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罐徹底裂開之后,可見那兩名弟子仍是端坐在那里,只是他們雙目緊閉,身上呈現出一種通透的晶瑩之色。
他們就像是長孫廷執曾經在內殿之中擺放的那個玉人,渾身上下的骨骼內臟,還有流動的血液都是自里內部呈現了出來,能夠清晰為人所見。
武傾墟凝視著這二人,他知道,這等現象其實就是寄物與寄體融合過程中所產生的變化,這是無法避免的。
他能夠清晰辨認出,這兩名弟子的氣息比方才進入陶罐之前高漲了一大截,盡管在他眼里只是微不足道的進步,可對這兩人來說,無疑是從之前的門檻邁過去了,成了一名元神照影境界的修道人了。
而這一步,原本的他們,或許終其一生都無法邁過,現在靠了寄物卻突破了這層制束。
不過還有一些東西需要確定。
他看向長孫廷執,問道:“長孫廷執,你覺得如何?”
長孫廷執平靜道:“應該都是成功了。”
武傾墟道:“功行上是過去了,可是他們的意識異常平緩,幾乎沒有波動,這又是什么緣由?”
長孫廷執回道:“這是因為他們本身是依靠寄附之脈而成就更高境界的,但是寄附之物并非主體,而它們想要生存,則必須由主體存在,故是會拖動主體一并上升,這里是有一個先后的。
主體這個時候尚還不能有自己的意識,需完全順從寄物對自己調和,所以會被動陷入了自我潛閉之中,等到這等提升結束之后,他們才會醒來,進而結果自身的掌握。”
武傾墟道:“大約需要延續多久?”
長孫廷執道:“快則三四天便可醒來,慢一些或許要十余天,這要看他們自己了。”
武傾墟沉聲問道:“此中可有妨礙?”
長孫廷執淡淡道:“雖然也有可能失敗,但是最難障礙已是過去了,現在最重要的,乃是他們自身需有強烈的求道之念,只要保持著這等信念,那便不會有事,好在這一點他們二人都不缺乏。我們等著就是了。”
武傾墟點點頭,沒再多問,而是與長孫廷執一同在此等著結果。
這兩名弟子并沒有讓他們等得太久,其中一個人在一天后從定中出來,而另一個也是在兩天之后恢復了自身意識。
武傾墟上前問了兩句話,見兩人都是精神飽滿,意識清楚,與一般突破境界的弟子看起來沒有什么差別。
長孫廷執也是喚來二人問了幾句,隨后給了二人一人一卷功冊,讓他們自去修持。
交代過后,他言道:“融合寄物之后,資質當是高過原先自身了,故是下來時日中,我會讓他們修持各種法門,若是進境猶如預期,那么證明次一回是成功了。”
武傾墟注意到他的話語,道:“只是此一回么?”
長孫廷執道:“我此前說過,現在所用的每一個寄物和寄體都要互相配合,所以每一次的結果可能都是不同的,今次成功了,不代表明日一定可成,只是我們繼續做下去,總能找到最合適的寄物的。”
武傾墟沉聲問道:“這個合適需要多久?”
長孫遷道:“要想達到多數人所認同的成功,那至少需要數百上千載,并有足夠人的愿意嘗試,但是武廷執催得緊,故我只能需最根本的完成便就可以。”
至于那更上境界嘗試,我也已是準備好了人選,眼下我這兩名弟子過關,證明我擬定煉合之法并無大的漏洞,的確是可成功的,但是上境情形有些不同,我當會在明日進行嘗試。
說到這里,他頓了下,又言:“但是需說一句,這等利用的寄物是乃是通過上層神異煉化出來的,這里稍微有些瑕疵,可能會遭遇失敗,可如果武廷執愿意將那些被囚禁的上境修道人交給我,那么把握可以更大。”
武傾墟嚴厲拒絕道:“絕無可能。武某早就說過了,此事無需再提!”
長孫廷執依舊神情平淡,道:“既如此,那便按照此前定下的計議來,我需回去安排,武廷執可明日前來觀摩。”
武傾墟看了看他,道:“那就長孫廷執多費心了。”
與長孫廷執告辭后,他離了易常道宮,來到了清穹之舟深處,向著首執陳禹稟告了此事。
陳禹看了看他,道:“武廷執似有顧慮?”
