檔次明顯要高于其余三面。
“放棄城墻段,于城內層層設立阻擊線,便是出自張彌的主意。”袁喬看著還是很欣賞張彌,又說:“相對于其它城墻指揮,他所率晉軍表現出來的韌性也是最高。”
桓溫立刻來了點興趣,新建立不久的漢國自是有一個又一個的小圈子,以桑虞為首的一批中原家族,以王基為首的一批降將出身,再來就是呂議和桓溫分別作為領頭羊的南方出身之人。
“怎么,他要反戈?”桓溫原以為攻下城墻就算是結束,結果很是出乎意料還在持續攻防,要有什么手段能夠立刻取勝絕對愿意嘗試:“還是什么?”
“張彌已經被那位國丈閑置了。”袁喬揚了揚張彌親筆手書,譏諷地說:“那位國丈采取了張彌的主張,卻是卸磨殺驢。張彌手里只剩下五百余私兵,他在聯絡同為南方出身的世家子,言明要歸附我們。”
桓溫卻是有一點懷疑:“守城手段是出自張彌手筆?”
“他是這么說。”袁喬在點頭:“以喬來看,大約是現實如此。”
“那個國丈……不愧是國丈。”桓溫臉上也是出現嘲諷:“大戰當前有良將不用,竟然是采取建議而進行閑置。身為國丈似乎不需要搶功吧?”
這個也是袁喬所不理解的地方,褚裒身為主帥,麾下不管是誰立下什么功勞都有這國丈的一份。
桓溫狐疑地說:“是不是什么陷阱?”
“喬也有相關的疑慮。”袁喬話是那么說,臉上表情卻是雀雀欲試,他做出沉思狀,過了一小會才說:“現如今表示歸降的人不少,大多是以世家出身的將領居多。”
從漢軍圍城開始算起,漢軍攻打新蔡已經有三個多月,時間上來算還真不算太長。新蔡守軍失去城墻優勢是發生在十天之內的事情,可漢軍也沒有能夠在城墻上站穩腳跟,總體而言還是一場僵持中的爛仗。
失去城墻的新蔡守軍士氣肯定是會遭受打擊,有人開始想要歸降正是出于城墻的失守,畢竟華夏歷史上的城池攻防戰,講的就是對城墻的爭奪,城墻失陷基本上就代表城池失陷。
問題在于一點,漢軍是讓新蔡守軍放棄了城墻段的堅守,可漢軍面對的是一道新形成的障礙線,短期內攻防兩軍是在那道障礙線來回拉鋸。應該是這樣才會讓守城的晉軍恢復了一些信心,褚裒又有足夠的守城意志沒跑才讓晉軍能夠堅持下去。
“做多種準備吧。”桓溫放下手里那一疊的歸降信,沉悶地說:“首要是,成功在城墻處站穩腳跟。”
一疊歸降信?看來眼見情勢不妙在尋找退路的人并不少,甚至還有褚裒那些所謂的知交好友,但桓溫基本上看不上那些文人。文人手中沒有兵權,歸降也就是吆喝幾聲。
袁喬認同桓溫的決定,戰局發展到這一步已經算是非常快速,哪怕出現新蔡守軍失去城墻依然堅持的意外,可是無論怎么看戰局的勝敗已經鎖定,差別就是會耗費多少時間。
作為漢軍指揮的桓溫變得沉穩下來,身為晉軍主帥的褚裒卻是陷入一種焦躁之中。
“諸君!”褚裒相貌還是非常出眾,要不也會生出一個能夠當皇后的女兒。他沒有了沉穩的氣度,是焦急地問手底下的那一批人:“四面被圍,城墻不足守,新建工事我軍與敵軍來回拉鋸,應該怎么來改變現狀?”
