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相公喜歡在煙霧的籠罩在,去思考諸般國家大事。
享受了一陣子煙草帶來的愉悅,他方持著煙斗道:“不錯,考成法推行以來,確實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成效。如今上下內外如臂指使,正是作為一番,革舊布新的大好時機!”
“嗯嗯。”趙公子滿臉興奮的點頭附和道:“那就干啊!”
“唉,可惜……”張相公吐出長長一口白煙,嘆息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正嘉一來,大明的財政已經徹底成了爛攤子,高閣老炳國期間,雖然政績斐然,但花錢也猛——南北用兵不說,還修黃河、開泇河,花錢如流水。到了為父這里,國庫已經虧空到了極點,戶部連京官的俸祿都發不下來,還得跟你的江南銀行拆借。”
說著他愈發郁悶道:“如今戶部已是債臺高筑,每年凈虧共在兩百到三百萬兩。為父這近兩年來開源節流,也只是面前維持著不破產罷了。可是想要有所作為,卻是無能為力了。”
“呃……”趙昊嘴角抽動一下,他走過最長的路,就是岳父大人的套路了。
近二年來,張居正已經用各種理由,讓戶部向江南銀行貸款將近三百萬兩銀子了……
因為自己能搞來錢,他才不用看任何人臉色,更不受任何人要挾。
“這樣啊。”可就苦了趙公子了……
“看看,一說到錢你就往后縮。”張居正白他一眼道:“別以為為父不知道,你們印的那個白銀票,大部分都是不用兌現的。那不跟印紙差不多嗎?”
說著張相公郁悶的抽一口煙斗。“可恨朝廷已經毫無信用可言,不然為父也可以敞開了印寶鈔,哪還用得著你?”
“岳父誤會了,小婿一直是竭誠支持岳父的。”趙昊忙解釋道:“只是這白銀票真不是想印就印的,必須要嚴格遵守最低十比七的票銀比,這是不可逾越的紅線。要是不管不顧加印,白銀票的下場會比寶鈔還慘的。”
說著他苦笑一聲道:“因為白銀票可是承諾兌付現銀的。”
“我要是有現銀,稀罕你的白銀票?!”張居正不滿的哼一聲。
“說起來,小婿倒是聽說一個傳聞。”趙昊忽然神神秘秘道:“據說在南洋呂宋國的機易山上,發現了一個大金礦,好多人蜂擁去淘金。恐怕這也是紅毛鬼侵略呂宋的真正原因。”
“哦?”張居正心中一動道:“你的意思是,讓朝廷派人去淘金?”
說著不待趙昊點頭,他便先搖頭道:“不,你不會,有這好事兒你干嘛不自己去開采?”
“岳父真真看扁小婿了,那么大的臺灣島我都獻給了國家,又豈會獨吞小小的金礦?”趙昊忙義正辭嚴道。
趙昊所謂的將臺灣獻給國家,是指隆慶六年八月,新皇登基不久,福建廣東兩省巡撫聯袂上奏,言明南海集團與廣東副總兵林道乾默契配合,肅清了盤踞臺灣島上的倭寇和海盜。
有鑒于臺灣乃四省之左護,且面積趕得上三分之一個浙江省了,棄之必再度釀成大禍,故而南海集團提議朝廷郡縣臺灣,移民墾屯,使其永為大明藩籬,以拒海上之敵。
彼時張相公還不知自己已經成了李娘娘的夢中情人,正絞盡腦汁加強小皇帝和李太后對自己的信心,以鞏固自己的地位。
但他還得先給官場換血,一時半會兒出不了政績。其實就是出了政績,估計小皇帝母子也不一定能整明白。所以還是來點兒直觀的最有效果。
他聽馮保說李娘娘沒讀過書,是個村姑出身,最是迷信不過。于是張相公授意王篆、李義河等人,四處搜尋白蓮白燕之類祥瑞,來忽悠年輕的太后。
為此張相公甚至獻上了一只白龜,說自己原先就叫張白圭……所以由自己輔佐新君乃是上天的旨意。
村姑對此深信不疑,小皇帝也對白龜愛不釋手,一直養在御書房中……
但這種把戲只能哄一哄深宮中的母子,鞏固自己的地位。卻騙不了宮外的其他人,所以對他樹立權威非但無益而且有害。
這時候若能為大明開疆拓土,增加好大的一塊地盤,實在是天助我也。對張相公樹立權威,推行他的考成法都大有好處!