武傾墟道:“若不是來自元夏的威脅,武某其實并不希望去走這條路。”
陳禹沉聲道:“世上的道在那里,總會有人去走的,況且這條路并非惡道,由我天夏所引領,有所約束,那終是好過讓他人貿然嘗試,武廷執執掌鎮獄,當是明白這個道理。”
武傾墟道:“武某自是知曉,諸物都有束縛,方得立正,不過說句誅心之言,此法終究是我天夏所需,才是去主動推動,余下不過借口罷了,故此道未來之承負,首執,你我皆需背負。”
陳禹頷首道:“以我等功行,也不過只是見得當下,難見諸般變數變機,我輩能做的,不過是堅守己道,正心不失罷了,此等利弊之剖判,若是有幸在與元夏一戰中存身,那可待那之后再去辨明。”
守正宮內,顯定道人和李彌真二人一番訪拜之后,談妥了一些事宜后,便就提出告辭。
張御卻是望向李彌真,淡聲道:“御有些許疑問要向李道友請教,道友可能暫留片刻么?”
李彌真心中有數,道:“不敢,不過張廷執既有疑問,只要是李某知曉的,當會有所交代。”
顯定道人這時笑了笑,稽首道:“既如此,張廷執,李道友,顯定便先走一步了。”
張御還有一禮,令明周道人代自己送下顯定道人,待其離去后,他便對李彌真道:“李道友,此前見面已是與道友說過,那些流落在外宗派當需尋到,我以為眼下正是合適時機,不過需道友幫襯,不知李道友這里可是方便?”
李彌真自然不會不應,神容一正,道:“方便,李某這便可隨廷執前往。”
張御見他應下,便把目光往大殿上方一注,那里頓時有層層光氣涌動,不一會兒,里間有一駕金舟落下。他化出一道命印分身走了上去,李彌真也是化顯了元神出來,一同登上了此舟,
張御道:“記得李道友在記冊之中對那善璋派印象較深,我等便先尋去此派可能所在,這里需李道友存意牽引。”
說話之間,便有一道金光從空落下,李彌真元神一感此光,便知此應是關朝昇說過的元都玄圖。而通過光中傳意,他立時明白,只要是自己曾經去過的地方,并且不受鎮道之寶的干擾,他就可以遁空而往。
只是他心中也有疑惑,以天夏的實力,找幾家宗派這般大張旗鼓,還這般急切,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但他不敢多問,只能壓下疑問,道:“原來廷執還有這等鎮道之寶相助,這卻容易了。”
他元神感應片刻,尋到了某一處所在,意念一轉,金光霎時收斂而去,隨即兩人面前景物一變,發現金舟已是沉墜在了一片虛空之內。
李彌真看了看四周,道:“張廷執,當初見得善臨派道友時,便是在此處,此派居于一座奇峰之上,未免陷入無盡虛宇,便隨著世隙變化而動,現下卻不知去哪里了。”
張御這時道:“我觀李道友載冊之上,每每見到這些宗派,最多是切磋印證,卻從無攻伐之舉動。”
李彌真嘆道:“都是同道,漂游虛空皆是不易,又何必去加以侵害呢?倒是與寰陽派相處,反而日夕擔憂。”
張御不置可否,這話半真半假,能至虛空之中的宗派,多數有玄尊坐鎮,神昭派不這么做,應該是避免自己受損。而與寰陽派相處,的確算不上什么好事,隨時要做好被其侵攻的準備。
神昭派能一直保全,除了神昭派自身立得住,當是寰陽派也知道就算真是回了天夏世域,憑自己一家對付不了天夏,必定還需要其他友盟,否則未必能忍得住。
在說話的時候,他卻是在依靠目印找尋善璋派留下的痕跡。虛空看似無物存在,但實際上虛空不空,只要此派大部分人和物還在世間,那過往一切都是會留下痕跡,更何況此輩沿著世隙而走,而更是容易找尋了。
觀察了一會兒之后,他伸手對著某處一點,幾是剎那間,那里就出現了一道虛空裂隙,見此他把袖一拂,便推動金舟往里行去。
隨著金舟入內,映入兩人眼簾之中的乃是一座筆直矗立的柱形高峰,只是這高峰早已殘破不堪,上面宮殿倒塌,流瀑干枯,草木枯敗了,一片死寂,像是被廢棄許久了。
李彌真嘆道:“此處看來早已敗落了。”
張御看有幾眼,眸光微閃,卻道:“未必。”
他拿起青玉長枝一揮,霎時間,像是觸動了什么,面前這頹敗死寂之景如水面般晃動了起來,隨后緩緩退了下去,最后顯露在兩人面前的乃是一座挺俊秀峰,其立于清湛的清穹之下,峰岳之下則是澄澈如鏡的碧波湖水,可見峰之外,時不時有修道人遁光乘鶴而行。
他把長枝收起,看著此景道:“想來此處當就是那善璋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