應該說褚裒還是保持著清醒,不是說對情勢完全抓瞎,是對情勢有足夠的理解。他用著無比期待的目光掃視下方的眾人,卻見一個個看著是在冥思苦想,卻是沒有人開口說些什么。
東晉小朝廷其實并不缺乏人才,詭異就詭異在人才很難有發揮才智的地方。再來是社會環境造成可以培養出大詩人、大書法家、大畫家,類似的什么文人騷客基本還都占據高位,對于軍事有足夠能力的人卻遠比不上能吟一首好詩的文人。
現如今的文人騷客早不是西漢、東漢或是東漢末年戰亂的那些前輩,東晉小朝廷能夠作為謀士的文人哪怕是有也不會在新蔡,那個叫物語類聚和人與群分,褚裒本身就是一個喜歡吟詩作對和嗑藥的人,身邊聚集的當然是有共同愛好之輩。
東晉小朝廷那邊對于軍事什么的有愛好的人……別說笑了,他們和褚裒不是一路人。因為庾亮理智北伐,再到庾冰和庾翼不斷增強軍事,懂軍事的人是跟隨庾氏一族居多。而庾氏一族正在面臨清算。
褚裒見沒人說話立刻急了:“倒是誰吭一聲呀!”
還真有人應景地嘴中發出“吭”的一聲,出聲的人還笑嘻嘻地看向褚裒,后面又看向周遭的人,臉上表情甚是有趣和得意。
一陣的嘻嘻之聲就隨后出現,過慣了散漫的人,他們瘋狂的行為沒少干,還是有不少人愿意在情勢不利的現狀下嬉鬧,傳出去怎么也能夠得到一個“處于險境而渾然不俱”的美名。
要說神經病會不會傳染,接下來的一幕充分演示了出來。有人帶頭,然后各種學雞鳴、學狗叫、學豬、學驢、學蟋蟀……亂七八糟的聲音就充斥著大堂,讓真的急到不講什么雅趣的褚裒臉色變得鍋底一般黑。
武將群體中,他們看著聽著那些病發了的文人,一些是面無表情,一些是蹙眉以對,少不得是有人覺得有趣。
作為文人領袖之一,褚裒暴怒之下還要保持風度,他基本也知道一切都是自己交友類型的錯。他藏在長袖中的手已經成為拳狀攥得緊緊,甚至是不斷抖,是手和臉頰的皮都在抖,一個臟字都罵不出去。
或許去問張彌會好一些?褚裒念頭剛起又自己掐熄滅:不行!老夫是堂堂國丈,亦是那豎子的上司,應該是由他眼巴巴地來認錯,來討好老夫,老夫或許會原諒他。
這個時候,有傳聲校尉來報,他進來大堂之前已經聽到那些“烏煙瘴氣”的怪聲,進來后看到是一幫瘋子,可也算是讓褚裒有了讓那些人閉嘴的機會。
“稟告主帥!”傳聲校尉恭恭敬敬地單膝行禮,說道:“南側漢軍似乎發生內訌,攻擊部隊已經撤下。”
褚裒聽了先是大喜,而后又將信將疑:“內訌?”
傳聲校尉就真的是一個傳聲的人,不會有自己的判斷,只是將前線發生的事情如實稟告。
剛好褚裒就受不了那些知交好友戰時發神經,比較嚴肅地掃視了一圈,點了幾個人的名,要親自前去查看一番。
南面的漢軍是不是發生內訌不好得知,然而褚裒帶人來到可視距離內時,他們發現原本還真是沒有了漢軍的身影。
接下來就不止是南面,西面是第二個漢軍停止進攻的區域,隨后僅僅是東面的漢軍還在發動攻勢,連帶北面的漢軍也撤了回去。
發生什么情況?褚裒不傻呀,漢軍突然三面撤退,理所當然會思考:南邊的援軍來了?還是漢軍真的發生內功?
