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御看著那名道人的身影,許是那蓮花靈性氣機過于強盛之故,他并無法從此人身上感察到一絲一毫的生機。
但也有另一個可能。
他腳下生出一團云芝,身形緩飄起,不多時,就來到了蓮臺的另一面。此刻他抬首望去,待看到那道人正面的時候,不禁眸光微動,這個道人臉上并沒有五官,身軀也并非脫胎于血肉,內里更沒有神魂存在。
從總體上而言,這應該是一個尚未完全打造好的造物軀殼,但其力量層次卻是不低,并且還有一點靈性駐在神竅之中,這是身具靈性力量的造物多少都具備的,沒有這個靈性之機,就沒法辦法統御一身的靈性的力量。
而正也是因為有這點靈性存在,其才會對自身有著一種出于本能的維護,而不會任由外界來破壞,這也是其為何明明沒有意識神魂,卻是能夠主動出手遮擋外來攻襲的緣故了,不這么做,他自身也一樣會受到損傷。
他深深看了這道人一眼,這具軀殼應該就是那“至善造物”了。
只是此間諸物,似乎太不“造物”一些,反而有許多與修道人相關的痕跡,譬如面前這朵蓮花,還有形若陣法的十二顆造物日星,還有道人這本身。這也很正常,至善造物一開始應該有某種參照的,而不是憑空塑造的。
從無到有創立較難,但是如果有借鑒,就可以少走很多歪路。
譬如天夏造物,最早就是借鑒了天夏修道人的煉器手段,參照修道人的逐道上進之法,并逐漸走出了一條自己的路。
昊族的舊卷上已是明確記載了,昊族的崛起和此世造物的興盛有著諸多低輩修道人的參與,而“至善造物”又是試圖通向昊族從來未曾企及過的高度,那么通過借鑒在神異力量上先行一步的修道人的手段,看去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只是有一點,按照昊族的思路,是想要有一個能有一勞永逸解決所有修道宗派的造物,這個造物當是無有任何修士可以匹敵的,并能以一己之路鎮壓所有宗派的,那么按照眼前的打造方式,至少先要有一個參鑒,一個真正到達上層力量的參鑒。
那么此物、或者此人又在哪里?
念及此處,他便以目印觀望整個繭罩內外。
不一會兒,他就有所發現。
就在面前蓮臺的內部,其中漂浮著一幅金光燦燦的古卷,可以看到,上面繪有一個無面道人形象,無論是裝束打扮,還是形象姿儀,都與上方端坐這一具道人軀殼異常相似。
并且還不止如此,這的確是一幅畫,且還是一幅上層境界修道人的畫像。
通常達到了上層境界的修道人是無法落到一張畫上的,因為作畫者所要描繪的不僅是人,還有道,而一旦涉及到道法,有些東西很難用畫筆來詮釋,更需要用能為世人所理解的方法來描繪,這里難處極大。
但是這一幅畫卻是偏偏將之畫上去了,并且將道法都是條分縷析的演示在了人的面前,并且以人所能逐步理解的方式,那就不是簡單的指路了,而是在刻意傳授和引導了,作畫之人對道法的理解極其之jing深。
這也難怪這至善造物是同樣道人的形象了,這完全就是照此塑造出來的。
他思考了一下,若是讓他來畫,也是能夠做到這一步的,不過這是在掌握了虛實相生功果的前提之下,那是否說明,作畫之人也到了這層境界呢?
迄今為止,他沒有在此世修士之中見到過這般人,金郅行身在宿靑派中,也不曾在六派之中見到過如此人物。
而結合之前從密室內看到的文載來看,這很可能就是那副“圣人”畫像了。
昊族歷史上,造物技藝不是沒有磕碰,但是每一次都是順利過來,這就是因為有著“圣人”的磅秤的緣故。
尤其是在前中期,有幾次關鍵性的技藝突破,背后都有這位“圣人”的影子。
現在看這個情形,那些昊族造物師,或許并不是直接與圣人溝通,而是與這幅畫進行溝通,不僅僅是在打造造物,也同樣也是在復拓這上面的道,并進而從這副畫上獲得造物的靈感,隨著技藝從淺到深一步步積累,對道法的理解自會越來越是深刻。
但這里不是沒有缺點,按照他的看法,這具軀殼到得如今,差不多已是逐漸還原了畫像上所展現的道法,但還少了一樣較為關鍵的東西,那便是“神”!
