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修士說話之時,似乎是為方便張御看得清楚,把袖一揮,挪開了那一層厚重云霧,顯露出了下方的景象。
張御很快看到了城壁之中的諸般景象,只是與他原本所想的一方世域不同,入目所見,乃是一座座矮小的廬舍,規矩整齊,縱橫有序的排列在地表之上。
每一座廬舍之中都有一個生人坐在床榻之上,他們目光呆滯,思緒也是無有波動,看去沒有任何生機活力可言。
但此輩思緒雖然一片空白,可卻是個個體格健壯,氣血旺盛,哪怕是看著年齒較大之人也是如此。
他看了一會兒,眸光之中有神光微微閃爍,過往一幕幕景象從眼前晃過,片刻之間就了然了此中具體情形。
這些人種從早到晚就待在這一間居所之內,并不參與任何勞作學習,到了固定時辰,就有一種調配過的脂水流淌到廬舍內供其飲用,維持存生所需,即便是身體之排泄,亦是在此處的溝槽內完成。
這些人偶爾站起來在原地爬上兩圈,然而繼續回到榻上發呆,其還會在固定之時進行繁衍之事,除此之外,這些人不會有多余的想法,也沒有正常的情感。
而每當有新生小兒出現之后,有資質的會被挑走,沒有資質的則留在這里繼續充當人種,并一直維持著這種頭腦空白的狀態直至老死,可以說,此輩到來世間后,除了一具空空如也的軀殼,什么都沒有。
看罷之后,他又抬起頭,望向那地陸之上一座又一座被圍圈起來的城池。
過修士卻是并不認為做有什么不妥當,在他們眼里,連底層修道人都不算人,更別說這些人種了,與牲畜其實也沒什么區別。
要不是上層經過推演,唯有順應自然而生的小兒才有可在修行之中攀至上境,那他們早就用道法手段來代替繁衍了。
不過所有元夏修道人都認為,這只是因為元夏所造天道尚未代替真正天道之故,只要除滅最后一個世域,得取終道,那么這一切就都不是問題了,只是到那個時候,或許這些人種也沒什么作用了,完全可以拋棄了。
在看過這些之后,張御收回目光,飛車繼續往前行進,未過多久,他聽得隆隆流水聲響,轉首往某個方向望去。
見那里有一條滾滾奔流的大河,大河邊上,有成千上萬個身軀高大,瘦骨嶙峋的精怪,正在一名年輕修道人驅使之下堆造山岳,修筑天城。而在其腳下,有著更多與常人差不多大小的異類則在負責處理一些小巧精細之事。
他看了道:“這些都是妖類么?”
過修士道:“我元夏清氣靈精遍地,自然會催生出這些精怪妖類,彼輩力大,也有智識,稍加訓導,便可驅策,也算有些用處。”他看向張御,好奇問道:“張正使,不知天夏可是有異類么?”
張御點頭道:“自也是有的,過去曾有一段時日非常之興盛,還曾是屢屢威脅我修道宗派,只是經過幾場大戰之后衰敗了下去,而現下亦是不多了。”
對于這些過去之時他沒什么可隱瞞的,因為在天夏挨近大混沌之前,元夏是能夠推算出一定的天夏天機的,以往攻伐各方外世,元夏一定也沒少用這等手段。
只是有了大混沌的攪擾,現在的天夏天機卻是無法推算到了,那么內應的作用也就被放大了。這也是他們這些人受到重視的部分原因了,元夏希望能從他們身上尋到突破。
過修士道:“對待這些異類,就該好好教訓,別看這次被現在老實,可是但凡有一點機會,就會起來作反,不過要壓服此輩其實很容易,只要定時將其中挑頭的拔除,余下也與牛羊沒什么兩樣了。”
張御將此默默記在心里,這些東西或許眼下沒什么用,但是未來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能起到作用了。
這一方平陸在飛車疾馳之下很快過去,不久之后,前方出現了連綿高山,山峰頂端都是被皚皚白雪覆蓋,十分之壯觀。
而在這些雪峰正上方,則有一座浮空山岳,還未接近,便可見得冰泉流瀑,如玉龍懸掛,從萬仞山壁一瀉而下,最后灑落虛空之中。
飛車順著那奇麗景物向山岳上方而來,此刻位于上端峭壁處一座突出的石臺之上,兩個道童正倚著桃樹打盹,身前除了幾枚吃剩下的桃核,手邊還有一只打翻的酒壺。
車駕行進之時,有空空擂鼓之聲,聽到動靜,其中一個道童揉了揉眼睛,向下方看了一眼,頓時急急忙忙站了起來,一腳把身邊酒壺踢到了草叢之中,隨后扯起同伴,沿著山路向上跑動,口中道:“快醒醒,有新來的老爺到了,我等快去迎接。”
飛車一路越過山壁,到了山岳頂端一座宮觀之前停落下來,隨著寶光蕩開,腳下濃厚云霧也是徐徐飄散開來。
此時那兩個道童也是急急跑了過來,整了整衣衫,對著偌大飛車躬身執禮。
張御和過修士從車駕上走了下來,許成通一行人也是陸續下了飛車,跟隨在了他們身后。
過修士在宮觀臺階之前站定,指了指這座殿宇,道:“張正使,這些時日先請落駐此間,若是有什么吩咐,只需搖動觀中金鈴,自會有人前來聽候吩咐。”
他又笑了笑,道:“這里天大地闊,若是張正使覺得煩悶,也可以乘飛車四處游覽一番,我元夏不似那些世道,從無有不可示人之所在。”
張御道:“若如此言,那我去往其余天陸也是可以了?”