晉軍與漢軍交戰那么久,至少是知道漢軍掃蕩周邊,還不知道搜羅了多少戰俘用來在攻城戰中消耗。
褚裒那么一想下來,再根據親眼看到漢軍對待戰俘異常苛刻,是有點相信漢軍那邊發生內部暴動了。
相信歸相信,褚裒卻是極度為難應該干點什么,結果是他沒想出來應該怎么辦,又有人來報,說是西面有友軍突破漢軍的重重堵截進城了。
是真的有晉軍這一方的人成功進城,來的是謝石派出的敢死銳士,將近五百冒充漢軍的輕騎損失慘重突破重重截殺和堵截,僅僅是十人不到成功進入新蔡城內。
“你們是怎么進來的?”褚裒沒忘記城門被堵死的事情,他用著萬分懷疑的目光看那狀態凄慘的疑是友軍:“別告訴老夫是從城門沖進來的!”
謝石派出敢死之士,也不知道是碰巧還是什么,屬于謝氏私兵的人一個都沒有存貨,進城的是地方豪強那邊的人。
“國丈……”一個精瘦卻是看著剽悍的中年人,他說:“在下乃是北宜春亮氏族人,奉謝侍郎—建威將軍之命,冒死前來稟告國丈。”
侍郎前面還要加上“黃門”兩個字,黃門侍郎在東晉小朝廷是一個鍍金用的官。而振建威將軍要是在西漢或者東漢還是一個職權很高的實權將軍,到了東晉小朝廷時變成用來安置顯赫世家子的雜號將軍。
“誰?謝石奴?!”褚裒依然狐疑,他看著身穿漢軍服侍的那些人,問:“可有什么憑證?”
要真的有憑證也會是在謝氏私兵身上,謝石怎么可能交給不熟悉的地方豪強武裝人員,結果是歷經千辛萬難的那些地方武裝有一個算一個全懵逼了,甚至有兩個身受重傷的人直接給昏了過去。
城內的褚裒在困頓要不要相信來人真的是友軍,城外的桓溫卻是在發火。
“混賬東西,是嫌棄命長啊啊啊!”桓溫說的是真有奴隸兵暴動的事,他近乎是咬牙切齒地怒吼:“殺掉,殺掉,統統殺掉!”
剛才還真就是進攻中的奴隸兵突然殺掉監視的仆從軍,問題是奴隸兵要過去投靠晉軍的時候,晉軍先是用箭雨招待,后面更是驚懼之下不管不問反正就是殺。
袁喬立即勸道:“僅僅是十天不到就有兩萬奴隸兵葬送在進攻之中,該是他們認為無論如何都會死,所以……”
“也罷。”桓溫極力壓制怒氣,他將手先是握成拳狀,兩手相捏就是一陣骨骼的響動,后面也不知道是被氣笑還是真笑:“沒想到會有賊子冒充我軍,還給他們突進了城內。不過這樣也好,估計會讓那個老烏龜相信不會有援軍到來,失去理智的老烏龜怎么也該嘗試突圍了吧?”
桓溫這邊有著美好期盼,褚裒那邊陷入了深度遲疑。
關于長江被封鎖,南陽郡被漢軍攻占,等等一些消息再次進入褚裒的耳朵。這一次他是相信,原因在于那些地方武裝人員能夠將當地說得十分詳細,他就是因為這樣才確定來的不是漢軍死士。
“不會有援軍了啊?”褚裒像是丟了魂一般:“怎么可能呢?老夫是國丈,是當今朝廷皇后的父親,是陛下的外公,他們怎么可能會眼睜睜地看著老夫殉國而不派援軍!”
由于沒有什么保密意識,相關傳聞先是文人騷客大嘴巴亂傳,最后當然是傳得人盡皆知。
褚裒懵了足足一天,醒過神來總算不再是一個遲鈍的人,是果決地進行突圍,結果才剛一下令要突圍,片刻之后新蔡城內的守軍竟是士氣崩潰,張彌等等一批人趁勢反戈,一直被壓制的城中居民亦是湊熱鬧。
應該是在新蔡失守和褚裒被俘后的第七天,由于桓溫的手段,導致謝石才得知新蔡那邊發生了什么。他是一臉發白,萬分驚懼地呢喃:“那樣說,新蔡的失陷是我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