“畫像”終究是畫像,再如何表現,這也是不是具備生機的活物,完全照搬過來,自是不可能指望其自行突破那一層界限,除非是能夠推陳出新,在此基礎上繼續前進。
但昊族目前顯然沒有達到這一層次,他前從神寄之地看到的那件金甲,從道法上判別,與此軀殼的相似程度十分高,應該就是打造嘗試的更迭產物,這件金甲的水準不可謂不高,但從打造此物的初衷來看,還是一個失敗的作品。
那么作畫之人,或者說那位“圣人”付出這些,目的究竟是什么么?只是單純為了指引昊族走出一條造物之路么?
若是尋常人,或許無法看出什么內中玄妙來,可以他如今所處的修為境界上來看,卻是推斷出了一個可能。
從此世之中各宗派的情形看,如今門中主事的修道人俱不是境界修為最高的那一批,有資質和有求道之心的人,都是在閉關之中,而他們在閉關之時出現了問題,就是閉關不出,或是干脆就此消失不見。
這看似很令人費解,可隨著他對這個世間的了解加深,認為假設把道機變化一同考慮進入來,其實就不難理解了。
道機變化,阻斷了修道人向上攀升之路,那即是世間很難再容納上境之人,那么反過來,假若有人試圖去到更高境界之中,那么神氣去遠,世身化去,勢必就會被遮絕在世域之外,甚至可能就落至神寄之地,至此再無歸來世間之可能。
而有這么多人參悟修道的人都出現這等問題,要說各派上層修道人都不知道此事,那是無可能的,可他們卻仍是一個個閉關參悟,那此輩果真對此束手無策么?或者就這么放棄歸來么?
他覺得不是如此,結合此前衛道人寄托的那束長卷,還有那王治道所寄托的那一具造物金甲來看,這是有人意圖將自身之玄機渡放到下面,讓下面的人來攀附自己,借得他人之手把自己拽回世間,從而再筑世身!
這么看,天夏修道人用得是修煉向上,寄于虛空的修道方法,而這里之人因為道機變化,所以走出了另一條路,意圖離世之后再歸世。
但是這條路并不是想走就能走通的,那束神寄之地的長卷應該就是嘗試此道的產物,而那造物金甲也具備此等用處,但這些應該都不成功,不然早就有上層修士歸來了。
轉而到這“至善造物”之上,很可能就是某一個上層修道人在脫離世間之前,知道世身化滅不可避免,所以借助昊族之手,來打造一具獨屬于自己的世身!
事情原由是不是這樣,他不能完全確定,不過這確實是一個合乎情理的判斷。甚至是極大可能是如此。
假設此事為真,那么昊族的崛起也就能夠說得通了,
這根本就是一些上層修道人在感覺到危機后,為了能夠自己能夠歸來,所以提前埋布下的棋子!這也符合修道人不爭一時,而爭長遠的做事路數。
按照昊族這個做法,“至善造物”一旦打造成功,最得利的其實不是昊族本身,反而是那背后的那位修道人,或許可能還不止一位。因為造物最大的好處是能夠復拓的,只要成功了一具,那么就可能成功很多具。
如此一來,去到神虛之地修道人就都能歸來了,修道宗派也能因此重新繁盛起來。
反倒是如今修道宗派與昊族的對抗,若對昊族造成巨大打擊的話,反而有可能阻斷此事,這看去就很是諷刺了。
但這也不奇怪,因為現在修道人與那些離世的修道人利益并不見得是一致得,“至善造物”一成,首當其沖就是世上那些修道宗派,這些宗派和修道人很可能會先被毀去,這叫他們如何甘愿?
雖然如今六派上層未必知道這件事,但是六派之中可是有著常生派這等存在的,多半是能從冥冥之中窺見到一些玄機的,而這般常生派屢屢示好“天人”,也是可以理解了。
想到這里,他再看了一眼那副畫像,他能感覺到,這幅畫隱隱與自身似那么一絲牽扯,這感覺很微弱,卻也很真實,故他覺得,這里面多半有“上我”牽扯在內。
假設是這樣,“上我”要么就是在道機變化之前就有所成就了,要么也是脫離了世間,正在準備自外歸來。
要是前者的話,此人不在昊族,此刻當就在六派之中,后者的話,不但不能阻止,還需放任其歸來了,畢竟唯有打滅上我,他才能道法完滿。
可不管怎樣,他終是找到了一絲關于“上我”的線索,接下來他行事就可有所針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