畢竟國朝自永樂以來,已經丟了交趾承宣布政使司,還有包括河套在內的長城以北的廣袤領土,以及努爾干都司、烏斯藏土司也名存實亡。近年來,連緬甸的三宣六慰都被新崛起的東吁王朝侵吞了……
更不要說呂宋總督府、舊港宣慰司、滿剌加外府等一系列鄭和在海外開拓的疆域了,滿朝百官記都不記得了。
一直丟失領土,也讓素來老子天下第一的大明官員,感到大丟顏面。
如今,能增加三分之一個省那么大的領土,還不夠上上下下好好吹一通牛伯夷的?
最關鍵的是,這是在他張相公的任上,當世算他一大政績不說,百年之后,史書上也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于是在得到趙昊不花朝廷一分錢承諾后,張相公同意了兩省所請……其實就是按照趙昊的意思,將臺灣島一分為二,北邊設淡水縣,隸屬于福建泉州府。南邊設鳳山縣,隸屬于廣東潮州府。
郡縣臺灣,自然也是趙公子的主張。
在跟唐胖子定下‘百年大移民’的計劃后,趙昊就進行了深入思考。他意識到江南集團再厲害,沒有朝廷的支持,都做不好大移民的。
事實上,這些年江南集團向海外移民,已經遇到了瓶頸。
倒不是故土難離、沒人愿意到海外生活之類,更不是江南集團的條件不吸引人。
大明已經兼并十分嚴重,富者田連阡陌,貧著無立錐之地。無數人為了逃避勞役,不愿意接受地主的盤剝,紛紛主動背井離鄉、成為流民。根據估算,如今大明兩京十三省的流民加起來,將近有一億人!
平均每兩三個人里,就有一個成為流民的。這些人做夢都想擁有自己的土地!而且他們已經一無所有,甚至連家鄉都回不去了,有什么道理不出海闖一闖呢?
問題出在統治這個國家的人身上,不管是中央朝廷,還是地方官府,都不能接受人口不斷流失出國。
哪怕這些人在大明活不下去,死也要死在國內。這種不把老百姓當成人,而是當成所有物的心態,在官僚系統中普遍存在。
是以雖然江南集團這些年,只是低調的向外移民了……幾十萬戶,卻已經引起了官場的警覺。當時高拱手下彈劾他的一大罪狀就是‘誘拐人口至海外,恐圖謀不軌’!
雖然隨著岳父大人上臺,這些雜音已經煙消云散了。
但趙昊很清楚,反對的聲音只是暫時被壓下了,而不是消失了。
就連張居正都告誡他,引誘百姓棄家出海、脫離王化,是違背人倫綱常的,這種事還是少做為妙……
爸爸的話必須得聽啊,趙昊只能暫停了移民。
但百年大移民的方針是絕對不能變的,他必須要改變策略,來打消朝廷尤其是岳父大人的疑慮。
他解決的辦法也簡單——既然他們最擔心的是百姓脫離王化,便把海外變成王化之地就是!
趙昊也不希望在海外移民滋生出分離主義,于是說服了董事會,將臺灣獻給國家,以完成郡縣化。
這一手的效果果然立竿見影,所有人都不懷疑江南集團的居心了,反而交口稱贊為國開疆,功在千秋!還有人上本請求參照祖制,封他為伯爵,賜鐵券……
當然這都是在捧他岳父的臭腳,并不是那些人真認為趙昊有多大功勞。
在臺灣成為寶島、糖島、糧島之前,這些眼里只有本土的家伙,是不會意識到其價值的。
至于將臺灣設兩縣分屬兩省,則是趙昊為了吸引閩粵兩省的百姓,共同移民到臺灣,一起開發臺灣的小伎倆。
至少短期來看,是大有好處的。自從萬歷元年設立兩縣以來,一年時間移民臺灣的福建百姓便高達二十萬。廣東這邊也有十五萬……這還是因為唐友德為了不出亂子,有意控制節奏的結果。不然破五十萬很輕松。
張居正抽完了一斗煙,將煙斗擱在桌上,沉聲道:“說吧,你又打得什么鬼主意?”
“孩兒還能有什么壞心思?我只是想再幫岳父立個大功,給大明再增加一個十倍于臺灣島的領土!”趙昊忙真誠笑道:“那之后,岳父再以呂宋的金礦開采權為抵押,就可以從江南銀行繼續大量貸款,而不用擔心會影響白銀票的信用了!”
“唔,這樣啊……”張居正心下一松,他還以為趙昊要干什么呢。
哪怕身為最頂尖的政治家,他的目光依然難免只盯著本土的兩京十三省,對臺灣島都不屑一顧,更別說更遙遠的呂宋了。
“不過呂宋距離也太遠了吧?想要效仿臺灣郡縣化,怕是要貽笑大方的。”張居正微微皺眉道。
“不錯,所以我們就不郡縣呂宋了,效仿祖制羈縻呂宋即可!”趙公子不緊不慢的圖窮匕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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