過修士笑道:“自是可以,不過地陸廣大,各處監束規矩亦是有所不同,若是外世之人,往來穿渡需要觀審數日,張正使去往別處天陸,最好先與我等說上一聲,我等當會遣人陪同,便可免去這等麻煩。”
他交代了一番后,也不說元上殿什么時候來尋他,只是說讓張御先安心在此安頓,隨后便告辭離去。
張御也知此人做不了主,故也沒有多問什么,在其離去之后,就帶著一行人往那宮觀之中走入進去。
到了殿內,許成通見這里當是許多時候無人來過了,布置簡陋,陳設也是尋常,便立刻吩咐手底下人,開始布置各種擺設,他在奎宿時跟隨過張御不少時日,知道張御的喜好,每一處他都要親自看過才是放心。
張御則是一人行至殿宇最高之處的閣樓之上,走至外間平臺眺望遠空,目光透過此世屏障,往一處玄妙之地延伸而去,但卻發現那里模糊一片,應該是有鎮道之寶遮蔽。
他看了一會兒后,便收回目光,轉回閣樓之中,見這里擺放了許多書冊,便拿起來翻看了一下,都是一些道法論辯之書,不過論辯之人功行有限,落在他這個道行層次的人眼中,沒有什么太大價值。
倒是在這里他發現一些很有意思的東西,那是一摞報貼,看上面的日期,按照元夏歷法算,當是三百五十年前的東西了。
上面的內容并不涉及道法,而大部分是元上殿言及自身對元夏所作出的貢獻,諸如調和諸世道的矛盾,維定天地道序等等。
還有上面提及,元上殿給當前正在征伐的“夸乘外世”提供了源源不斷的后備支撐,使得元夏征伐順利,用不了多久,便當可拿下此方世域。
他看了下來,思索了一下,雖然元上殿在此貼之中有自我宣揚夸大之嫌,可是元上殿在外戰之時無疑是起到主要作用的。
元夏征伐外世,必須是需要一個強力群體來統攝并調運力量,那還有什么比從各世道出去的族老、宗長更為合適的呢?而且抽調了這些人出去,還給底下之人讓位,除了這些族老宗長本身之外,恐怕沒人不喜歡。
他將這里所有的書報都是耐心翻看了下,從中又看出了不少東西。
也是知曉這方外天地小到微塵,大到日月群星,所有的道序原來都是由元上殿來維護的,諸世道只是躲藏自己的世道之內,平常并不理會這些事,唯有戰時才會出力配合。
在這些報書之上,凡是涉及諸世道,都會毫不客氣的指責批評。言每遇征伐,諸世道與元上殿步調的非但不一致,反還是屢屢造成拖累,導致元夏力量無法聚集到一處。最后還隱隱暗指這是諸世道不肯放開手中權柄之故。
他看到這里,心念一轉,元上殿和諸世道之間的矛盾一路之上過來他便見識到了,而這等情況對于天夏來說卻是非常有利的。
他想了想,喚了一聲,底下那兩名道童跑了上來,躬身一禮,道:“天夏上使有何吩咐?”
張御舉了舉手中的書帖,道:“這是何物?”
那道童看了眼,道:“回稟天夏上使,這是我元上殿的貼報,每旬都會有一份,天夏上使若要觀看,吩咐一聲,小童可以取來。”
張御道:“過去的貼報可還有么?”
那道童想了想,道:“小童這處能尋到五百載前左右的,若是上使要那更為久遠的,就需去問界天內統理此事的上修的了。”
張御道:“你等可前去問詢,無論多少久遠的,能尋來的都給我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