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勝峰,這里是安山山脈的第二高峰,雖高度不及神女峰的一半,可也稱得上是雄峻高拔。
戚毖站在峰脊之上,望著遠處那被光芒籠罩著的城市。
這是他生平第二次站在這里眺望瑞光城,第一次是跟隨第一任師長翻越安山,進入山脈深處追殺一頭逃匿的靈性生物,曾在這里稍作停留。
晃眼七十多年過去,天地依舊是那片天地,人卻非是此前之人了。
他的目光越過瑞光城,在那之后,就是無盡大海,他是在這片地陸上出生的,但遺憾的是,從未回去過本土,只是自師長長輩那里聽說過不少關于天夏的傳聞,少時的向往現在已變化成了一種情感和寄托,可或許他再也沒有機會去到那里親自看上一眼了。
為了踏入第三道章,他不得不觀讀大道渾章,到現在為止,他一共塑造了三個神異器官,而每多塑造一個神異器官,那必定更為靠近大混沌一步,甚至動用心力都會加快這個過程,到了最后,便會脫離人身,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可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選擇,他雖然做得不夠好,可是六十年來,玄府依然屹立在東廷。
只要玄府還在,那么都護府的人就不會忘記天夏。
這時視線之中出現了一個人影,其從極遠地方飛過來,來到近處后,又如鷹鳥捕食一般在天中盤旋一圈,然后才落在了這座雪峰之上。
這是一個留著短發的男子,外表四十余歲,眼眸帶彩,精神十足,他的瞳孔略帶金色,有著明顯的安人痕跡,面部輪廓清晰,嘴唇較薄,唇角和下巴上有著淡淡的青色胡茬,
他沒有穿神尉軍的勝疆衣,而是一身雇傭獵人的緊身長袍皮衣,身后一只笠帽,腳下穿著長筒皮靴,再加上一頭黑色短發,整個人顯得利落而干練。
他抬手一揖,道:“戚玄首有禮了。”
戚毖抬手還有一禮,道:“朱軍候有禮。”
他放下手后,又往遠處看了一眼,就在直線距離大約兩三里的另一個山頭上,有一個與朱闕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站在那里,其人見他看過來,沖他微微一笑,也是抬了抬手。
朱闕笑道:“戚玄首,你沒有機會的。”
戚毖不置可否。
神尉軍中的神袍有一部分本土煉造帶來的,一部分則是用這片地陸上的異神所煉。
朱闕的神袍是來自于這片地陸,不過十分特殊,是來自于一名雙生之神。
在傳說中,這位雙生之神是一對兄弟,兩人輪流享受神力,兄長白天做神,晚上是人,而弟弟白天是人,晚上是神,外人無法分辨,一直以為他們是一個人。
同樣,這個神袍也是需由一對兄弟來繼承的,朱闕只是一個對外的名字,兩個兄弟誰披上了神袍,誰就是朱闕,而另一個這時只是凡人。
戚毖很清楚,要想殺死這樣的敵人,僅殺死其中是一個沒有用的,因為當時兩個兄弟站在一定范圍內時,哪怕一個人死了,另一人就會繼承神袍的力量,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殺死其中一個,然后再對付另一個。
表面看上去,那個沒有神袍力量的凡人似乎很好對付,可麻煩的地方在于,這兩兄弟的神力是可以互相轉換的,而且轉換可謂快速無比,有時候甚至可以兩個人一起上陣對敵,所以基本找不到這種破綻。
而朱闕方才說他沒有機會,也就是這個意思。
戚毖看了一眼周圍,道:“我們去下邊吧,我們交手一定會毀掉這里,我還是挺喜歡這座山峰的。”
戚毖爽快道:“可以。”
兩人同時從山頂飄下,在離開這里較遠之后,就在無遮無攔的大平原上落下身來。
兩人看著自己的對方,空廣的大地上只有風聲的回蕩。
戚毖這時道:“朱軍候,你在加入神尉軍時所發的誓言還記得么?”
朱闕表情輕松的說道:“我知道你想說天夏的規矩,我只知道,在我快餓死的時候,是尉主收養了我,是他讓我吃飽了飯,給了我保暖的衣物,還讓我有了住的地方,我這條命就是他的,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其他我管不著,也不想管。”
戚毖點點頭,道:“那便開始吧。”
朱闕道:“好!”
他語聲一落,氣勢立時一變,十分干脆利落一拳打了上來,沒有半點拖泥帶水。
他明明還在極遠的地方,可是一瞬間就出現在了戚毖近前,而他這一擊沒有任何聲勢,拳頭之上只有一團蒙蒙的光暈,這是因為他將所有的力量,靈性全部凝聚在了一起,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泄露。
戚毖站在那里沒有絲毫動作,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身外隱隱出現一頭若霧若氣,呈現出半透明狀的龐大怪物,其頭顱似鳥,喙厚而尖,背馱堅殼,形如巨龜,后生蛇尾,細長有鱗。
朱闕一拳擊來,直接打在了這怪物的身軀之上,霎時間,兩人周圍的地表不斷炸裂爆開,一圈圈氣浪著向遠處沖擊而且去,云層中也是傳出隆隆聲響。
戚毖站在那里,面無表情,可以看到,在那怪物身軀籠罩之內,仍是呈現出一塊完好的地表。
修煉者到了第三章之后,心光可以化假為真,但這必須要圍繞一個核心,這才能發揮最為威力,故在天夏本土,為了幫助修煉者修持,同時提升戰斗力,都會傳下一副觀想圖。
玄府中留下的觀想圖雖有不少,可大多數觀想圖修煉的條件較為苛刻,不但有各種前提要求,修煉過程中還需對應各種秘傳章法和章印。
而他所觀想的是“玄異篇”中的旋龜圖,這副觀想圖好處在于沒有任何明確的條件,只要你有神異器官便就可以,神異器官越多,神通越多,所以理論上任何人都可以修持,而且一旦煉成,哪怕沒有相配合的秘傳章印,也能發揮出不俗威能。
方才他所展現的,便是“旋龜之壁”,可以將對方的高度凝集力量的全部轉移分散了出去,而自身卻不用承受分毫。
朱闕一擊無功而返,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他第二擊很快又是到來,隨后是第三拳,第四拳……他開始不停變幻位置,身影如迅影一般在周圍移動著,從各個不同的位置角度試圖找尋破綻。
在短短幾個呼吸之內,他保持著一定的節奏轟出了數百拳,被排散出去的力量使得周圍大地殘破,他們兩個人所在地方都是逐漸沉陷了下去,出現了一個邊緣呈圓形分布的巨大淺坑,而隆隆的震響連成一片,好似天穹之中經久不息的雷聲。
可是朱闕無論怎么出拳,都撼動不了這一面旋龜之壁,這個時候,他身上突然多了出來一個身影,兩個人跳躍到不同的方向,同時對著旋龜之壁發動沖擊。
身為雙生之神,不止他有一個兄弟那么簡單,在煉合神袍之后,他在斗戰之中同樣能夠分化出一個自己實力幾乎一模一樣的影子,與自己一同戰斗。
他很快發現,哪怕是從不同方向進攻,戚毖依然可以將轟到其表面的力量順利排開,絲毫不受影響。
既然這個方法無用,他便立刻改換了方式,那個身影忽然又回到身上,同時站定身形,一拳搗出,這并非是收回影子,而是雙方合在一處,從而打出雙倍的力量!
仿佛隕星撞擊大地,滾滾煙塵在平原上翻騰起來,同時還伴隨著陣陣而來的地震。
待得煙塵散去,兩人重新又分開,但是地表之上卻出現了一個范圍極廣的深坑,唯有戚毖站立的那一部分地界卻是單獨隆起一塊。
朱闕神情第一次出現變化,就算自己傾盡力量,也依然沒有達到對方守御所能承受的上限,他看著那龐大的旋龜虛影,也是嘆為觀止,贊道:“厲害。”
戚毖表情很坦然的接受了這個稱贊,甚至覺得理所當然。
玄府的傳承,第一、第二章時或許有許多缺陷,可那僅只是打根基而已,到了第三章之后,卻已經是成體系的力量了,哪怕他只是得到了一點,那也是無數前人經驗總結提煉出來的,不是僅僅靠著個人天賦就能超越的。
朱闕這時卻是一笑,轉而道:“可是你又能撐多久呢?”
戚毖眼睛一瞇,沒有說話。
朱闕一語落下,身形再次沖上,這一次,他和自身影子不斷分合進擊,接連不斷的給旋龜之壁施加壓力,攻勢像是疾風暴雨,沒有一刻停歇,并似準備一直這么持續下去。
而此時此刻,遠處另一個朱闕蹲坐在那里,仔細看著朱闕的氣息變動。
他并非無事可做,現在充當的是一個觀察者的角色,他時時刻刻在旁邊分析觀察朱闕的弱點和破綻。
有的時候,旁觀者比身在局中之人看得更為清楚,若是再加上兩個身份同時兼具,那么這個優勢將是更大。
他能看出戚毖的旋龜之影應該還有一個凌厲的反擊手段,只是現在還沒有用出來,應該是在等待機會。
這就像是最為簡單的矛和盾,可這恰恰又是最不容易對付的,這是因為這種方法既沒有明顯優點,也沒有明顯的缺點,想要戰勝戚毖,除了與他正面硬磨,或者以純粹的力量壓倒他,幾乎沒有任何其他辦法。
戚毖看出了用意,這是想耗盡他的心光力量,一般來說,同一層次的神尉軍和玄修若是比較,雙方的靈性力量沒有誰一定勝過誰的說法。
可是不要忘了,朱闕實際上是兩個人,在一個人將靈性力量耗盡之后,另一個人可以繼承神袍的力量,這樣等于又是一個完滿狀態的朱闕了。
而他則還有一弱點,那就是修煉了渾章之后,他必須維持一定的心力壓制自己的欲望,不然他會不自覺的去運用大混沌的力量,那樣他很可能就會變成混沌怪物。
只是身為玄府的玄首,為玄府的名聲和所有玄修的聲譽著想,他是絕不能留下這個污點的。
他凝神看著朱闕,通過長時間的守御,他對朱闕的習慣出招已然有所了然,心下忖道:“稍候就看那一擊了,如果無用,那就只有動用那個方法了……”
他默默等待著機會。
許久之后,他看了一眼天色,兩人斗戰是從早上開始,不知不覺就延續到了近午時分,這個時候,一道陽光移到了他們的頭頂。
朱闕此刻的分影正好與自己合在了一處,而就在同一時刻,旋龜之影的蛇尾忽然一晃,瞬間射了過來!
蛇尾只是心念意向,而非真正實體,所以心往何處,力去何處,當中不需要有任何頓滯過渡,不受絲毫物性拘束,所以速度之快,哪怕是他們這個層次的人也無法反應過來。
朱闕被不偏不倚的正正轟中,甚至整個被穿透了過去,待他回神過來時,那蛇尾已然收回去了,可是瞬息之后,他卻穩穩落地,胸口竟然是毫發無傷。
戚毖見到這一幕,不覺搖了搖頭,嘆道:“可惜了。”
朱闕點頭贊同道:“是啊,可惜。”
外人不為所知的是,他能將自身承受的傷害轉移到“影身”之中,代價只是數天時間無法再喚出來。
戚毖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再是睜開,眼眶忽然變得漆黑一片,道:“那么,只能用這個方法了。”
這一刻,朱闕忽然有一陣毛骨悚然之感。
如果他能看到戚毖此刻的靈性變化,那么就能發現,其身上物性的那一面正在飛快消失,而代表靈性的那一面卻在瘋狂上漲,與此同時,其身軀之中某一個神異器官正在由虛化實,那東西看去就像一張撕裂的大口,里面滿是鋸齒般的牙齒。
但這一切,都是在短短瞬間完成的,戚毖在睜開眼的片刻之后,整個人就突兀的消失了。
朱闕的感應正在向他瘋狂示警,一個極端危險的感覺出現在了他心中,然而還未等他反應過來,眼前一暗,所有的知覺就一下消失了。
大平原之上,朱闕兄弟和戚毖原本站立的地方,方圓五里范圍內,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空洞,仿佛這一塊被什么東西吞掉了。
許久之后,一只長筒皮靴踏在了坑洞邊緣處,朱闕站在了這里,他望著下方,惋惜而遺憾道:“戚玄首,如果沒有遠古神力的加持,我們兩兄弟之間的距離可以保持足夠遠,說不定我們都已經死了,就差一點點,真的,就差一點點。”
從戰斗一開始。他兩兄弟就沒有出現在同一個地方,一個人在與戚毖戰斗,而另一個就在十里外的另一個山頭上觀戰。
至于那個一直站在近處的,那只是用特殊手段改換過的心靈替身,是故意讓戚毖看到的。
這一戰,明面上是朱闕一個人與戚毖戰斗,可在他的背后,其實還有著復神會的幫忙。
放在以往,兩兄弟必須在一二里內才可以保持力量的交換替繼,可是因為遠古神力的加持,彼此的靈性感應范圍大大擴張了。
他望著深坑久久不語。
本來他們兄弟二人隨便哪一個死了,哪怕只剩下一塊殘肢,只要另一個人還活著,那就能靠著祭祀像神明一樣救回來,可是他能感覺到,隨著被那巨大的空洞吞下去之后,他永遠失去了自己的兄弟,他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他將自己背后的笠帽拿到了手中,往坑洞之中一拋,就轉身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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